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又默契地止住。
他们都在回味。
他们都想起了枫桥的云漫山, 他们一起登高去等一轮日出, 看着天上的繁星点点, 不约而同地想到刘震云《手机》里的这句话。
极富诗意,却又精准写实。
车子在这阵温情的沉默中,继续前进,坐着坐着,应如是就不安生了,扭头看向廖清杉。他此刻专注着前方的路况,窗外的流光溢彩映入他眼中, 将他那双本就深情的眼点缀得愈发好看。
看着看着,应如是弯起唇角笑了笑,把刚才因太过默契而被迫中止的那句话说完:“城市的夜晚,真的是从地面上升起来的啊。”
廖清杉唇角携着清浅笑意,低低“嗯”了一声。
应完,又温柔地叫她:“悠悠。”
她音调微扬:“嗯?”
“等会儿注意看你右前方,”他卖关子一把好手,“这栋楼背后的景色,才是真的惊艳。”
闻言,应如是抬眸望去。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栋黑色的建筑物,屹立在黑夜中,高耸笔挺,颇具气势。
正想要看看这栋楼到底有多高,可就在她抬眼的瞬间,一道白光突然驶入了视线。
这光称不上刺眼,却足够明亮。
应如是眨了下眼,舒缓片刻,才细细打量过去。
很快,她就看出那是一个花朵形状的建筑物,在暗夜里闪着纯白色的光,定睛一看,仿佛还能看到其中的盈盈细闪。
就像是于寂静山谷里,孤绝绽放的一朵白百合。
遗世独立,美不胜收。
尤其是经过前面那一幕的铺垫,它这一出场,绝对堪称惊艳。
于是,应如是当机立断,拿出手机,想要把这一幕永久定格。
按下拍摄键的那一瞬间,她恍然忆起在枫桥的时候,廖清杉拿着相机,摄入的景。
那时,她总是站在他身后,踮起脚尖偷窥。
在她看来,他摄入的景,平实、质朴,却又富有力量,格外牵动人心。
应如是觉得,这一切应该归功于他的热爱,但也应该归功于他的天赋。
――他对镜头,有天生敏锐的捕捉力。
黑夜里,兜风之旅还在继续。
东三环大多是环路,环环绕绕,出口众多,但应如是发现,廖清杉根本不用开导航,甚至连在哪里观看景色角度最好,都能如数家珍。
她觉得好奇,便问了句:“你对这条路很熟悉?”
廖清杉“嗯”了一声,说:“经常来。”
“一个人吗?”
“嗯。”
“来这里干什么?”
“吹风。”
“吹风?”
“嗯,被风一吹,思维会开阔一些,烦恼也会少很多。”
说着,廖清杉瞬间没了音。
心想自己真是多嘴,说后面那句话干什么。
怕她多想,也怕她打破砂锅问到底,廖清杉随即转了个话题:“想不想去朝大看一看?”
出了东三环,再往东开个十来分钟就能到朝大。
应如是听了,不假思索道:“好啊。”
于是,廖清杉转动方向盘,往更东的方向驶去。
十来分钟后,两个人到达朝大西门。廖清杉提前把车停在校外,然后便牵着应如是的手,从西门往里走。
因为正值暑假,所以校园里人并不是很多。
应如是望着眼前的夜色,忽然叫了声:“阿杉。”
“嗯?”
“你以后就不会有这么多烦恼啦,你没听过那句老话吗?”
“哪句?”
“爱悠宝!没烦恼!”
听到这跟广告词一样的促销口号,廖清杉没忍住笑出了声,停住脚步,低眸去看她。
她说得气势十足,格外带劲,微微吊起的眉眼里,似有微光流转,轻而易举,摄人心魄。
廖清杉看着,不知为何,嘴角的笑容一点点收敛。
――他以为她没把那句话放在心底,但其实,她放着了。
――不仅放着,还小心翼翼地给他配了把锁。
“这老话我还真是第一次听,”说着,廖清杉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目光极尽宠溺,“在下才疏学浅,多谢悠悠老师教学。”
“不用谢哒!这都是悠悠宝贝应该做的哦!”
说话时,她嗓音与目光共清亮。
廖清杉站在她身边,听着她的话,看着她的脸,只觉得自己的心塌陷了一块进去,然后又被她,软绵绵地填补起。
“悠悠。”
“嗯?”
“我们未来,”说着,廖清杉重重哽了下喉,“可能要异国一段时间。”
“我知道啊,所以呢?”
“所以――”廖清杉看着她,将原本准备说的话换了个风向,“我早就对你动心了。”
“我们未来可能要异国一段时间。”
“所以我早就对你动心了。”
这其中的因果关系,一听就有些不成逻辑,但应如是一点都不想追究,听到他那么说,激动地在原地蹦Q了两下,看向他的目光亮得很:
“我就说我就说我就说嘛!你对我那么好,怎么可能不喜欢我啊!”
但廖清杉没被她带跑偏,这会儿才说出了原本想说的所以:“所以,我那时候觉得,在没有万事俱备的时候,贸然开始一段感情,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看出他眼里真实的担心,应如是安静了下来,问他:“那你为什么还要跟我表白啊?”
廖清杉答得很快:“因为对方是你。”
“嗯?”
“因为对方是你,所以我舍不得。”
“舍不得?”应如是问,“舍不得什么?”
“舍不得――”一个尾音,被他绵延出浓浓爱意,“让你晚一秒知道,我也是喜欢你的。”
简单质朴的一句话,因为太过真实,因为一字一句都出自真心,所以轻而易举将她打动。
应如是听着,感觉自己在这一瞬间读懂了他。
读懂了他肩上的荣耀,也读懂了他肩上的风霜。
她走到他身边,轻轻牵起他的手,问他:“阿杉,你觉得好的爱情是什么呀?”
廖清杉目光有片刻的怔愣:“嗯?”
“非要腻在一起,朝夕相处,这就是好的爱情了?”说着,应如是伸出食指,在他眼前俏皮地晃了晃,“NONONO,这不是我的爱情观。”
说完,她话锋抖转:“我昨天去见苏潺了,你知道么?”
廖清杉:“............”
他想说,不仅知道,他还知道你躺着比别人高。
廖清杉机智地绕过知不知道这个问题,直接问:“然后呢?”
应如是缓缓说道:“苏潺考的大学不太好,她爸爸觉得她要是去上了那个大学,他自己面子上挂不住,就非要送她出国留学,苏潺不想去,再加上失恋的原因,所以她这段时间心情一直都特别不好。我知道以后,就问她,为什么不跟我说,让我过来陪她。”
说着,她原本平滑的声音突然顿了下,“然后,她跟我说,因为她感觉自己一直在剥夺我身上快乐的能量。”
廖清杉听着,感觉自己在这一瞬间和苏潺达成了共振。
眼前这个姑娘太好了,让你只想珍视,只想保护,只想把所有好的都给她。
而不是那些负面情绪。
看他沉默,应如是又道:“但你知道我是怎么跟她说的么?”
廖清杉:“嗯?”
“我跟她说:可我待在你身边的时候,并没有觉得自己快乐的能量被夺走,在你身边,我很快乐的。”
说完,抬眸看着廖清杉,问他:“这才是亲密关系存在的意义,不是么?”
廖清杉感觉自己被她这几句话钉住了,喉结轻微地滚动了下,点头道:“嗯。”
“所以,如果你觉得不开心了,压力大了,都可以跟我说的哦,悠悠的快乐能量,才没有那么轻易被夺走呢。”
“好,”说着,廖清杉抬手,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问她,“饿不饿?”
应如是:“......你一说有点饿了。”
“那带你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可餐厅都关门了。”
“校外有个小吃街,等会儿带你去吃。”
说完,廖清杉抬眸看了眼已经熄灯的餐厅。
然后,想起他们那次别开生面的遇见。
他当时看着那个偷吃他面的小姑娘,戏谑她:“金子会不会发光我不知道。”
但现在他才知道。
她真的是块金子。
――各种意义上的。
想到这儿,他思维自然而然地发散到她的天赋上来,重新牵起她的手往前走,边走边问她:“来都来了,带你去动画学院看一眼,好不好?”
应如是想起当初他留给自己的那个谜题,瞬间来了兴致:“好呀好呀!”
动画学院离餐厅不远,走两步就到。
外围砌以红色木墙,鲜活又庄重。
两个人迈上台阶,走进动画学院,廖清杉忽然叫了她一声:“悠悠。”
应如是:“嗯?”
他趁着这个机会,自然而然地说出自己的规划:“《笑忘书》最后一集,片头动画的原画你来画,可以吗?”
应如是一听,心里吧唧一声,感觉自己像是被一个巨大的惊喜砸中。
动作有些僵硬地,抬手指了指自己,不可置信地问:“我?”
看出她眼里真实的畏惧,廖清杉薄唇轻抿了下。
他信任她是真,但他也没想强人所难:“当然,你要是不愿意的话……”
应如是立刻打断他:“我愿意!”
说完,两个人都愣了。
这对话,怎么那么容易让人想偏啊.....
恰好这时有几个学生从二楼走了下来,看到两个人,立马开始窃窃私语:“快去拿相机!快去拿相机!”
学院楼很安静,因此廖清杉清晰地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随即便笑着谢绝了他们的好意:“不用拿不用拿,聊工作呢,不是求婚。”
“不是求婚啊,真可惜......”那学生自来熟得很,语调先是失落,再是昂扬,“要是求婚多好,楼上现成的斯坦尼康,360度环绕取景,拍完立马就能进机房后期。”
“谢了,”廖清杉朝他们笑笑,“到时候知道在哪儿求婚了。”
应如是看他们一脸熟络,问廖清杉:“你认识他们?”
廖清杉:“不认识。”
“............”
应如是觉得,他好像也有那个社交牛逼症。
“知道了吧,”看她愣神,廖清杉故意逗她,“这所学校很适合你。”
“为什么?”
“因为这里的学生,跟你很像。”
“跟我很像?哪里像?”
“这里的学生,多多少少都有一些社交牛逼证。”
应如是:“......”
大可不必。
这个理由,真的大可不必。
一则插曲就这样过去,两个人继续往上走。
走至二楼,看到那个内嵌式的咖啡厅,廖清杉停住了脚步,说:“买杯喝的,怕你等会儿吃夜宵的时候渴。”
说完,走到柜台前,给她点了一杯果汁。
等餐的功夫,应如是手肘撑在桌面上,问他:“阿杉,你真没谈过恋爱吗?”
廖清杉觉得这问题还挺稀奇:“你到底在怀疑什么?”
“那你怎么......”应如是本来是想问,那你怎么这么会照顾人啊。
结果,话还没说完,廖清杉手机忽然响了一下。
看了眼来电显示,是赵经柏。
他没敢怠慢,走到走廊上接起。
本以为是个长电话,结果,不到一分钟他就回来了。
看到他折返,应如是随口问了句:“谁的电话啊?”
“电视台的赵主任。”
“怎么了?是节目出什么问题了么?”
“一点小问题。”
“嗯?”
“估计要改个名。”
“改名?为什么?”
“说是《笑忘书》这个名字起得有些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
“说是有些太悲观了。”
“太悲观?”应如是疑惑地问,“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啊,应该不是出于悲观的角度吧?”
“当然不是,”廖清杉低头看着她,“这个节目的引导语,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应如是点头道,“一个时代的遗忘书写。”
廖清杉听到,“嗯”了一声:“所以,这名字中的‘忘’字,不是为了让人悲观,而是为了给人警醒,告诫我们,不能笑着遗忘,这些优秀的文化。”
应如是听了,脱口而出一句:“既然不能遗忘,那就去守望啊。”
听到守望这个词,廖清杉心思一颤。
感觉有什么锋利的东西,马上就要戳破“忘”字背后的无奈与悲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