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电监护仪发出持续不断的平缓声音,仪器上监视着病床上那个年轻男人的身体机能。
慢慢地,男人缓缓地动了动手指,片刻后,终究睁开了双眼。
紧接着,护士发现后,急忙叫来医生为这个年轻男人诊断,医生为年轻男人检查了身体各部位,循循善诱地问了激发大脑运作的问题,最后松了口气,露出一个笑容。
“要多让他每天呼吸新鲜空气,等过两天天晴了,可以带他去外面晒太阳,现在来看,问题基本没有了,但也要再观察两天。”
医生公事公办地讲着注意事项,站在他对面的几个男人连连点头。
送走医生后,陈燃急忙回到病床前,刚要发问,却看到周晏生那眼神,顿时愣住了。
“他就像是睡了一觉,现在估计没醒神的。”李群杰说。
陈燃给周晏生抵了杯水,长时间无法开口讲话,喉咙的功能不知是否倒退,他声音打颤地开口:“晏生,你还记得我吗?”
周晏生喝完那杯水,喉结不断滚动,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陈燃,你脑子坏了?”
陈燃松了口气,一个大男人眼眶倏地红了,“认得我就好......”
李群杰也忍不住上前,“我呢?”
看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周晏生努力回想,可怎么也找不到能和这张脸对应的记忆,他手捂住头,皱眉,“你是?”
在场两个男人都顿住,心理医生说的不错。
他确实都忘了。
陈燃早在周晏生醒来之后,便拨打了周晏生心理医生的电话,告知他周晏生已经醒了。
心理医生到达之后,照旧为他做着之前进行过三次的检查,最后像个老朋友地问:“讲一讲吧,你睡着的这些日子,都梦到了什么?”
周晏生没有忘了心理医生的存在,他缓缓诉说着:“我确实做个一个很长很长且无比真实的梦,梦里我读高中,别的不太记得了,只记得认识了个女孩,和那个女孩有了短暂的接触,但之后......”
心理医生在他面前招招手,“继续说,那个女孩怎么了?”
“她死了。”
“死在了我的怀里。”
心理医生问:“你还记得她的名字吗?”
周晏生顿了两秒,“不记得。”
饶是陈燃和李群杰做好了这个结果的心理准备,但还是无法接受。
心理医生继续问:“你在梦里能看清她的长相吗?”
周晏生低声道:“能。”
有人曾说过,你在梦里如果能看清梦中人的相貌,就说明那个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即便是周晏生在梦中看清了那个女孩的容貌,但现在醒来之后,依旧把她忘了。
依旧不记得,他的生命里,曾出现过一个叫秦湘的短发女孩。
那三年。
是周晏生缺失记忆的三年。
是秦湘一生中最浓墨重彩的三年。
作者有话说:
“我们生活在阴沟里,但依然有人仰望星空。”——奥斯卡·王尔德
“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余华《活着》
第50章 末年
“我睡了多久?”周晏生指腹揉着太阳穴, 皱眉问道。
“不到三年。”
陈燃走到窗边,窗外的雪停了,世界一片雪白, 银装素裹, 华丽又令人失神。
紫檀木桌上工整地摆着几个老旧的物件, 一把黑色遮阳伞,伞柄处刻着小小的字体。还有一个黑色小皮筋。
周晏生撑着身子坐起来, 众人见状急忙上前扶他, 待他背靠床头时, 周晏生察觉到几人脸上的凝重,倏地乐了:“逗我玩呢?还睡了不到三年?怎么可能?”
安静的屋内没人反驳他的话。
房门突然被推开, 一位身材高大的男生走进来, 他看到周晏生睁开眼后的模样,眼眶倏地红了,“生哥......”
周晏生盯着来人,蹙眉, “哪位?”
秦诚愣在原地,原来陈燃哥说的不错, 生哥是真的忘了那三年在平芜发生的事情。
“生哥, 我——”
心理医生兀自打断秦诚的话,神态轻松地对着周晏生讲:“你还记得你睡前发生的事情吗?”
周晏生微微低头,像是陷入了回忆,“当时我和陈燃去了西藏,我记得我自己一人上了山,下山之后正准备拍照, 便没了意识。”
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 “我不会是因为高反晕倒的吧?可我以前去过那么多次了, 都没严重到休克的地步。”
屋内三个大男人像是彻底放弃了挣扎,陈燃偏头看向窗外,神色晦暗不明。
看来周晏生是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可他真的不明白,周晏生那么爱秦湘,怎么会把她忘了。
周晏生抬手捏了捏眉心,电光火石间,他余光注意到了什么,“这是什么?”
心理医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在他的无名指上看到了那个暗青色的纹身:Z&Q。
这个纹身被秦诚看到,他再也忍不住般,走过去,一把拎起周晏生的衣摆,“生哥,纹身是当年你自己纹的,这里的疤你看到了吗?是五年前......你为了救我帮我挡的,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秦诚的动作令在场所有人始料未及,率先反应过来的还是李群杰,他上前,手上一个用力,直接扣着他出了房间。
心理医生观察周晏生的表情,发现他这次的遗忘并不似作假。
他叹了口气,“你先休息,尽量不要让自己陷入回忆。”
陈燃和心理医生出了房间。
屋内重新落入一片宁静,周晏生手搭在膝盖上,盯着腹部的疤痕失了神。
走廊——
“你是说,他还会有可能记起之前的事情?”陈燃惊喜地问道。
“按照他以往的病史,早在2017年的夏天,他不也曾通过那个女孩被霸凌这个事想起自己曾经也被校园欺凌的经历了吗?”
“只是那个女孩去世这件事对他的影响太大,才导致他昏迷了三年,按照以往来说,根本不会昏迷这么久的。他是无法接受那个女孩去世的事实,便自己潜意识地把这一切都说成一场梦,这也算是一种自我疏解,自我治愈的方式。”
“临床上也有过这种案例。”
陈燃静静地站着,陷入了沉思。
“那要怎么样才能让他想起之前的事?”秦诚年轻,想问的话脱口而出。
“这是心理创伤,作为他的医生来说,我并不建议你们用这种方法。但这件事刚好可以成为他突破这种病的契机,只是风险太大。”
李群杰问:“您能说的更详细点吗?”
“周晏生的童年时期经历的创伤,外加初中被同学欺凌的经历,这两件事都让他陷入了一种循环,也就是说,如果这种循环无法打破,他以后如果再遇到重大影响身心的创伤,也会潜意识地选择遗忘那件事。”
“你们可以通过旧物唤醒,故地重游的方式让他回忆起之前在平芜发生的那三年的事情。”
“但您说的风险是?”李群杰问。
“成功的话,这种恶性循环会被彻底打破。失败的话,他的小脑会受损,智力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回到儿童。”
李群杰:“那百分之三十呢?”
“这...”
陈燃看了眼心理医生的表情,猜了个大概。
无非是一觉不醒,成为永远的活死人。
他接上心理医生未讲完的话,“我懂了,只是这件事得看他本人的想法。”
李群杰看了陈燃一眼,按照周晏生的想法,他或许会同意吧。
他这人,向来不懂得珍惜生命。
但他实在是无法理解这个病症,那句话说的果然没错。
你知道吗?
或许。
生的对立面并不是死亡。
而是遗忘。
去年的高中同学聚会,有人提到学校当年最让人羡慕的那对如今怎么样了。
有人唏嘘地讲:“一个死了,一个成了植物人,什么时候醒过来都不确定。”
他真的想不通了。
老天爷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
时间回到五年前。
秦湘虽然病重,但还是参加了2019年的高考,后来她选择了冀省医科大学的临床医学专业,即便是她的分数超出很多。
老师劝她选择京北的协和医学院,她没听老师的意见,坚持去了本省的医科大学。
大学的生活始终平淡无波,她没有参加军训,没有住校,没有认识一个个新朋友。
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大一冬天,她在社交网站上看到过周晏生的动态,也从中得知了,周晏生去了英国留学,头发染了金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帅气。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交新的女朋友,但大抵是没有的,因为那时候,即便是她不会主动问起关于周晏生的近况,也会有人对她播报。
她也知道了,周晏生貌似在学习上很努力,他提前修满学分,但一些选修课的课程没有结束,他也就从没回过京北。
就这样蹉跎了两年,医院还是发了病危通知书,她也彻底告别校园,重新回了医院。
每年六月去西藏的约定。
她没忘。
-
2020年六月,周晏生提前完成国外的学业,和陈燃一路向西,到达西藏。
2019年的六月,他独自一人去了西藏。
疫情反复,他这次回国之后便决定常驻国内。
这两年他拼了命地学习,只为了能脱离周家,单枪匹马地奋斗。
因为她之前说过,他是京北高官家子弟,她会自卑。
但现在他想着,不靠家里人,和普通年轻人一样从基层做起。这样,他们之间的距离就消失了。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他的想法。
他怎么也没想到,等他的不是久别重逢,不是破镜重圆,而是阴阳相隔。
得知秦湘也在西藏完全是个意外,陈燃短暂地起了高反,发了高烧,两人只好停止旅行,去了当地医院。
陈燃病好的那天,他久违地看到了一个熟人。
周晏生是真没想到能在这儿看到秦诚,他大跨步走过去,朝着他的方向挥手,“秦诚。”
秦诚面上凝重,并没有注意到他。
他看到秦诚身后忽然走出来一人,是秦盛年,秦诚的父亲。
两人站在一间病房前驻足,不一会儿便一同朝着楼梯的方向走。
周晏生蹙眉,他们怎么在医院,是有人生病了?
最后还是忍不住,满心疑虑地走过去。
隔着门上的透明玻璃,长方形的空隙,他成功地看到了里面的人。
病床旁的桌上,放置着大大小小的仪器,病床上躺着一个年轻女孩,她的身上插着各式各样的管子。
周晏生平静地移开视线,他觉得自己可能病的不轻,竟然觉得病床上的那个女孩是他家晚晚。
他转过身,沿着走廊边走,前方是医院的电子表,红色的数字在黑色背景上格外扎眼。
倏地,许多被他忽略的旁枝末节快速在脑海里飘过。
高三冬天,两人在平芜中医院分别的时候,晚晚戴了一个围巾,走之前把围巾戴在他脖上,那时他刚出院不久,长时间穿病号服产生视觉疲劳。
但好像,晚晚羽绒服内的衣领很像医院的病人服,他当时只是以为她体检,医院让换上的,并没有往深处想。
她转身走的时候,特地多看了他一会儿,现在想想,那眼神分明是不舍。
而他呢,当时脑子里全是那姑娘的话,并没有注意到她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怪不得她说,他们不可能了。
原来当时的那句话是这个意思。
周晏生立在原地,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他愣住了,挣扎三秒钟,最后还是回头了。
果然,看到了秦诚和秦盛年奔去病房的身影,连同着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他心慌了,像是什么东西丢了,用力抓,却怎么也抓不住。
周晏生迈着慌乱的步子,快步跑到那个病房前,好几次差点要跌倒。
病房内,他看到晚晚的家人站在一侧,医生双手拿着除颤仪,站在病床旁试图用电击来抢救,医生的神情无比严肃,手下动作镇定有序。
他看到,那个瘦小的身影不停地在床上跃起,又被狠狠抛下。
医生最后收起仪器,对着晚晚的家人说了什么,之后那三人就像是没了主心骨一样,不停地哭。
医生走后,病房趋于安静。
周晏生站在门外,眼神像是无法聚焦般。
不可能的,明明他都完成国外的学业了,明明他都准备独自创业了,明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明明......这次他就是来接晚晚的。
之后的场景他不记得了,只记得是秦诚发现了他的存在,把他叫到了病床前。
秦盛年三人都和秦湘说了些话,现在,把空间留给这两人。
周晏生立在原地。
“......周晏生?”
房间内突然响起一道虚弱的女声。
周晏生丢失的魂魄像是被找了回来,他半蹲着身子,手去触碰床上的人,但因为恐惧,力道放到最轻。
秦湘没想到自己在弥留之际居然看到了魂牵梦绕的人,她眼前已经变得模糊了,口腔内一片糜.烂,生疼生疼的。
她...这是到天堂了吗?她已经死了吗?周晏生是来墓地看她了吗?
秦湘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她觉得自己浑身轻飘飘的,但还是扯扯嘴角,露出一个笑。
“周晏生......你别哭啊,全世界那么多人,我最不想看到你哭。”
秦湘想伸手摸他的脸,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抬不起手。
周晏生发现她的动作,慌乱着捏住她的手,贴着他脸庞,他惊恐地发现,这姑娘的手冰冰凉凉的,即使现在是夏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