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飞机上吃过了,刚给你点了点儿吃的,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谢谢叔叔。”
“谢什么,是我唐突约你出来了。”
“您言重了。”
看出他的紧张,应书郡换了个语气,以轻松的口吻和他聊起了一件往事:“还记得,五年前,在枫桥,我跟悠悠妈妈旅游回来,拿着牛肉干去看悠悠那次,顺便跟你说的那些话么?”
闻言,廖清杉目光有片刻的怔愣。
他怎么会不记得。
那是《笑望书》的收官之战,他既要顾着拍摄,又要顾着拍摄之后可能会发生的种种情况。
那也是他第一次担当导演和制作人,他也紧张。
紧张播出的平台,紧张播出后的反响,也紧张最切实际的问题,那就是汪施靖的投资,能不能回本。
但是,他又不能将自己的紧张表现出来,因此,所有情绪都是自我消解,用忙碌挤走内心充斥着的不安感。
就是在这个时候,有一个长辈,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用寥寥几言,平复了他心中那些难解的情绪。
-未来的国际市场,真正的竞争一定在文化层面,所以我们一定要自信自强。
-不能让历史上的文化困境,在当今社会重演。
-你做的事情有意义,读不懂过去,怎么可能读懂未来。
一字一句,都像是强心剂,稳了他那颗不安的心。
后来,每次疲惫的时候,廖清杉都会停下来,认真想一想这段话。
然后,抱着梦继续往前走。
“记得,”他看着对面的应书郡,下意识哽了下喉,“那段话,我永生难忘。”
应书郡看着他问:“那你没觉得,我出现的那个时间点挺巧的吗?”
廖清杉听了,思绪一顿。
这样说来,好像是有一点巧。
他还记得,那天中午,所有人都出去吃饭,留他一个人在拍摄地,所以才给他和应书郡留出了安静聊天的空间。
应书郡喝了口茶,云淡风轻地道出了一个事实:“是悠悠让我去的。”
没想到背后会有这样的故事,廖清杉手掌倏地一紧。
“不然,这个世界上哪会有那么巧的事,”应书郡笑了声,“当然,那些话是我真心想要跟你说的,她看出你不容易,所以想让我去鼓励鼓励你。”
这明明是个温情的故事。
但廖清杉听了,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自己如坐针毡。
看他沉默,应书郡又问:“悠悠当初为什么跟你提分手,你知道吗?”
“嗯,我知道,”廖清杉目光微垂,语气有些涩然地说,“是我当时做的不够好。”
说完,抬起眸,看向应书郡,目光郑重其事,让人不由自主地信任:“但我向您保证,今后这种情况不会再发生。”
应书郡就猜到他会这么说,清了清嗓子,才道:“看来悠悠没跟你说。”
廖清杉目光茫然:“说什么?”
应书郡问他:“她在哪天跟你提的分手,你还记得吗?”
廖清杉:“记得,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跨年夜。”
应书郡继续问:“她那年,是在哪里跨的年,你知道么?”
廖清杉“嗯”了一声:“在京溪,说是要跟朋友一起去京郊跨年。”
“然后呢?”
“然后――”廖清杉没逃避自己当时犯下的错误,坦诚道,“我在电话里跟她发了火。”
“她骗了你,”应书郡看着他说,“她那晚,不在京溪。”
廖清杉拧眉,问:“那她在哪儿?”
应书郡:“在伦敦。”
听到这个地名,廖清杉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人揪起来了一块,不可置信地问:“什么?”
“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应书郡直接点明道,“你应该知道,她当时为什么跟你提分手了吧?”
-
古色古香的咖啡店里,茶香袅袅起。
廖清杉坐在这份朦胧里,任思绪陷入回忆。
那是一段不太好的回忆。
廖清杉在前一天就知道,应如是要跟她的同学自驾去京郊跨年,那个地方他知道,风景是好,但是地处偏僻,信号时好时坏,再加上冬季有雪,地面湿滑,他担心她的安全,所以不想让她去。
但他不知道,应如是当时之所以编造这样一个地点,就是为了给坐飞机时没有信号的那几个小时找到借口。
不过,这都是后话。
那天,他从早上就给她打电话,本想在她出发前在叮嘱一番,结果,从早上那个电话开始,他连续打了快一天,都没有打通。
担惊受怕了十个小时,廖清杉才终于接到她回过来的电话。
也是在这个时候,廖清杉忍不住对她发了火:“应如是!我之前有没有跟你说不让你去!那么远,你们一群学生,万一出了事怎么办,你能不能懂点事!能不能不让我这么操心!”
没有人知道,失联的十个小时,他在怎样的胆战心惊中度过。
但他不知道的是,应如是当时已经到了他公寓门外,本想给他一个惊喜,但她也是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吓得一下子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她站在那儿,平复了下心绪,调整好笑容,正准备进去,完成自己从天而降的惊喜。
可是,就在她想要推门而入的那一刻,没有任何预兆地,传入她耳朵,一计响亮的耳光。
她没听错,是一计耳光。
紧跟着耳光而来的,是一阵近乎嘶吼的自责声:“艹!我他妈跟她发火干什么!我为什么要跟她发火!”
是廖清杉的声音。
应如是定在那里,然后,有些意料之外地,听到了汪施靖的声音。
这几个月,发生了太多事,汪施靖怕他撑不住,特意飞到英国来看他。
汪施靖看着他那副样子,于心不忍,宽慰道:“你这叫哪门子的发火啊,你担心她,说话的语气凶一点,怎么了?”
“怎么了?”廖清杉冷笑了声,语气里都是自嘲,“我凭什么跟她发火,我自己诸事不顺,是我的原因,我凭什么迁怒于她,跟她发火?”
“廖清杉,你能不能把自己当个人啊!”汪施靖忍无可忍,对着他喊。
前一段时间,廖敬远突发脑溢血,动了一个大手术,廖清杉几天几夜没合眼,现在,终于渡过危险期,廖敬远身体逐渐恢复。
他又赶紧接手公司事务,片刻都不带喘息。
因为他知道,这是廖敬远一手创造的商业王国,他不能让它砸在自己手中。
除此之外,他肩上扛起的担子还有太多。
他的学业、他的梦想、还有他的爱情。
“廖清杉,你以为你是变形金刚,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扛!管公司,管你爸,管学业,还不愿意放弃自己的电视梦;除此之外,还要顾着谈恋爱,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你不是就怕你睡觉的时候,她那边出什么事,给你打电话你听不到?”
“廖清杉,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在枫桥揭露你的心思,不该鼓励你去表白。”
汪施靖比谁都清楚,廖清杉当初对这段感情迟疑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因为他承担不起喜欢过后的责任。
他到现在都记得那个画面,在枫桥的院子里,廖清杉当时站在他面前,语气涩然地自问自答:
-用什么谈?
-八千多公里的距离,无数个失眠的夜,还是,我的手无寸铁。
如今,他凭一腔孤勇抛在脑后的顾虑,一个个找上门来了。
-
“那次,从伦敦回来,她跟我说――”应书郡看着廖清杉,用声音把他从这场回忆中拽了出来。
廖清杉抬眸:“说什么?”
仅仅三个字,他的声音却像趔趄的老人,问得格外颤抖。
“她说――”应书郡低头,有些涩然地笑了一声,回忆着应如是当时的语气,说道:
“他爱我,爱得好辛苦。”
第73章 我们不说对不起,只说我爱你……
我们不说对不起, 只说我爱你。
――《敢梦人》
“他爱我,爱得好辛苦。”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被漫长的时间线一传递,瞬间四两拨千斤。
廖清杉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刹那, 忽然感觉自己失去了所有的语言表达能力。
他在这个盛夏的末尾, 却反季节地, 感同身受了几年前她徒劳而返的那个冬夜。
也是在应书郡对他说出这句话之后, 廖清杉才恍悟――
原来, 她当初对他提分手的原因, 不是雨天未送达的伞;
不是生病时未走至身边的陪伴;
不是因距离、时差、忙碌引起的她对他的任何不满, 抑或是不甘。
而是源于, 她的温柔,她的心疼,她的爱。
与此同时, 他对这次久别重逢的所有疑问, 也在此刻得到了解答。
这一刻,廖清杉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为什么他们久别重逢时, 他预想的所有困局, 通通没有发生。
她对他, 没有刁难、没有疏远、没有排斥。
除外之外,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她的家人得知他们又在一起时,对他没有任何恨意,只有那些理所应当的表情。
南栖的城市规划很有人情味,环境清幽的咖啡馆外,是一条烟火气十足的小吃街。
廖清杉在应书郡的这句话里, 沉浸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抬眸。也就是抬眸的瞬间,他用余光,无意地捕捉到窗外那条人来人往的小吃街。
看着这副热闹盛景,他忽然想起一个月前,朝大西门,那个同样烟火气十足的小摊。
四年半未见,他就那样,没有任何预兆地,于漫天的人间烟火里,垂眸撞上了她的视线。
那个夜晚,路灯昏黄,倒映在她眼中,像是一轮晕开的月亮。
与她视线对上的那一刻,廖清杉眸中闪过片刻的怔愣。
因为,他从她隔着雾气望过来的眼神里,没有看到陌生、没有看到憎恨、也没有看到讶然。
她的眼神,给他一种感觉,那就是她一直都站在原地,等着他来。
对她来说,这是一件一定能等来结局的事情。
廖清杉忽然猜想,如果不是那次城管的突击检查,她或许还能自然而然地问他一句:“你饿吗?饿了也来吃点儿。”
其实,上了大学之后,应如是听过不少故事,知道很多原本感情好到令人羡煞的师哥师姐,最后因为异国、甚至异地就分开。
拨不通的电话、总是错过的关心、远距离造成的陌生与疏离,这些悉数,成为他们分手的理由。
但这些问题,从前没有在她和廖清杉之间出现过。
所以,听闻那些被迫分开的故事后,应如是在遗憾之余,觉得她和廖清杉还挺幸运,至少没有被所谓的距离打垮。
直到那年的跨年夜,应如是才意识到。
不是他们幸运地躲开了这些问题。
而是他辛苦地接住了这些问题。
然后,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把这些问题解决了。
异地或是异国的远距离,原本是滋生猜疑、寂寞、疲惫的培养皿。
但在他手上,却被他用成了保护罩。
他用这个保护罩,罩住了他所有的压力和疲惫。
如果不是为他准备的这一次惊喜,应如是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他肩上担了那么多的担子。
可明明......
可明明,她拨过去的每一通电话、发出去的每一条朋友圈、跟他分享的每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得到了他及时又郑重的回应。
伦敦的跨年夜,张灯结彩,热火朝天。
路上行人摩肩接踵,穿梭如织。
她就站在这片盛大的热闹里,拨通了他的电话:“我们分开吧。”
廖清杉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结局,凝神片刻,说了声好。
说完,那边便挂断了电话。
他跟在后面的那句“新年快乐”,只能消散于一阵沉寂。
他那个时候就想,他这个男朋友做的是有多失败,才会让她连多一句的话,都不愿意再听。
那时候,他怎么都不会想到,她当时给他打那通分手电话时,两个人竟然近在咫尺。
她孤身一来人,携着满心欢喜,本以为能拥有一个难忘的冬季。
最后,却孤身一人走。
想到这儿,他心脏就像被人捶了一下,狠狠地往下坠。
咖啡馆的墙壁上,有一个欧式风格的挂钟,秒针一圈一圈地往前走着,从来不曾回头。
应书郡却用一句话,牵着时间的手,拨正了他们错失的那个夜昼。
“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件事么?”应书郡看着他,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宽解道,“不是为了让你愧疚。”
廖清杉在一阵浩瀚的茫然里,听到他接上一句:“是为了让你知道,你值得等候。”
廖清杉本来想回话,可听到他这么说,喉间像是哽着什么,一时间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所以,孩子,你得学会放下,”应书郡语重心长,将他勤于担责的肩膀松绑,“昨天,我还听悠悠跟我撒娇,说我做的太好了,给了你压力。”
“当然,我知道这压力是好的压力,这话也是对我的一种夸奖,但把年轻的我放到你现在这个位置上,我不一定有你做的好。”
咖啡店的门关了又开,一阵风走了又来。
应书郡坐在那里,问他:“廖清杉,爱情又不是竞技场,你非要争做个全世界第一好的男朋友干什么?”
被问到这个,一直沉默的廖清杉终于出了声,他抬眸,看着应书郡,毫不犹豫地接上一句:
“因为她全世界第一好。”
应书郡也没犹豫,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