纭儿,我会早日找到你。
用完早饭,接过知微递过来的茶漱了口,孟清词对知宜道:“你明日去请怀绣姐姐进府,我有事情与她说。”
孟清词的父亲孟昭文是青州书院的院长,孟家是青州有名的言情书网,也有族人在外地做官;但孟父这一支、却是人丁不甚兴旺,与嫡支关系也比较远了。
孟昭文是家中独子,少年时父亲早亡,家道中落,与寡母幼妹相依,于读书一道颇有天分,又勤学不倦,一路顺利考中进士,因寡母病逝后回乡丁忧,后觉得自己的性情孤直不适合官场,遂去青州书院当了院长,是青州名儒。
按说,青州孟家,与远在京城的勋贵定国公府,应是没什么交集的。
孟清词是家中长女,自小喜好读书,涉猎广泛。关于孟清词的婚事,孟父原来的打算,便是从书院择一个勤奋上进的年轻学子为婿,小夫妻志同道合,夫唱妇随。
然而,前年,孟父出游时,救了彼时在青州附近公干,旧伤复发的定国公,孟父在京中为官时见过定国公,定国公赤胆忠心,戍守边疆,孟父与定国公虽无交情,却一直心怀钦佩。
这一照面,便认出了定国公,遂将定国公带回孟府,延医诊治,精心照顾,不想,促成了清词和萧珩的姻缘。
孟清词从青州嫁到京城高门大户,父母恐她手头艰难,虽然家中并不富裕,还是在置办了丰厚的嫁妆之外,咬牙为她在京城买了一处铺面。
母亲沈氏让已出嫁的大丫鬟怀绣两口子也做了她的陪嫁,随她来到京城,经营这处铺面。
孟清词虽于刺绣上没什么天分,但原先与顾纭在青州开过绣庄,她又擅画,画几个新颖的花样子不是甚么难事,且怀绣精于刺绣,商量之后就用这处铺面开了一家绣庄,两口子都是老实勤恳之人,一年以来,生意有了起色,慢慢在京中站稳了脚跟。
上一世清词从未想过离开萧珩,每日忙着和婆母学习中馈,人情往来,难以分出心思在绣庄上,且她开绣庄另有一层是希望借此找到顾纭,是以绣庄经营得不好不坏。重活一世,回想与萧珩一世纠葛,心境已截然不同,虽然没有明确的规划,但她也该提早为自己和纭儿的今后打算了。
清词方用完早饭,萧以晴便风风火火地来了。
“嫂子,你好些了没?”人还未到,先闻其声,随着急匆匆的脚步声,月洞门里走进一个身着茜粉色粤绣水仙衫裙的少女。
作为定国公府的嫡女,萧以晴春日才行了盛大的及笄礼,开始相看人家。定国公人到中年仍是高大俊朗的美男子一枚,萧珩肖父,而萧以晴的长相随了母亲,一张圆圆的脸,乌黑的杏眼,身形在少女之中略显丰腴,其实,以清词的眼光来看,也算凹凸有致,但京城女子以纤弱为美,萧以晴因此颇有些少女的烦恼。
“许是昨日睡晚了的缘故,累母亲和你担心了。”清词笑吟吟地拉着萧以晴的手进了花厅。
萧以晴打量了下孟清词,见她面色尚好,会意地眨了眨眼睛,拖长了声调:“我知道了......是哥哥心疼嫂子。”
清词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前些日子见厨房买了一些红花藕,便要了几斤做了藕粉桂露,正打算给你和母亲送去,你来得正好,尝尝味道如何?”说着便命人端了上来。
萧以晴饶有兴致地接过来,只见白釉莲瓣碗里,淡粉色的甜羹晶莹润亮,一丝丝金黄的桂花点缀其中,饮一口,便从舌尖暖到了腹中,细腻爽滑,清香中带着微微的甜意,却并不觉得腻。
萧以晴眼前一亮,用了半盏才放下:“好看又好吃。”又问:“这是今年秋天收的桂花么?很是香醇。”
孟清词摇头:“今年的桂花刚刚开,哪有那么多呢,这是去年摘的好的桂花晒干,一层桂花一层糖渍起来的糖桂花,不过香气虽在,到底失了新鲜。”
“我尝着倒比几日前宫里赐下来的好,不是那么甜腻。”萧以晴皱了皱鼻子。
知微在旁道:“说起今年的桂花,夫人今年还想出了新花样,只用清水和桂花,隔水蒸,采那蒸汽一点一点收到瓶中,再储存起来,又清又香的,好闻得不得了。”
清词和萧以晴两人本来斜靠着迎枕,歪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听到这里,萧以晴蓦地起身,佯怒道:“好啊,嫂子还藏私呢,枉费咱俩平日那么好,还不拿出来我尝尝?”说着便去咯吱清词。
清词怕痒,忙笑着躲开,两人闹了一会,萧以晴才放过了她,清词拢着鬓边的发,嫣然道:“还记得春日里宫里赏了些玫瑰精露下来,我看一家子都喜欢,可惜数量少了,有心想再做些,但宫里的方子,咱们也寻不到。”
“正巧,前些日子翻了本古籍,写了一道蔷薇纯露的做法,道用白金为甑,采蔷薇花蒸汽成水,则屡采屡蒸,积而为香。眼前没有蔷薇,就集了一瓮子桂花试了试。”
“你方才来没瞧见,安澜院前面那两树桂花,都被我们摘尽了。”清词笑着瞪了一眼知微。
知微吐了吐舌头,转身进了里间,拿出一个手掌大细长的琉璃瓶,里头光华流动,轻轻扭开瓶口,一阵馥郁的香气便透了出来。
“和宫里赏下来的玫瑰精露用法一样。”清词解释道,“什么都不要加,只清晨空腹用上两勺,最是益中补气,哦,书中还说,若是敷在面上,便可令肤色白皙。只是这般功效,还有待检验。”
萧以晴啧啧称赞:“嫂子真是心灵手巧,我便不知道这样的法子。”
清词:“都是书上写的,你若是多读些书.......”
“嫂子,你不是不知道,我一看书本就困。”一听清词又要变着法儿劝她读书,萧以晴忙打断她的话,先笑嘻嘻地命丫鬟把桂花纯露收了,才揽着清词的手臂亲亲热热道了谢。
清词一笑,定国公很是纵容女儿,婆母王氏不敢质疑国公,便听之任之,但当将要议亲时,才发现萧以晴和京中贵女们相比,学问不消说了,琴棋诗画没有拿的起的,这才着急起来,为她请了女夫子恶补,还命清词这个嫂子时时督促。
但管教这个年龄的小姑子,轻也不是,重也不是,尺度很难把握,清词见缝插针提点一两句,知道萧以晴不爱听,便知趣地不再絮叨。
萧以晴喜欢来安澜院,一是因为这是嫡嫡亲的嫂子,不和她亲难道便宜了旁人?二是因为这嫂子通身气质温温柔柔,虽是言情书网出身,为人并不迂腐,反而言辞风趣,平时也能说到一起去。
两人说说笑笑,萧以晴蹭了顿午饭,到了歇午晌的时间,才告辞回了猗兰轩。
她走后,清词也有了困意,见快到申时,清词打了个呵欠,吩咐知微过半个时辰唤醒她,便也躺下了。
这一睡,醒来已是落日熔金,暮色四合,清词揉着眼睛起来,叹道:“一日竟是什么也没做。”
知宜听到声音进了屋,一面服侍清词理妆,一面心疼道:“这半个月来,夫人忙得连轴转,哪有半分空闲的时间,一歇下来,这乏意自然就上来了。”
话音刚落,听到屋外丫鬟通报:“世子回来了。”
清词和知宜对视一眼,不想今日萧珩回来得也是这样早。
半月前萧珩自北境归京,没歇几日便领了锦衣卫副指挥使一职,自此早出晚归,披星戴月,也就昨日家宴回来早了些。
清词倏地起身,迫不及待迎了出去。
萧珩一身玄色暗纹祥云窄袖蟒袍,走进了她的视线。他身后,晚霞灼灼似火。
萧珩少年便身居高位,玄色,是极适合萧珩的颜色,更衬得他气度从容,清冷矜贵。
孟清词不得不承认,前世今生,萧珩都是她一眼见到便会钟情的那类男子。
两人四目相对,清词忽然停住了脚步。
作者有话说:
“实用白金为甑,采蔷薇花蒸汽成水,则屡采屡蒸,积而为香,此所以不败”出自《铁围山丛谈》宋·蔡条
第三章
萧珩目光落在孟清词身上。
她应是午睡刚醒,颊上还浮着淡淡的红晕,一双明眸盈着水光,如微风拂过湖面,波光粼粼。宝蓝色的襦裙宽宽松松,虽掩住了她纤细的身姿,却衬得她肤色如玉如瓷,尤其是那纤细精致的锁骨,在黄昏的日色下,仿佛自带了柔光,白得耀眼。
有别于平日的端庄雍容,是一种说不出的意态风流。
萧珩皱眉,她穿得并非不得体,大周民风开放,女子于衣着上亦颇有盛唐风气,可他今日忽然觉得,这套衫裙的衣领,有些低了。
莫名地,他不想让旁人看到她这娇弱慵懒的样子。也幸而,许舟和赵剑没有跟着进院子。
萧珩快走了几步,拉着孟清词的手进了屋。
孟清词试图以平常心对待萧珩,可是两人相视的一刹那,往昔时光翻江倒海而来,他予她,曾是她关于少年英雄的仰慕与幻想,是少女的绮梦成了真。第一眼瞧见的心悦,新婚的缱绻甜蜜,争吵时的冷若冰霜,决裂时的毫不留恋,单恋,痛苦,不甘,绝望......种种情绪堵在了胸口,一双眸子瞬间泛了红,几乎要落下泪来。
清词知道,她高估自己了,她根本不能以平常心对待萧珩。
她的手轻轻颤抖,缓缓吐出一口气,才没有甩开萧珩的手。
孟清词的手柔若无骨,可是触手冰冷,萧珩便皱了眉:“可还是身子不适?”
孟清词勉强笑了笑,没有作声。
其时萧珩的关心在情理之中。彼时他们成婚堪堪一年,这一年里,萧珩有大半年在边境,陪着她的时间并不多,夫妻之间相处还算和睦。纵有纷扰世事,这段日子也是她记忆里难得的静好时光。
当然,她是满心柔情蜜意,期待着感情的进一步升温。后来她才知道,萧珩心中,自有明月皎皎,映照边关,他的人在京城,心在北境,与她的这一纸婚约,不过是父命难违。
萧珩见孟清词眉目之间仍有憔悴之色,吩咐道:“拿我的帖子,去请太医。”
“不用,已是歇息好了。”孟清词一惊,打断萧珩的话,垂眸道:“想是因晚来风凉的缘故罢。”
萧珩向来敏锐,此时,她还不想让萧珩觉出她的异常。
“那便好。”清词坚持,萧珩也未再说甚么。
孟清词不着痕迹地抽出手,如往常一样,为萧珩解开朝服的扣子。襦裙宽大的袖子垂下,露出一截皓腕,一只羊脂白玉镯子戴在腕上,竟分不出哪个更白。
萧珩低头看向身前的妻子。
她的身高在女子中也算高挑,却仍比他矮了一头。从他的角度,不仅能看到她雪白纤细的手指,远山般细长的黛眉,鸦羽般浓密的睫毛,还能嗅到她身上隐约的香气,是一丝丝柑橘的酸甜,夹杂着桂花的馥郁,轻盈而又绵长,萦绕在他的鼻端。
孟清词,和他之前认识的女子都不相同。
他二十三岁的人生里,有一半是在北境度过。边疆女子,巾帼不让须眉,豪爽大气,可大口饮酒吃肉,亦能上马杀敌。还有一半时间,是在京中,承孝于母亲膝下,世家女子,举止如仪,笑不露齿,莲步姗姗间是贵族最标准的姿态。
母亲希望他能与世家贵女的表妹亲上加亲,他敬谢不敏。少年慕艾,偶尔,他也想过未来伴侣的样子,他曾想,应是和她一样的罢,红衣猎猎,英姿飒爽,驰骋于大漠黄沙,马背上回眸一笑,便已惊心动魄。
他曾向往过她与沈兄这般的神仙眷侣,红尘作伴,并肩御敌,策马江湖,快意恩仇。然而,命运给他安排了完全不一样的姻缘。
孟清词觉得今日这朝服的扣子今日分外难解,尤其是萧珩带着几分沉思审视的目光,更添了她几分焦灼。
“我自己来。”萧珩轻轻浅浅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痒痒的,清词不禁后退了一步。
孟清词身后,捧着常服与热水巾子的知微与知宜,相视一笑,将一应物什搁下,悄悄地地退出了屋子。
丫鬟们很有眼色地关了门,萧珩自然而然迫近了一步,他略带薄茧的手抬起,触到她颈侧细嫩的肌肤,“这件衫子领口太低,以后莫要穿出院子。”
萧珩是说她穿得不够庄重?
孟清词抬眼,下意识地想要解释,却撞进萧珩炽热幽深的眸光里。
她忽然记起,自萧珩这次回来,诸般忙碌,两人之间,似乎还没有过……。
“阿词......”萧珩清润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点温柔眷恋,呼吸落在她耳畔,灼人的烫。
孟清词仿佛被蛊惑一般抬头,那素日清冷的眸光,如今似一个深深的漩涡,吸引她情不自禁地靠近他,探索其中的奥秘。
不知何时,她已被萧珩抱进了内室。
萧珩的手指抽出了她发中的簪子,柔软如缎的长发便覆住了他的指尖。
夫妻之间,无论心意是否相通,在男女之事上,是有一些不言而明的默契。
孟清词猛地闭上了眼,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她平复着自己的呼吸,须臾,缓缓睁眼,直视着萧珩,轻声提醒:“夫君,天色尚早,还未去给母亲请安。”
男人眼中的缱绻之色渐渐退了下去,佳人青丝如瀑,一线雪白于其间半掩半露,失了方才的端雅,却更加妩媚动人。美人活色生香令人欲罢不能,只一双眸子,始终沉静如波澜不惊的湖面,倒映他的情动与狼狈。
萧珩定定看着她,再开口时,声音已恢复了往日的清冷温和,在这燥热的黄昏,甚至带了点山泉的沁凉:“是我疏忽了。”
萧珩离去后,孟清词盯着眼前绣着缠枝宝相花卉的帐顶良久,忽然觉得眼睛酸酸的,心里也酸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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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心思重重,次日,孟清词醒来时,鼻塞声重,全身乏力,额上也发了热,萧珩还是请了太医。
孟清词看向隔着帘子专注诊脉的老太医,心中苦笑,自己这身子骨着实弱,便是昨日歇了一天,也于事无补。
太医的脸色渐渐凝重,说出的话和上一世一模一样,又开了药方,嘱她务必好好调养,方才离去。
萧珩的面色平静如昔,他接过丫鬟熬好的药,一面轻轻搅拌,一面温声道:“你年纪还小,太医说若从现在开始调养,应无大碍。”
“子嗣之事,顺其自然即可。”
上一世她是突然晕倒,太医看诊的时候,萧珩并不在身边,太医与她说了病情,不久,又传到王氏的耳中。后来萧珩得知后,便是这样安慰了她一句。彼时,因这难得的温声软语,她咽下了心中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