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湘走近才看到,阮清的身影。
爷爷牵起两人的手,放在一起,“ 你们两个,要好好的。”
秦湘眼里含着泪花,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阮清到了这里,但点头:“爷爷......”
爷爷看着孙女,想起了一些往事,自顾自地说道:“那时候,不该换的啊......说什么也不能相信那个算命的说的话啊,你爸堂堂一位人民警察,竟然也信这种虚无缥缈的鬼话。”
秦湘和阮清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里也带着浓重的疑问,她慢慢开口:“爷爷,换什么啊?”
爷爷眼神渐渐污浊,视线无法聚焦,但嘴里说出的话给了在场两人当头一棒。
“十八年前,不该把晚晚和清清换了啊,现在这都是报应啊......”
秦湘呆愣在原地,一些以往她未曾注意的疑点瞬间变得恍然开朗。
为什么表姐从小在她家住了两年,为什么秦盛年那么偏心表姐,为什么刚开始爷爷生病,所有人都知道,她却不知道。
答案,她现在找到了。
作者有话说:
歌曲是《Fool For You》
第32章 翌年
1999年, 阮甄怀孕,秦盛年在一次外出行动中遇到一位算命道士,起初他并不相信那道士的所有话, 认为那是疯言疯语。
但后来, 阮甄生产时的情况真如道士所言, 胎儿难产。
行动结束后,他急忙赶到医院, 还好母女平安, 他便觉得肯定是那个道士学艺不精, 只能算出阮甄会难产,却算不出最后化险为夷。
也是赶巧, 阮甄成功生产的第二天, 秦湘的大舅妈便破了羊水。
那时候的平芜只有两个医院,中医院和市医院,当时救护车直接把大舅妈拉到了中医院,和阮甄一个医院。
奇怪的是, 大舅妈不知为何,也出现了难产的情况。
医生当时给秦盛年解释到, 阮甄难产的原因是因为身高太矮和骨盆略小, 但好在产科医生经验丰富,最终化险为夷。
可大舅妈为什么会难产?
难道真像那个道士说的那样?
几个月前,道士的原话是:“从八字来看,和孩子的缘分很浅,或者说是没有缘分,你妻子应该有个小姑子, 预产期和你的妻子前后脚。”
大舅向来迷信, 提前把大舅妈的生辰八字告诉了他, 所以他现在问的是大舅妈的生辰八字。
当时秦盛年感觉这道士不像个骗人的,便问道:“什么叫缘分比较浅?”
“就是她们可能做不了母女,换句话说,你的妻子可能会......”
秦盛年觉得离谱,这些未来的事怎么可能会被计算出来,当时他便认定道士是个骗子。但花了钱,索性听完。
“你妻子和她的小姑子在生产过程中都不顺利,尤其是你妻子,唯一破解的方法就是孩子互换。”
怪不得,“你妻子”指的是大舅妈,“她的小姑子”便是阮甄。
秦盛年把原话原封不动的告诉大舅,大舅思考了很久后,突然转身,一声不吭地跪在地上,吓了秦盛年一跳,秦盛年急忙把他扶起来,知道他是慌不择路了,只想让大舅妈能活下去。
最后,秦盛年碍于种种因素,最后还是同意了把阮清和秦湘互换。
秦湘的名字是他之前便取好的,寓意不深,但来自一句诗:“君向潇湘我向秦。”
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后来,秦盛年这个做法被爷爷得知,气得他当场晕倒,也正是那时,他的身子便大不如从前了。
而且,最主要的是,大舅妈在阮清两岁的时候便因病去世了,紧接着,奶奶也在那年去世。
所以,爷爷此时才不停地说这都是报应。
听完这些,阮清立在原地,脑子嗡嗡的。秦湘也好不到哪去,这个家族秘辛刚好在今天被揭开,听得她无法回神。
原来她喊了十九年的爸妈,喊错了,应该叫姑姑姑父。
秦湘喃喃道:“为什么把我和阮清换掉之后,大舅妈还是不在了?”
爷爷听到这,情绪突然上头,边哭边喊:“因为那个道士是骗人的!!!”他用力敲打自己的胸膛,声音无比悲怆:“是那个道士学艺不精,还来破坏别人家庭!!”
最后一声他是扯着嗓子吼出来的:“那个道士在见过你爸之后便死了!被仇家拿刀捅死的!!不仅如此,他的仇家把那个道士全家都杀光了!没有一个活口!!”
两个女孩不知该作何反应,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秦盛年和阮甄冲进来,后面还跟着秦诚和护工。
“砰”的一声,爷爷突然倒落在地。像一座常年屹立的大山轰然倒塌了。
房间顿时乱做一团,哭喊声,叫嚷声充满整个屋子。最后爷爷都没来得及上救护车,便咽了气。
这个年,注定过不踏实。
小时候,秦湘经常能听到乡下老家,因为女人生不出男孩,或者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便把最小的女儿打发给别人,没有特殊的事情,被送走的女孩是无法认祖归宗的。
那时候家家户户几乎都会生五个孩子,七.八个更是常事。
毫不夸张地说,你在街上碰到的女人,可能就是你的小姨或者小姑。
腊月二十八,是爷爷出殡的日子。那天罕见地下起了冬雨,老家的客厅早已空荡,布置成灵堂,长明灯点亮三天,爷爷的遗体被抬入冰棺,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
老家有专门主持红白喜事的长辈,一群人披上白布条,跟着棺木一同去了殡仪馆。
秦湘心脏抽疼,身上的力气骤然被抽干。
小时候,爷爷是家里最宠她的人,听说她七岁就被送到寄宿小学,爷爷舍不得她,哭了一整晚。第二天带着大包小包的零食,独自一人步履蹒跚地坐上通往县城的公交车。
把零食交给她后,爷爷又从兜里拿出一个破旧塑料袋,老人消瘦的手都能看得清血管。打开后里面放着一个黑色的小方巾,包裹了一层又一层。
小小的方巾里,包裹着旧旧的零钱。
有五角的,一元的,五元的,最大面额的是二十元纸币。
秦湘看到爷爷只留下了四张一块钱的纸币,其他的都塞给她。那时候秦湘还小,对钱多钱少没有概念,心里装的都是零食,兴高采烈地给爷爷挥手告别。
爷爷看到后,想和孙女说话的心思也收了起来,嘱咐了几句便慢慢走着回车站了。
往事回忆地突如其来,秦湘原本已经哭到干涩的双眼又渐渐溢出泪花,她别开眼,用力地眨巴眨巴眼,却发现,眼泪怎么也收不回去。
那时候,她的小学离车站足足有五条街的距离,骑自行车都要半小时,爷爷要走多长时间才能到那里她不知道。
秦湘的童年大多是在乡下度过的,可是到了初中,那时候有了网络,秦盛年在平芜安了路由器,那里有无线网络,可以随意追剧。秦湘从那时候便很少回爷爷家了。
初三那年的秋天,她回了一趟爷爷家,但没看到人,领居大妈说爷爷出去买东西了,秦湘没有钥匙,只好站在门口等着,直到等到傍黑,胡同口才走近一个步履蹒跚的身影,怀里还背着一个大大的盒子。
秦湘生了闷气,抱怨地走上前,刚要开口质问爷爷去哪了,便看到盒子上几个英文字母,她皱眉问道:“爷爷,你又乱买什么了?”
爷爷笑着开了生锈的大门,院子里堆满了没有掰完的玉米,树上的石榴爆开了果,柿子也都金灿灿的。
秦湘跟在他身后进了屋,一股老人的气味散发出来,爷爷把黑盒放在桌上,手忙脚乱地给孙女递煮熟的玉米,个大的石榴和软柿子。
塞得秦湘怀里满满的。
爷爷拆开那个包装盒,从里面拿出白色的东西,插上电,小老头自顾自地鼓捣了一会儿,那个白色的东西才发出亮光。爷爷满脸惊喜:“晚晚,家里有安了那什么外fai了,放了寒假就带着你弟弟来家里玩啊。”
老人不知道WiFi怎么读,读得别扭,偏偏脸上笑得那么开心。
那一瞬间,嘴里的石榴不甜了,泛着无尽的酸涩。爷爷连智能手机都没有,买路由器的原因可想而知,是想让她多回家看看。
秦湘偏头,眼球用力打转,哽咽地说:“你又乱花钱。”
但从那之后,她便经常带着还在上小学的秦诚回爷爷家。
人这一生总要经历不同时期的告别。
如果成长的代价是和亲人分别,那她不想长大。
奶奶去世时,她只有两周大,无法体会那种被割舍的疼,大人会告诉小孩,去世的人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他们在那里快乐地生活。
可现在她不是不明事理的小孩,人死了便不存在了,他的身份会被消除,户口本上也不会再有他的名字,而失去亲人的痛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变浅,到最后大家可能都会忘记他。
他变成了一座小小的坟,长眠与地下,和外界失去了桥梁,以后世界上再也没有这么一个人。
出了殡仪馆,天空灰蒙蒙的,周遭仿佛掉进了时空隧道,乡下的排水系统向来糟糕,湿漉漉的乡间小路上走两三步便能遇到一个小水洼。
秦湘怎么也没想到,周晏生就站在街对面。
男人穿着黑色冲锋衣,一手支着伞,笔直地站在那,像座屹立不倒的雪山。
秦湘心口一缩,对上他的视线,整个人僵在原地,小臂渐渐垂落在身侧,原本搭在上面的白布条由此掉落在地,发出一道轻轻的“啪嗒”声。
两个隔着雨幕对视,一南一北,被一条窄窄的乡间小路分开。
周晏生静静地看着她的双眼,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没有往常的痞气,目光很沉,似乎要把她看穿。
秦湘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又突然想起昨晚上她给他发了个老家的定位,方圆几百里也就这么一家殡仪馆。
可是,他昨晚明明还在冰岛啊。
周晏生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一步一步朝着秦湘走来,身后是望不到边际的田野,朦朦胧胧的。
突如其来的身影,像是雾霾里炸出的一束光。
还剩几步远的距离,他的步子突然迈得很大,收伞的动作顺手在进行,等到走至她面前,手一扬,伞便掉落在一旁的地上。
下一秒,秦湘便落入了一个带着滚烫热度的拥抱。
隔着几层衣物,秦湘仿佛也能感受到他那炽热的身体,不灭的灵魂。那种感觉就像一把火瞬间填满了她空荡荡的心房。
烫的她喉间哽咽:“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冰岛吗?”
周晏生能感受到怀里的小人不断颤抖,一副失去安全感的样子。他索性双臂更用力的抱紧她,像是要把她揉进怀里。
男人低低沉沉的声音响在头顶:“想你了。”
放屁,那得是多么极致的思念,才能让一个人从不远万里的冰岛赶回来。
那可是一万五千公里。
秦湘想到这,哭声渐渐变大,但她的性格向来文静,哭声即便是最大,也盖不过这雨声。
但周晏生听到了。
他微微弓着腰,一手扣在她脑后,另一手握住她那不堪一握的细腰,轻轻抚摸女孩的发丝,神情有些茫然。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不知所措。
喜欢的女孩失去了亲人,痛的肝肠寸断,让他同样也想起了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
被亲妈抱在怀里,吸煤气的夜晚。
女孩的声音将他从过去拉了回来:“周晏生......以后不会再有人把我抱上自行车的后座了,因为爷爷是这个家里最爱我的人。”
她的话语无伦次,想到什么便统统一股脑儿地都讲出来。
“你知道吗?我叫了十九年的爸妈,其实是我的姑姑姑父,很少见面的大舅才是我的亲爸,我和爷爷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即便是这样,爷爷还是将我看做己出,甚至在我和秦诚面前,他更偏向我。因为他说过‘我们晚晚是个小女孩,就该被宠成小公主’,可是现在,最爱我的人没了。”
她哭得很委屈,像个吃不到糖的小孩,话都是断断续续地,还时不时地打嗝:
“以后,这个世界上,好像,没有人爱我了。”
“——放屁。”
周晏生缓缓地收了力道,慢慢松开她,双手撑在她双肩两侧,掌心的灼热烧得她一时忘了说什么。
周晏生又回了那个洒脱不羁的模样,他目光里只有眼前的女孩,殡仪馆冷白色的光打在他的脸上,他一改往常冷颓的样子,浑身带了生气。
“或许是我的态度不是很明确,现在我重新再说一遍。”
他的眼神是从来没有过的澄澈,声音干净清朗,神态自若,坦荡到极致。
“我,周晏生,喜欢你,秦湘。”
他一句话拆分成四个分句,貌似在强调事情的重要性。
周晏生在为他的心动彻彻底底地买单,不玩虚的,直白又真诚。不掺杂任何暧昧不清的成分,没有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其他。
如果可以,秦湘希望时间永远地停留至此瞬。
因为——她那因为至亲去世的安全感被眼前这个男生寻回来了,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倏地,周晏生弯腰凑在她耳边,语气很轻,似乎是做出一个承诺:“记住我,不准忘,小菩萨。”
“以后有我来爱你。”
秦湘还愣在原地,胸腔里被不知名情绪包裹的满满的,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听到周晏生说喜欢,说爱。
此处,大概是生和死的交界处,往往都藏着无数厉鬼。
而他的话会变成利器,斩杀所有。
因为殡仪馆的五十米远是一家小型的产科医院。
周晏生牵起她的手,抬了抬眉梢:“本来就想远远地看你一眼,但现在——”
他低头笑了声,动作轻柔地为她拭去珍珠一般的眼泪,声音低沉:“好像必须要带你走了。”
秦湘猛地抬头,眼神闪烁。
他的话莫名有股带她远走高飞的意思。
一旁的枯木被风吹过,摇曳起舞,远边的天空出现裂缝,炽热的阳光洒在黝黑的土地上,与一望无际的雪田相割裂。
秦湘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同时,熟悉的磁性嗓音在耳边作响:“怎么样,要不要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