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我们从前说过的话吗?不管世事如何,我们的情谊不变,因你对我而言,才是最重要的人,无可替代。”
“只愿你年年岁岁,平安喜乐,风雨不袭,世事不扰。”
冬日的阳光,竟也有些刺眼了,清词想。
她抽了抽鼻子,想故作淡然又做不到,只得郁闷:“好吧,如你所愿,你真的赚了我的眼泪。”
失之东隅得之桑榆,情爱难求,但有知己如此,足慰平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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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1.“清晓觚棱拂彩霓,仙禽告瑞忽来仪。”出自宋徽宗《瑞鹤图》题诗。
2.“一岁一礼,一寸欢喜”出自《四库全书》
第四十七章
对于赵恂的忽然登门, 嘉阳公主很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惊喜。
“我还以为年节你赶不回呢。”她唏嘘道,关切的目光细细打量着赵恂,“精神尚好, 就是人瘦了不少。”
“差事办得如何?”她问。
赵恂淡笑:“回来复命, 父皇并未见我, 许是怪我无能吧。”
嘉阳公主微微动容,旋而又懒懒道:“说得你好像那般在意他的想法一样。”
自母后病逝,她便再也揣测不清这个嫡亲弟弟的心思了, 他依旧温和如春风,可姐弟间竟不知不觉生疏了不少。
赵恂垂目分茶, 语气平静无波:“君父之子亦是臣属,雷霆雨怒, 皆是君恩。”热气氤氲中,他将一杯茶盏奉于嘉阳公主,关心地问:“回来便听说阿姐病了, 可好些了没?”
“都过去多少天了,只是一场风寒,太医开了几剂药,无甚大事。”
许是病中多思,人也脆弱了许多, 嘉阳公主叹了口气,难得的抱怨道:“阿恂, 你如今什么也不和阿姐说了。”
“你总该让我知道,我如何才能帮到你。”
赵恂放下手中的紫砂胎梅锡壶, 眼中闪过一抹暖色, 他看着自己的姐姐, 温声道:“阿姐不是有野心的性子,做个肆意的公主便好。”
“若父皇身后兄长即位,至多阿姐受点冷遇,别的却是不会变的。”
嘉阳公主心中苦涩,阿恂本该是诸皇子中最尊贵的一位,可父皇不喜母后,亦不喜长相颇似母后的阿恂,待他极为冷淡疏远。她不敢想,若是父皇执意要立赵麒为太子,届时阿恂作为中宫嫡子,面临的会是什么。
身上泛起一股冷意,她心中忧虑愈重,见赵恂依旧如往常一样安之若素,忍不住道:“我虽素日不关心朝政,也听说父皇因下了罪己诏而大为光火,李次辅和吏部凌大人都受了贬斥,后宫之中,也只林贵妃能劝得住。”
宫中林贵妃早已一手遮天,她们人手涉入有限,而朝中,李次辅和吏部凌大人是倾向于立嫡的那一派。
赵恂依旧纹丝不动:“那又如何?”
“你难道甘心.......”嘉阳公主说了一半,又觉无甚意思,她挥了挥手,睨了赵恂一眼:“既如此,病人你也探望了,你自去吧,也省得在我眼前烦心。”
赵恂安慰她:“阿姐放心,我心中自有主意。”又说:“不过我今日来,还有别的事。”
他少见的踌躇。
嘉阳公主有些惊奇,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等他的下一句话。
赵恂似是难以启齿,半晌才缓缓道:“阿姐前些日子,从我府中带走一个侍女......若是阿姐这边事了,我想顺便带她回府。”
嘉阳公主这才坐直了身子,面露诧异,似是不认识般看着自己亲弟弟,这才是他今日来的主要目的吧。
她目光灼灼,八卦的意味明显,赵恂苦笑:“阿姐想说什么?”
嘉阳公主道:“弟妹话里话外的意思,不过一个丫头,便送与我了。这个丫头手巧得很,人也灵透,很合我的脾胃,已经打算去把身契要来了。”
赵恂摸了摸鼻子,苦笑连连。
嘉阳公主此刻却是有一种奇妙的笃定,第一次千年铁树开花,她带着一丝看好戏的心情,等着赵恂接下来的话。
赵恂只得道:“是弟弟心仪之人,只是皇陵塌陷一事突然发生,还没来得及过了明路,我便匆匆出了京,不想害她受了委屈。”
他朝嘉阳公主作了个揖:“还要谢阿姐府中侍女仗义直言,救了乐芸。”
乐芸也就罢了,但事关孟清词,嘉阳公主自然不会让他把人要了去,不然岂不白费了一番折腾,何况人家姑娘刻意掩饰容颜,并无那等攀附心思,她心中便高看了一眼。
她摊摊手,道:“但我实在喜欢这个丫头,怎么办?”
思索一瞬,她道:“不然这样,我府中侍女亦有几个容貌上佳,聪明伶俐,你喜欢哪一个,只要她愿意,我便把身契送与你。”
赵恂此生虽有妃妾数人,但从未尝过情爱滋味,他对顾纭此刻的感觉,用心仪其实并不恰当,至多算得上心有所念,闻言瞠目结舌,讷讷道:“这.....怎么可以交换?”
“就这样定了。”嘉阳公主一锤定音,不待赵恂推拒绝,对华蕊道:“去唤华如,华苹......还有华音过来。”
都是容颜清丽,心灵手巧的美貌姑娘,若不是为了孟清词,嘉阳公主且舍不得呢。
赵恂正要说话,忽然听到后头一个名字,沉默了下来。
一柱□□夫,三个美貌侍女婷婷进来,娇声行了礼:“奴婢拜见公主,拜见王爷。”
嘉阳公主冲赵恂得意地挑了挑眉。
赵恂的目光淡淡落在了最后进来的华音身上,然他一眼便看出,此华音并非彼华音。这姑娘虽容貌秀气,但两人眉眼没有丝毫相像之处,单看风姿气质,更是比不了。
阿姐到底在做什么?
他抬了抬手:“先下去吧。”三人忍不住面面相觑,不知嘉阳公主让他们见赵恂,是想做什么。
待殿中只有姐弟二人,赵恂才无奈道:“阿姐又在蒙我。”
嘉阳公主讶然:“我府中侍女,论相貌,做你姬妾绰绰有余,我还担心委屈了她们呢。”又问:“为何如此说?”
“这个华音姑娘,并不是阿姐带去王府的那一个。”赵恂静静看着她:“阿姐,我已经过了错把姜块当成糖的年纪了。”
这是嘉阳公主长大后总拿出来取笑赵恂的一件事,说是赵恂三岁时,嚷着要吃糖,偏他一吃糖就牙疼,皇后就下了严令,不许宫中出现糖块之类的甜食。嘉阳公主知道了,便恶作剧地从御膳房取了几块切好的姜块,逗他这是糖,他吃了一次,被辣的直哭,然嘉阳公主第二次逗他,他还上勾,第三次,第四次......,每次一逗一个准,嘉阳公主乐不可支,直到皇后知道,把她训斥了一顿才罢休,但皇后抱着赵恂也喃喃自语:“这莫非不是个傻子?”
想到这件事,嘉阳公主眉眼弯了起来:“你小时候是挺一根筋的,看上去傻乎乎的。”然若非如此,母后去时,无所怙恃的姐弟,也不能让林贵妃轻易放下了戒心,加上当时太后尚在,两人才能平安长大。
这是他童年糗事之一,偏偏还是真的,赵恂任嘉阳公主评说,只语气平静道:“其实弟弟如今也是这般死心眼。”
嘉阳公主抚额。
良久,她叹了口气:“你我至亲,非是我故意隐瞒,只这中间关系了一个人的清誉,我不能与你说,不过一个侍女而已,总归我不会害你就是了。”
“至于乐芸,我虽是受人之托,但这姑娘于刺绣一道堪称国手,”嘉阳公主看着她弟弟的眼神带着惋惜之色:“在你府中有些埋没了,何况人家对你无意。”
赵恂:“......“
*
清词从顾纭住的地方出来,得知来公主府的是睿王,且一直未走,想来人家姐弟自有一番话说,她本也没有什么事,便请侍女与公主说一声,自己就先回了府。
知微是跟着她去的,孟清词见过顾纭后便容光焕发,一扫前两日的郁气,回府便与知宜感叹:“咱们夫人与纭姑娘的感情可真好,这么多年没见,依然情比金坚,纭姑娘就安慰了几句话,咱们夫人就高兴了。”
她瞥了一眼孟清词亲自抱着的如宝贝般的匣子,又感叹道:“不过纭姑娘倒真是一心念着夫人,这些年虽在两地,每年夫人的生辰,竟都用心备了生辰礼,一样一样给夫人存着,还给夫人攒了不少好东西,也不知她自己那般难是怎样做到的。”
“若非夫人嫁到了国公府,这些东西还真派上了用处。”她想了想,又皱眉:“不过若是夫人不进京,也遇不到纭姑娘,这却是怎么说?”她苦苦思索。
知宜拿手戳了戳她:“这便是以真心换真心,想什么呢。”
约是丕极泰来,孟清词亲手将顾纭送的礼物妥善放好,转头便看见案上搁着一封信。
知宜道:“蒋姑娘送了年礼和夫人的生辰礼,夫人不在,我便做主接下了,说起来,这些人来得真是及时雨,正好省了咱们遣人去。我已将咱们给蒋家二房的礼也备好了,礼单也在桌上,夫人等会再斟酌一下可有什么添减的。”
孟清词拆着信,心情甚是愉快,甜甜道:“姐姐真是能干,我不用看也知必是妥当的。”
她与蒋梦笙在京中不过匆匆见了两面,后来书信往来从慢慢熟悉,没想到两人无论是性情还是爱好都颇为相似,格外能说到一起去,竟是意外多了一个好友。
知宜“呵”了一声,但无论如何,自家夫人由阴转晴,对她而言,便是天大的事,别的都可以忽略不计。
清词看着信,“呀”了一声,道:“梦笙说蒋大人调任了杭州府,她去看了“断桥残雪”,果然名不虚传,还绘了丹青带给我,这确定不是故意眼馋我吗?”
知宜想了想:“记得是有一幅画,待我找出来。”
清词又叹:“她说到了杭州才知江南美食之丰富多样,自己以前竟是井底之蛙了,说若是我在江南便好了,她要请我吃遍杭州府。”
“哼哼,明知我出不了京。”
知宜正要开口,忽见萧珩从门外迈了进来,顿时抿唇不语。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八章
方才萧珩明明听到屋中笑语娇俏, 偏他一进来便鸦雀无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认知,让他不由有几分失落。尤其是当他看到清词淡淡的眼神飘过来,唇边笑容亦只是浅浅弧度时, 这种感觉更甚。
世子爷喜欢清净, 知微和知宜上前行了礼便退了下去。
两人出了屋子, 知微朝里努努嘴,推了知宜一把,悄声笑道:“这是和好了罢?”那日可是她值夜, 亲眼见夫人只是抱着世子哭了几声,世子心便软了, 脸上的寒冰化成了春水,当晚也半推半就地留了下来。
这些日子以来, 知宜只要想到孟清词时常喝的药,便心惊胆战,她不知清词到底是如何想法, 但此事压在她心中,如一吨沉甸甸的火药,只不知何时何事会被引爆,她勉强笑了笑:“世子不喜咱们议论是非,少说几句吧。”
“这不是替夫人高兴吗?”知微切了一声, 有些扫兴,“不说了, 公主府规矩大,可站了整整一日, 我且去歇歇。”
知宜独自立在院中, 一日的天光明媚, 已被北风吹散,昼与夜的交替令人猝不及防,遥远天际的一抹橘红倏然淡去,夜幕便已铺开,冷月如钩。
她心事重重地盯着摇曳着烛火的屋子,忽然便有一种前途未卜的悲怆涌上心头,为夫人,也为自己。
*
屋中两人都在沉默,灯花却是爆了又爆。
清词这几日冷静下来,回想萧珩那日突如其来的怒火,想许这是天之骄子的通病,便是他再不喜他的妻子,亦不能容忍妻子的心思不是全然地放在自己身上。
于这矜贵的世子爷而言,人既回了安澜院,那事便揭过去了,少不得要给个台阶下,于是她主动打破了这安静的氛围,如往常般先问了句:“世子可用了晚饭?”
萧珩摆了摆手:“已是用过了。”他走到书案旁,垂眸看清词,道:“你今日气色好了许多。”
清词放下了手中的信笺:“不过是梦笙说了些趣事罢了。”
“哦?”
清词解释道:“梦笙随着父亲去了杭州,断桥赏雪,灵峰探梅,其实和京中女儿家的活动并无不同,但许是江南景致秀丽,在梦笙笔下便显得格外生动。”
萧珩颔首:“蒋家二叔为官清正不失灵活,下一任许便回京了。”
清词微微一笑:“甚好,那就可以和梦笙时时往来了。”
两人默契地都未再提起那日的争执,然隔着一段书案相对而立,萧珩忽觉咫尺之近,却如天堑,隔开了彼此。
孟清词转身挪开灯罩,持着一把银剪剪了灯花,烛火明亮,勾勒她侧脸轮廓精致柔美,一支点翠嵌梅流苏步摇垂在鬓边,更衬得肌肤如暖玉,散发着淡淡的莹光。
寒冷的夜,因了这盏灯火,也因了这灯下窈窕纤细的身影,忽然有了别样的温暖,原是他记忆中再熟悉不过的场景,却在此刻有了一种格外的贪恋,便如彩云易散,琉璃易碎,世间美好难长久,只好将它深深镌刻在心底。
萧珩被自己的念头惊了惊,又为自己患得患失的心情而感到好笑,她本就是他的妻啊,又能去向哪里。
其实这几日他甚是后悔,因他自少时便克己修身,未及弱冠便成一军主将,更修炼得喜怒不行于色,大敌当前也可指挥若定。偏那日因了那枚小小的玉佩,竟严厉苛责于自己的妻子,且于此后两日,执着于一个所谓的解释而耿耿于怀,愤懑不平,明明,他已看到她眼中闪过的惊惶和泪光了啊。
男儿心胸,本应如海之纳百川,而他却如此狭隘浅薄,实是不该。若是曾教导他课业的夫子见他当时情状,恐不相信这便是自己亲手教出的修身养性的好弟子罢。
世间男子常常自负,不愿向女子低头,然萧珩此人有一个好处,便是磊落,在他心中,错了便是错了,向自己的妻子认错又何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