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萧以晴因少女情怀,情窦初开,有了一两分要打扮的心思,可也架不住她嫂子这般狂热的买买买。
好不容易抽了个间隙,她立即道:“嫂子,我们去看看首饰吧。这些料子尽够穿两三年了。”
清词也觉得差不多可以收手了,道:“首饰在楼上。”
姑嫂二人手拉手上了楼,在楼下全程布景板的萧珩摇摇头,也跟了上去。
然而,楼上的首饰虽然不乏贵重,却没有清词喜欢的款式,她寥寥看了几眼,皱了眉:“只这些么?”
迎上来的伙计极善察言观色,早已从衣饰举止看出这一行人非富即贵,清词这么说也在情理之中,便殷勤将人引入雅室奉茶,问:“贵人稍候,敝店有几样款式别致,只价格稍微高出那么一截,不知贵人有没有兴趣?”
“只管将你们最顶尖的拿出来。”萧珩淡淡道。
他今日穿的海水蓝如意纹常服,身上只简简单单佩了一块玉饰,但伙计常年浸润在这个行当里,早练就了一双慧眼,两个女子年纪尚轻,眼前的男子气度尊贵,必是身居高位,更加不敢怠慢,又听带着帷帽的女子指着萧以晴道:“适合这般大姑娘的,活泼灵动些的首饰。”只一叠声地应道:“好,好,好。”
不一会儿,掌柜的亲自上来,伙计珍之重之捧进来三个精致匣子,一一打开。
一个匣子里是一整套通透如碧水的翡翠头面,从发钗,步摇到华胜色色齐备,质地上乘,款式也勉强入眼,但萧以晴这般大的小姑娘却未必扛得住。
萧以晴也是一般心思,兴致寥寥道:“这一套戴上,生生老了几岁。”
掌柜陪笑道:“若是姑娘出嫁,有这么一套,是极镇得住场面的。”
那倒为时过早,且这些,王氏届时必会备下。清词道:“暂且用不上。”
一个匣子里是一对金累丝嵌宝石八珍镯,虽是以黄金制成,但累丝工艺虽繁复,成品却极轻巧,看着并不显沉重,上面用莲花托嵌了粉碧玺,紫刚玉,蓝宝石共八宝,看上去色彩绚丽,倒正适合小姑娘戴。
清词示意萧以晴试试,萧以晴勉强套上手腕,便道:“不成,不成,这也太累赘了,岂不是时时担心被砸碎了。”
“你只小心些便是。”清词道。
掌柜的报了个价,清词虽早有预算,仍是眼皮跳了跳,萧珩不动声色。
掌柜小心翼翼解释道:“这金也就罢了,难得的是粉碧玺和紫刚玉,都是外洋来的。”
又看第三个匣子,里面却是一块未经雕琢的墨玉,只深浓浅淡,自带水墨山水效果,细看颇有几分烟雨入江南,山水如墨染的韵致。
萧以晴“咦”了一声,道:“哥我记得你也有这么一块差不多的,后来做了什么?”
萧珩正抿了一口茶,闻言差点呛了喉,有这么坑哥的妹子吗?他含糊道:“雕了玉佩,也久不戴了,不知放哪儿了。”
清词打理萧珩的衣饰,未记得萧珩有这墨玉玉佩,也不以为意,端详了片刻,对萧以晴道:“这个颜色少见,若是嵌在璎珞项圈里倒是不落窠臼。”
萧以晴不爱花儿粉儿的颜色,嫂子的提议正对她的心思,遂兴兴头头道:“好。”
问了价格,比那一对金累丝八珍镯子还贵一些,盖因墨玉稀少。
清词正要开口,便听萧珩道:“记定国公府帐,找一个叫何舟的。”随即龙飞凤舞签了单子,言下之意是走萧珩的私账了。
清词并不意外,萧珩据说是在祖母跟前长大,老人家的大半体己都留给了嫡长孙,加上他后来又有战功赏赐,私产很是可观。
看着萧珩这一副金堆玉砌的样子,清词暗想自己可别整日里风花雪月了,绣庄里还是要上上心的,毕竟若是离开国公府,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呢。
萧珩又问:“你可有什么喜欢的?”
“我的首饰尽够了。”清词随口道,其实她与萧以晴一样,日常也不喜佩戴金玉饰物,再说今日也确实没有合眼缘的。
萧珩暗自遗憾。
说到这里,清词心思一动,问:“掌柜的,我可否画了样子给你,你照着我的图纸打出首饰?”掌柜略一思忖道:“这却是定制了,虽有,却比寻常的造价贵上一些。”
“无妨。”清词道,“只是这个样子自用,贵店却是不能照着打的。”
掌柜刚听到是定国公府,已知道了是京中的顶级权贵,哪敢有这个心思呢,闻言陪笑道:“敝店在京中已是经营几十年了,不会做这般自损信誉的事,夫人尽管放心。”
*
待出了缀锦阁,四人便径直去了相距不远的珍奇斋。
这是萧珩生平第一次陪女子逛街。彻底刷新了他以往的认知。
从缀锦阁出来他已眼花缭乱,然而看上去娇弱的妻子和对打扮不是很感兴趣的妹妹,纤瘦的身体里都藏着巨大的能量,两人在珍奇宅的兴趣倒比在缀锦阁更浓一些,因这里全是稀奇古怪的东西。
西洋店铺在京城也就这么一家,是以倒也是人来人往,只是观者多,真正买的人少,大部分人看过一眼便走了,见她和萧以晴这般感兴趣,店铺后甚至走出一个金发碧眼的高大洋人,对二人鞠了个躬,用生硬的大周官话主动道:“美丽的小姐,请允许我为你们展示一番。”
三人正站在一个半人高的珐琅开花蝴蝶花盆座钟前,盆中心盛开着各色嵌料石螺旋纹花,花的四周雕刻了西洋风景,人物和动物。三针时钟在花盆的腹部,那洋人便在一处扭了扭,随后只听西洋乐响起,花盆徐徐转动,蝴蝶振翅欲飞,花瓣渐渐张开,令人眼花缭乱。须臾乐止,一切又恢复平静。
“呀,真是挺好玩儿的。”萧以晴凑近了去瞧,也试着扭了扭,咯咯笑了起来。
洋人见清词站在一旁看着并不动手,便向她推荐那雪白耀眼的大蓬蓬摆裙子:“美丽的夫人,您可以试试这件,这在我们国家是公主的服饰。”
清词被逗笑了,她戴着面纱,这洋人如何能看出“美丽”二字来,想来这是他们国家惯用的表达吧,便摆了摆手谢过。
萧珩只觉那洋人站在妻子身旁,着实刺眼得很。
“喜欢?”他走过去问。
清词摇头,她想象不到自己穿这种裙子的样子,“只是觉得好奇。”
萧以晴看来看去,不过挑了两个音乐盒和几个万花筒,洋人不以为忤,反而热情邀请:“过些日子还有西洋船队回来,两位可以过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东西。”
许舟直接付了帐,萧珩是在孟清词和萧以晴出去后才离开的,他皱眉看了看这家珍奇斋,招许舟耳语了几句,许舟领命而去。
待上了马车,清词意犹未尽,和萧以晴感叹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若是以后有机会随着西洋船队,去看看外域风景便好了。”
萧以晴故作大吃一惊,逗她:“嫂子竟有这般想法,不过,那得看我哥哥同不同意呢。”她朝萧珩的方向努了努嘴,一脸笑意。
萧珩摁了摁眉心,便听妻子悠悠道:“我自去我的,你哥哥啊,他有他的去处。”
作者有话说:
1.“烟雨入江南,山水如墨染。”出自网络歌曲《烟雨行舟》,刚才正好听到了,现学现用。
第四十三章
两人回了安澜院。
清词刚拆了簪环, 还未换过衣服,文晖堂便来了个小丫鬟,行了礼后朝清词道:“老夫人请夫人过去呢。”
想起前几日母亲对清词的迁怒,萧珩道:“我和你一起去给母亲请安。”
在妆台前重新挽发的妻子忽然从镜中斜斜睨了他一眼。
这一眼, 怎么说呢?带着一点活泼而肆意的调笑, 似已看穿他的狼狈, 也带着一点何必勉强自己的揶揄。
其实萧珩已深觉疲累,这种疲累不是身体上的,更多的是一种情绪上的倦意, 他从不知陪女子逛街,不过仅仅一下午, 竟似与战场上的体力厮杀不相上下。
清词忍不住扑哧一笑,善解人意道:“世子歇着吧。”
她其实也是第一次见这样强撑着正襟危坐的萧珩, 很能体谅他这种不喜欢的事又不得不去做的不自在,就和她刺绣一般。她买买买之后神清气爽,深觉何以解忧, 唯有购物和暴富有得一拼,但她不能勉强萧珩这样想。
一个人长大的标志之一,便是学会不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别人的头上。
见萧珩眸中仍有担忧之意,她琢磨着王氏的意思,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母亲既只唤了我, 想来不过是家常琐事。”
“若是我解决不了,便回来搬世子做救兵。”
“好。”
知微拿了要换的衣服过来, 清词解了外裳,不经意间袖口滑落一物, 知微捡起, 见是一个男子用的靛蓝荷包, 只里面空无一物,并不是清词惯用的,顺口问道:“这是什么?”
清词瞥了一眼,忙嘱咐:“且先放着,我回来再收。”
知微应了一声,随手放在妆台上:“我陪夫人去。”
随着槅扇门吱呀一声被轻轻关上,屋中恢复了往常的寂静。
萧珩翻了一会书,直到夜色深沉,屋里的光线一寸一寸暗淡。
他起身踱到妆台前,拿起她惯用的发梳,忆起某一日为她挽发,彼时心中满是柔情,唇边不觉溢出一丝笑意,然暗淡的夜色里忽觉地上有白色光晕一闪。
萧珩俯身捡起,见是一枚洁白的祥云玉佩,玉质勉强算得上品,在国公府却不过寥寥,他从未见清词佩戴过,却仿佛在哪里见过。
锦衣卫办案,便是于蛛丝马迹中寻找线索,此亦为萧珩所擅长,他凝了眉眼,循着记忆中的痕迹细细回想,不觉眸色转深,因他忆起,那日宋蕴之登门拜访时,分明便是戴了一块同样的玉佩。
萧珩将玉佩握在掌心,神情渐渐沉冷。
*
文晖堂。
连枝迎出来打帘子,脸上不是往日般笑意盈盈,只以口型示意了“表小姐”三个字。
果然清词进了屋,便见王氏神色焦灼,坐立不安,见了她,兜头就道:“你舅母遣人送了信来,婷儿孩子没了。”
清词大吃一惊,明明记得上次王婷过来时气色甚佳,她犹疑着问:“不是快八个月了吗?”
“谁说不是呢。”王氏拭了下眼角,语气中不觉带了哽咽:“已这般大的孩子,偏没活下来。也不知韩家怎么照顾的。”两个孩子总在北境,王氏膝下寂寞,常接了王婷来家小住,对这个侄女是有几分真心疼爱。
清词模模糊糊地想,好像是听院里的妈妈说过,有“七活八不活”这个说法。
“什么时候的事,婷妹妹如今怎样了?”清词再不喜王婷,稚子无辜,也为她失了孩子痛心。
“你婷妹妹现在还起不了身。”王氏此刻脑中乱糟糟的,黄昏时武宁侯府遣了人来,她一听光顾着惊怒了,至于整个事情的经过,来人期期艾艾语焉不详,她也忘了细问。
清词有几分无语,王氏总是这般抓不住重点。
“好孩子。”王氏握住她的手,道:“你舅母的意思,是明日要我和她一起去韩家,给婷儿讨个公道。王家好好的姑娘给了他家,不到一年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好孩子,明日你和我一起。”
清词头痛,劝道:“母亲,这毕竟是舅母家与韩家的家务事,我们贸然前去,恐是不妥。”您毕竟只是嫁出去的姑母而非她的母亲,她清楚武宁候夫人的想法,因世子不成器,武宁侯府近些年来已有些衰微的势头,而因萧珩父子,定国公府正如日中天,借着定国公府的势压成国公府,真是打得好算盘。
”那咱们便眼睁睁地看着韩家欺负婷儿不成?”
“自然不是。”清词斟了一杯热茶奉给王氏,才缓缓劝道:“婷妹妹是必然要去看望的,但再过几日会妥善一些。一则,舅母去,先打听打听到底是个什么缘故;二则,若是明日舅母一家去闹僵了,我们必是站在舅母这边的,反而不好转圜;再则,我们也要听听婷妹妹今后是什么打算,再拿出个章程来。”
王氏本没什么主意,听到清词语调舒缓,有条不紊说的甚是有理,慢慢镇静了下来,又犹豫道:“可我已答应了你舅母。”清词后悔一时心软,没让萧珩来了。
“母亲明日便随意指一事推脱了罢。”清词耐着性子劝,“咱们困于内宅,消息不便,也让世子在外面打探一下韩家的消息。”
王氏勉勉强强点了头。
清词费尽唇舌安抚了王氏,又服侍她睡下,才带着知微出了文晖堂,只觉身心俱疲。
已是夜色深深,冬夜北风朔朔,激起刺骨的冷意。两人都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沉默地走在回安澜院的路上,偶尔有残雪在脚下咯吱一声,知微叹了一声,打破了这过于安静的气氛,:“表小姐也挺可怜的,嫁了这样一个夫婿。”
这世间女子命运,大多身不由己。清词也叹了口气,一日尚算得晴朗的心情荡然无存。
*
两人回去后,清词才知萧珩去了前院书房,
知宜道:“世子说是有一些公务要处理,嘱咐夫人不必等他用饭。”
以往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情形,清词不以为意地嗯了一声,便进了净房洗漱。
待坐在妆台前通着发,她看见那个靛蓝荷包,忆起今日答应师兄的事,唇角不由泛起一丝笑意,纭儿如今该安心了罢?谁知一拿起,荷包轻飘飘的,清词顿时大惊失色。
她四下找了一番,并没有见到荷包里的玉佩,便唤知宜过来问:“还记得师兄要我带给纭儿的玉佩吗?不见了。”
知宜忙帮着一起找,两人找了半日,依然一无所获,都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知宜艰难问:“夫人您不会是这一路丢了吧。”
清词找累了,倚着拔步床的栏杆皱眉苦思,却记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不见的,顿时深感有负宋蕴之之托,连知宜问要不要摆饭,都恹恹地摇了摇头。
“你要找的,是这个吗?”清冷的嗓音打破了她的沉思。骨节分明的手,捏着一枚白色玉佩在她面前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