严澄得到允许,继续往下说:“那个女的说得挺乱,我大概整理了一下。”
“她男人三年前之所以会撞死交警,是因为最开始,她想要拿嫂子的钱去还赌债,所以叫她男人去引开嫂子,谁知道那天她男人竟然喝了酒开车,引来交警的注意,最后才害死了那个交警,也因此又背上了债务。”
“而嫂子当年同她大闹一场后,就跟她断绝了关系,直到现在,母女二人也没有联系。”
温行知声音有些飘乎,视线随意放在房间内的某一处,默念道:“交警?”
好像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即将破茧而出,那些困惑他至今的许多东西,仿佛还差一点,他就能豁然开朗了。
“交警……”那支烟就这么抬手停滞在了唇前,愣了神,一时艰涩不懂。
严澄道:“关于那位交警,我刚刚回来的时候稍微了解下,名字叫章霁,是一名云城交警,死的时候年仅二十三岁……”
低了头,叹道:“真的很可惜。”
章霁。
温行知在听见那名字后,如醍醐灌顶般,那些许多零散想不通透的事情,猛地一下就贯通明晰过来。
这个名字,南苡当年不止一次在他跟前提过,大多都是一些酸酸的话——
“南楠那个小丫头也知道喜欢人啦,就是那个小交警,也是京城来的,叫章霁。切,不懂南楠为什么崇拜她,他哪儿有她姐姐好呀……”
他错愕地问严澄:“他……死了?”
严澄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
一颗心整个人都围着南楠转的人,连自己的前程都能狠心放弃,又何况区区一个温行知。
他坐在暗影里,寂然冷静得有些可怕,那支烟就这么一直孤零零地燃在他指间,仿佛被彻底遗忘。
严澄看着那个突然缄默的人,跟着他这么多年,怎么会不清楚他此刻的心境。
思绪是野蛮的边草,疯长在他此刻逐渐撕裂的情绪中,悲哀、痛恨、盛怒,甚至是疼爱、后悔、痴狂,五味陈杂,那一刻竟得不了解脱。
从未有过的晦涩暗意,自心底最深的地方升腾而来,他微眯眼,望着外面渐黑的夜色,眼里俘过一丝狞恶。
“飞机起飞了吗?”他忽然抬起头,无厘头地问道。
严澄一愣,明白过来他问的是王永微,点头称是。
“什么时候到?”
“算算时间,应该已经落地了。”
“联系那边的人。”
别放过她。
温行知浑身透着森然,只果断地丢下这么一句。严澄却表情微凛,心领神会。
这是后悔了刚刚对王永微心软,要动真格的了。
该罚的罚,该抓的抓。
不管明的暗的,总之,不许再让她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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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武今晚吃饭的时候带了娄银。
自从上次小秘密被捅破后,娄银就特别不自在,对她是能躲就躲,她却特别能装,吃饭的时候轻风云淡,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
中途娄银别别扭扭地跟她加了个微信,加完后小公主还特别傲气地说:“给你面子了,早知道你想加我了。”
她顿时失语,将气都撒在了张晓武身上。
吃完饭后,她便开车送南楠回了学校,南楠非得回去,只说是有课题作业要交,今晚得弄完。
车开到京科大门口的,不远处就是京大,南楠忽然说起,她刚来京城的时候,有段时间经常会去京大门口转悠。
南楠说,站在京大门口的时候,总是在想象自己姐姐当年出入校门时候的意气风发,也想象当年父亲送她来京大的时候,心中那份无比的开心自豪。
倘若父亲还在世,肯定也会像当年她考上京大一样,正式又神气地拖出那件他刚参加工作时买来的第一件白色衬衫,即使是头发白了,也会坚持替南楠拖着行李箱,然后站在门口对她细细叮嘱一番人生的道理。
如今却是想听都听不着了。
她停好车,望着那条笔直的马路,一路往前蔓延,依稀能看见闪烁的星夜。
可她知道是幻觉。
京城很少能见到星夜,只有无尽的霓虹。
她轻轻笑着,也静静听着,南楠其实话很多,倾吐起来没完没了,有时候说到某个点,还特别催人泪。
就譬如此刻,南楠告诉她:“我想咱爸了……姐,我都快忘了咱爸是什么样子了,就记得他眼角笑起来有深深的褶子,但是抱着我的掌心温度,我已经开始感受不到了。”
说到最后,软糯的嗓音里,竟然渐渐蒙了一层无助与凄惶。
逝去的人最害怕的,大抵就是被活着的人忘记了吧?
南褶子此生,生时不公,死后亦已。
她摸着南楠的头,有点哽,忍住了。
她说:“可是爸不会忘记我们的。”
他看着呢。
南楠的眼中水波潋滟,听了这话,乖乖地点头。
“进去吧,到时候宿舍关门了。”
目送着南楠进了校园后,她坐在车里默默抽了一根烟,等到心头那点酸涩沉闷慢慢褪去了,才向着温行知的住所开去。
提前给他打了个电话,没人接,连着打了好几个,都无人接听。
她生了疑。
以前可从来没有这样过。
保安认得她的车,她顺畅地开进了园区里,看见房子外面黑漆漆的,没灯亮。
没回来?
她开门进屋,亮了玄关处的灯后,发现温行知的鞋随意地脱在了一侧。
这人最爱整洁的,随处乱摆乱放的行为,平时都是她这个惯犯。
她心中疑虑更甚,明明在家也不开灯,干嘛呢?
“温行知?”她试着轻唤一声。
没人应。
她又唤了一声:“温行知?”
“在家吗?温行知?”她习惯性地光脚走进去,在屋内搜寻着,鼻翼间隐隐闻到了酒味。
“在这儿。”
他迟缓的声音忽然从某个黑暗角落里传来,她循声看去,在窗边的酒厅吧台看见了他。
这人坐在高脚椅上,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喝酒,垂手放下了酒杯,似是头疼,轻捏揉着眉心。
她站在大厅中央,轻哼一声,挺起小腰,抱着手臂不走了:“这通讯发达的时代,温公子竟然还不接人电话了呢?”
他无视她的责怪,朝她伸出手,叹息中有些疲累:“过来,苡苡。”
南苡一顿,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他情绪不对劲儿的,今晚的温行知,好像有点格外低落易碎。
她心头略略沉了沉,缓步朝他走去,走得越近,酒气越浓。
刚刚隔太远,屋内又黑,她看不太清,走近了后才看清楚,吧台上林林总总,竟然空了十来个酒瓶。
“你怎么喝这么多?”她怔怔地抚上他的脸,有些烫手。
他毫不见醉意,只笑握住她的那只手,偏头亲着她的掌心、指尖,和手背,热气喷洒在手上,她有点轻颤,想收回去,却被他死死抓住,低头轻咬指尖。
她干脆随了他,任他咬着,只关心问道:“心情不好吗?”
“嗯。”
“要抱吗?”
“不要,”他放轻了声,意味含混不清,“我可不抱素的。”
她哼了声,娇俏得很,温行知忍着那点痒,含笑凝着她,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会勾人,看得人心头浮躁了几分。
“酒量这么好?”她忍不住更近一步,“喝这么多,头不晕啊?”
他低笑:“其实不晕,但是刚刚一见到你,好像突然就有点晕了。”
他把情话说得真心实意,逗得她唇边乍然起笑。
温行知今夜的笑却掺了太多东西,从一个小时前回来,再到现在,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曾经翻过的那条微博。
那是他在他们分手后的第二年看见的,视频却是录制于他们分手后的第一个新年。
张晓武的整个微博里,那三年发过的微博屈指可数,来来回回,都只有那个视频,和南苡的两张照片。
那时候,他一个人呆在温家老宅的二楼,楼下是亲朋好友陆续登门拜年,一片喜庆道贺声里,他所在的二楼,格外清寂。
点开那个新年vlog,开头就是张晓武和工作室的人喜气洋洋地欢腾闹着——
“Happy New Year!”
“Wow——”
“这是咱们团队在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都给老子嗨起来!”
张晓武一如既往地闹腾,欢欢喜喜地带着一群人玩着游戏,十五分钟的vlog,前十分钟都没有他想寻的那道身影。
直到张晓武最后让每个人都说一句祝福语,张晓武最先开口,他对着镜头说:“我嘛,当然是希望赚的钱越多越好,再然后……希望我老大有一天大红大紫,走向人生巅峰!”
接着就是其他几个团队的小伙伴纷纷祝福。
“祝我和我家人健健康康,也祝大家红红火火,心想事成。”
“祝大家吉样如意,开年大吉。”
“祝大家新春快乐,每天开开心心。”
“嗐,我没什么大愿望,那就祝我们工作室顺风顺水,来年赚大钱,登上国际舞台,走上人生巅峰!”
张晓武举着相机特别激动地:“对!说得对!”
“哎哎哎,大家快看这个人,拍老大马屁,好心机!”
哄笑一片。
张晓武望了一圈,没看到南苡,便举着相机四处找。
“等等,我得找我老大,我老大呢?”
视频加速,搜寻过那片他熟悉的海滩,张晓武指着很远的某处悬崖栏杆边,那上面有一道熟悉的轮廓,小得在夕阳下成了一个黑点。
“我老大又在那上面抽烟呢,走走走。”
“悄悄告诉各位,我老大可是个大美女。”
视频再次加速,温行知也渐渐看得失神。
最后张晓武来到了那块悬崖上,一片昏黑凄冷的海域里,张晓武叫了声:“老大。”
镜头对准了那道背影,背影绰约,窈窕有致,可温行知第一个念头却是——小妖精,又瘦了。
视频还剩最后三十秒,他直直盯着她,盯着她闻声后缓缓转过身来,海风烈,吹得她发丝凌乱,手里的烟灰也被吹得四散。
“老大,我录vlog呢,给大家来一段新年祝福。”
视频里的南苡心事重重,秀眉微蹙:“祝福?”
“对,就差你了,老大开心点,今儿过年呢!”
“我啊……”她思索了一会儿,眼神慢慢变得悠远,烟放到了唇边,抽了一口,又拿开。
烟雾缭绕里,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视线聚焦,眼眶竟然开始微微湿润,然后轻笑开来,略显沧桑的声音透过手机传进他的耳里——
“那就……祝大家,一切都好吧。”
说完,大概是眼中太悲伤了些,她给了镜头一个不甚明朗的微笑。
一切都好。
是他当年被羁押期间,托人转告于她的话。
心脏仿佛被钝然一击,视频也在她说完后的一秒里,戛然而止。
那天的最后,他独自在二楼坐了很久,将vlog最后三十秒反复观看,看着她不知何时学会的抽烟,也看着她瘦瘦弱弱的,笑得逞强。
他隔了漫长的一年才初初看见。而如今再细细去想,那大概,是南苡最难的一年吧?
那个时候的她,什么都没了。
身无分文,无依无靠,还养着一个工作室,每天起早贪黑忙忙碌碌,累得人瘦了一大圈,连笑容都被生活压得寡淡。
所以在那个雪山上时,张晓武拍下那张写真,才会希望南苡好好的。
他也希望她可以,更好一点。
温行知慢慢地抚过她的眼角眉梢,出声问道:“恨过我吗?”
南苡微愣,觉得他莫名其妙,却还是摇了摇头。
其实爱你都来不及。
可他不信,追问道:“一点都没有过吗?”
他们分开三年,他狠心对她不管不顾了三年,难道对他一点恨都没有吗?
答案是否认的。
她真的没有恨过他。
她埋进他怀里,贪婪地吸着他身上混杂了酒味的熟悉木质香调:“你到底怎么了?”
“温行知,你今晚怪怪的。”
他双手捧着她的腰和后脑勺,俯身吻着她的耳侧发,声音低不可闻,嘶哑着:“就是突然觉得自己……挺混账的。”
他其实并不后悔当初奔赴云城,千里迢迢大费心机地与她在平安镇相见;
也不后悔与她厮混沉沦了三年,却让她在最后那段时间里日夜惊惧担忧,以泪度日;
这一路仔细想过来,他甚至觉得自己此生做过最正确的选择,就是追逐她,来到她的身边,然后陪着她。
所以,他千不该万不该,在他们重逢后的那段日子里,对她如此生分。
他应该在最开始的开始,就将她紧紧拥入怀里,然后问她——
苡苡,这些年一定很辛苦吧?
苡苡,你过得还好吗?
我过得一点都不好。
他真的一点都不好。于他而言,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短到根本不足以让他去彻底淡忘一个人,却可以长到过去这三年、一千多个日夜里,每分每秒都是无尽的煎熬。
缱绻温情的岁月里,他们曾经爱得很深很深。所以,他怎么能在她提出了分手后,就真的信了她,真的就从此对她不闻不问,让她独自流浪,孤独地深陷囹圄呢?
她丝毫不知他的内心沉浮,只轻蹭着他的脸,声音柔柔:“你本来就是个混蛋呀,混蛋温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