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也保住了。
这一战过后,原先迁走的百姓,又陆陆续续回了京城,自然,朝廷也迁回来了。
只是蛮族仍有余孽,所以,萧泊言不能走,往后,他便要永远留在燕门镇守了。
祖母糜战一场,旧伤复发,也走不了。
加之我执意要留在燕门,和萧泊言在一起,她便更走不了了。
她原本极力反对我和萧泊言在一起,但后来,萧泊言在她门口跪了三天,求她把我许给他。
祖母才终于动容,不再反对了。
后来,她又见萧泊言对我的确很好,才放了心。
她决定亲自为我们操办婚事,至于她自己,她说,就不回京城了。
她说,她的夫君埋在了燕门,将来她死了,也埋在这里就好。
春节前,皇帝颁布了一道圣旨,嘉奖萧泊言。
他再不是罪人之身,被封为燕王,食邑五千户。
嫁他之前,我本已做好当罪妇的打算,结果,竟成了王妃。
圣旨颁布没多久,我爹就带着照璧赶来了燕门,不知发生了什么,我爹头发白了,一副老脸丢尽了的样子。
一问,才知道,原来是继妹江辞月,怕嫁不了好人家,便暗中勾搭贤王世子,爬了人家的床。
如今,被贤王纳入府中,连个侧妃都不是。
贤王妃跋扈,三天两头打压江辞月不说,还常常去江府找我爹的麻烦,让他把江辞月领回去。
我爹受不了,便干脆跑到燕门躲清静来了。
我有些唏嘘,江辞月真是一点都没变,上一世,爬萧泽的床,做了个风光侧妃,这一世,她运气没那么好了。
我在春日成亲。
那日,我收到了几车好酒。
是萧泽亲自送来的。
他知道我不想见他,便没有进门,独自在城中小楼里,喝了一夜的酒。
第二天,未有道别,快马加鞭回了京城。
成婚第二年,我有了身孕。
那时候,祖母的身体愈发不好,一度只能卧在床上了。
她自觉时日无多,从得知我怀孕那天起,便开始缝小娃娃的衣服。
不知道男孩女孩,她就都缝,没日没夜地做,堆了一屋子,怎么劝也劝不动。
这年春天,祖母油尽灯枯,没能等到重孙降世,便撑不住了。
我哭着给她喂水,却一滴也喂不进去。
「祖母,求你了,好起来吧,你还没抱到重孙呢。」
眼泪落到祖母脸上,她攥紧了手中的针线,唇动了动,竟发出微弱的声音来。
「娇娇,娃娃的衣裳,祖母缝不动啦,你自己缝,你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她又望向萧泊言:「燕王,照顾好她,我在泉下,会一直看着的。」
萧泊言双目通红,跪了下来,握住她的手说:「祖母放心,我定会护好她,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祖母笑了笑。
又看向我:「娇娇,你别哭,祖母心疼啊。
「别哭,祖母高兴得很呢。」
她枯槁的手抚过我的面颊,一滴泪自眼角落下。
声音像落进了深渊,越发地小,却在听清的那一刻,如平地惊雷。
「娇娇,祖母要走啦,上一世,祖母没有保护好你,让你走在了前头,这一世,祖母看到你幸福平安,就很满足,很满足啦。」
我凝滞片瞬,疯了一样抓住她的手,问她:「祖母你说什么?你说什么?祖母!祖母!」
她的意识已经不再清醒,声音断断续续,热泪滚下。
「娇娇,祖母亲眼看见你跳了城楼,祖母,心都要碎了呀。
「娇娇……你要,好好……」
她吐出最后一口气,再没了声息。
我终于知道是谁,换我重生。
可是,她却再也不会醒来了。
燕门再无女将军,只有春无尽。
(正文完)
第12章 番外:女侯爵
江家老夫人此生做过两件举世闻名的大事。
第一件,是与国红公府世子大婚之日,撕烂嫁衣,跳河逃婚。
第二件,是嫁了将军,又在将军阵亡后,接管十万大军,驱蛮族至千里之外。
她以一己之力,挽狂澜于危急,护住了千千万万的生灵。
在那之后,她又救过灾,靖过难,战功赫赫。
三十岁那年,她被封为了史无前例的女侯爵,赐上可训天子,下可杖群臣的蟒头杖。
一生所能拥有的,她都有了,再无所求,后半生,她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维护好将军交到她手里的东西:江家。
江老夫人一生威名赫赫,她本人,也是铁一般刚强的性子。
柔软这个词,自将军死后,就与她无关了。
哪怕对亲儿子,她也不曾温柔过。
直到小孙女降世。
这个孩子,一出生就没了母亲,江老夫人只好把她留在身边,亲自教养。
也许是人老了,心跟着变软了。
她抱着她,心中触动。
粉面团子一样的小人儿,刚出生就会笑,江老夫人看着她,怎么看也看不够。
孩子一天天长大,会走路,会说话了,顽皮得紧,总是捣乱。
她舍不得训她,可不训,又怕她长歪了,只好闭一闭眼,用戒尺打她手心。
每次打过她之后,心疼得要命,不愿表露,便回屋去,狠狠在自己的手心打回来。
江老夫人最爱听孙女背书,奶声奶气的,背着:人是猪,性本善。
也不知小孙女是不是故意的,每次都逗得她哭笑不得。
她爱她如命,发誓要好生教导她,让她富贵平安,一生无虞。
小孙女也算听话。
直到十三岁那年,小孙女在宫里见了一回太子,人就变了。
江老夫人不喜欢皇家的人,他们最是薄情,一生中有太多女人,她哪里会舍得小孙女受那委屈。
她久违地打了她。
可再怎么打,也阻止不了少女的心动。
反而,越发叛逆。
再后来,儿子娶了续弦夫人进门。
小孙女就一天比一天地,更反叛了。
终于有一天,小孙女执意要去马球赛看太子,突遇刺客,救了重伤的太子。
皇上赐婚了。
她再无力回天,只能眼看小孙女步入深渊。
她气得失去理智,那一夜,她罚小孙女跪祠堂跪了一整夜。
之后,再也不见她。
直到她嫁入东宫,杳无音讯。
她告诉自己,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要再管她。
可怎么也舍不下她,便总是叫人去东宫,打听小孙女过得怎么样。
听说,太子待她很冷淡,听说,她天天都在哭。
她心痛极了,可是,又强要面子,不肯去找她。
只想着,等她吃了苦头,自然会后悔,回到她身边的。
可她没有等到那一日。
蛮族入侵,燕门失守,京城也沦陷了。
她听闻太子弃了太子妃,携侧妃出逃,心急如焚,快马加鞭去寻她。
却在即将到达之时,眼睁睁看见她跳了城楼。
那一刻,她嚎哭不止,痛得好像死的是她自己。
她冲过去抱她。
冷不丁瞧见了太子。
他不知是后悔,还是怎的,竟回来了。
她怒骂他孬种,问他:「你不是弃了她,逃命去了吗?你回来做什么!」
太子哭得瘫倒在地。
「我没有要弃她,我,我来晚了……」
她不想听他狡辩,一巴掌扇过去。
太子伏倒在地,许久都没能起得来,直到宫里人找到他,扶着他出逃。
朝廷南迁,江老夫人跟随他们,一道去了。
后来,太子登基,她不能知道天子的消息,只知道,她的继孙女,也就是太子侧妃,在冷宫里不明不白地死了。
又两年后,江老夫人郁郁而终。
在她死后,鬼差将她带到地君面前,说,她生前功德无量,死后,可位列仙班,成为庇佑一方的地仙。
她却拒绝了。
她跪在地君座下,说自己并无功德,倒做了一件天大的亏心事。
她说,她的小孙女死得冤,请求地君开恩,给小孙女一个重来的机会。
地君自是不允。
她只好日日跪求。
直到跪满十年,地君于心不忍,才答应,耗她往后十辈子的福气,换她的小孙女重生。
她急忙叩谢。
一抬头,竟到了自己家里,儿子正在同他发牢骚:「阿芜又跑去见太子了。」
她喜不自胜,也深知这一日至关重要,急忙出去寻江芜。
岂料她竟自己回来了。
江芜跪在她膝下,叫了一声许久未曾叫过的「祖母」。
在那之后,江芜虽仍旧淘气,但对她,却再也不像上一世那般疏远。
她惊异于她的变化,又想着,或许是地君助了一臂之力,让江芜清醒了过来,心中甚是感念。
这一世,她定要改变关破城亡的结局。
只是,她早已不在朝中,又无凭无据,总不好直接让皇上严守燕门。
便想了法子,买通死士,冒充蛮族刺客,大闹京城。
这一招果然有效,朝廷中人,开始重视起被忽略许久的燕门关了。
可惜,她未曾料到的是,朝廷安逸太久,早就忘记如何打仗了。
十月,燕门被袭,死伤无数。
朝廷却没有多余的兵力支援。
她是很想去的,只是她已经老了,身子大不如从前,就算上前线打仗,也很难取胜。
何况,她死了,江芜怎么办?
她怕拖下去,又会落得上一世的下场,便向皇上谏言,迁都南下。
皇上同意了。
她急忙回去收拾东西,可就在此时,江芜却以命相逼,夺马奔向燕门。
她这才知道,她的小孙女,对那个罪臣,竟用情至深。
她派人去追,却没能追回江芜。
她只好决定,重上战场,救她回来。
一切并没有那么容易,她没有兵马,朝廷孱弱,更是不会借她。
她只好向各府借私兵,又散尽家财,收买义士,才终于在十一月中旬,集齐了足够的人马。
她带着这些人,一路杀回了燕门。
女侯老矣,但蛮族,仍是她的裙下败将。
她驱蛮族于数百里之外,只是,身子终究不如年轻时,一回燕门,就倒了。
那罪臣寻了许多郎中来给她看病,她不领情,她怕领了情,就得把孙女赔进去。
她知道江芜喜欢萧泊言,可她不同意,萧泊言是戴罪之身,前途未卜,她哪里舍得让孙女受苦?
直到后来,她与他们日日相处,亲眼看见萧泊言如何温柔待江芜,如何纵她,心中才慢慢动容。
过了些日子,萧泊言又在她屋外跪了三天。
她才借坡下驴,答应了此事。
她于春日去世。
走后,鬼差来接她离开。
她问,她是不是会被送到哪里去受苦。
鬼差笑道:「你是有救世功的女侯爵,你死了还要受苦,岂不是天道不公?」
她愕然。
鬼差道:「夺你往后十辈子福气,是地君诓你呢,这地仙之位,地君始终为你留着的。老夫人,你想做哪里的地仙呀?」
她抬头,看着春草无尽的人间,回答得毫不犹豫。
「燕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