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像以往常做的那样，替自己理理衣领、拍拍裤子上的灰，笑着对自己说：“芷芷累了，母亲给你做了酒酿丸子。”
又或是摸摸她的头，带她去夜市上买上许多好吃的。
待到最后，这些思绪便愈发沉重了起来，心中那块尘封许久却仍鲜血淋漓的位置猝不及防被自己掀了开来。
无论过了多久，她还是无法与那个仅有几岁的自己完全讲和。
她总是在深夜之中不停逼问自己，当初为什么就不能多给她一些关怀呢，为什么总是爱玩惹她担心呢，什么....
为什么不能让她活下来呢？
最后，还是迫于第二天的工作，她才逼迫自己缓缓睡去。
收回思绪，恰好面前的竺雅娴有了动作。
她将虞芷拉到身前，摸了摸对方确实有些瘦削的脸，心疼道：“不过我们芷芷确实应该多吃一些。”
第129章 母亲
虞芷眨了眨眼，竟然有些不知该如何动作。·
她不是没接受过来自长辈的这种关怀，当时戏班子的陈叔可是很喜欢她，有时连帮她逃学这件事都做得出来。
除了这个，就算在接受类似于祝梦辞和林奎生这类长辈的关爱时，她也没有到如今这种手足无措的程度过。
但偏偏是竺雅娴，偏偏是这种让自己无比熟悉的语气，虞芷无法动弹分毫，甚至连晚辈最基本的礼貌如今都顾全不到。
记得那应该是五岁的时候，当时的她已经开始接触京剧。
虞泰彼时对母亲仍有些兴趣在，所以对她也称不上完全忽视。
这人生在京剧世家，却全无天分，肯定是有一份嫉妒在的，否则也不能对自己的父亲做出那等子事。
小虞芷当时已经展露出来一点天分，这可让他高兴坏了，多少有些望女成凤的意思在。
只是他的目的却不是希望自己的女儿有着一番好前程，只是想为自己证名罢了。
我虞泰虽说不唱戏，但女儿这么厉害，说出去不可谓不风光。
于是他便展开了疯狂的拔苗助长，不仅每日让年仅五岁的女儿整日练习基本功，甚至还控制起了对方的饮食。
当时的虞芷是有些婴儿肥，小脸胖乎乎的，哪个人看到都忍不住上前来掐上一把。
不过这在虞泰眼里可就有些不合规矩了，谁家女子唱戏不是瘦瘦高高，如此胖怎么穿得下戏服？
正处在长身体的阶段，虞芷便就此被饿了好些天。
不过她也是倔，不吃就不吃，从不会哭喊着什么。
这期间母亲是一直不知情的，直到数日之后发现小姑娘整整瘦了一大圈之后，她才后知后觉有些不对。
从管家口中逼问出原因，那个一直以来看惯一切从不争抢的女子，第一次将自己的血性完完全全显露了出来。
她当即便从厨房拿来了一把菜刀冲进了虞泰的书房，指着对方的鼻子骂上了好一会儿，最后连同归于尽这种话都说了出来。
虞泰这人十顶十的欺软怕硬，听了这话还真收敛了起来，答应不再作妖。
当时的小虞芷便乖巧守在门口等着，那个眼眶通红的女子从房内走了出来，摸着她的脸，对着她说上了一句：“我们芷芷还在长身体，多吃一些才好。”
......
场景重合，只是这时的虞芷已经不会再分辨不出何为真，何为假了，顶多是有些感慨。
物是人非，若是一直拘泥于过去，恐怕才是真的可惧。
竺雅娴很是喜欢这个看着便聪慧的女孩子，有事没事便将自己的一些经验传授给对方，或是干聊天都觉得有一番乐趣。
她是完全的不婚主义者，当初她在一个节目上说出这件事时还有许多人不以为意，觉得她在立什么玉女人设。
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倒是真的没有丝毫结婚的念头，连绯闻对象都没有。
有时候她也会问自己，若是这样一直一个人，是否在老来之后某一天感觉到孤独。
可一想想结婚之后所面对的琐事，一下子就失去了兴趣。
可能是因为一样的原因，她对小孩子也喜欢不太起来。
和林奎生一样，竺雅娴与时瑞的爷爷早早便认识了，也自然在时瑞小的时候见过这小娃娃。
平心而论，白白嫩嫩的小孩子确实可爱的很，林奎生这种男人都爱不释手对着脸蛋亲了好些下。
可她却没什么太大感觉，甚至在对方哭的时候，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所以说虞芷带给她的感觉可以算是新奇，在见到第一面时，竺雅娴就莫名其妙对对方有了不少好感。
这好感在日后的相处之中逐渐放大，最后她竟然觉得，若是结婚了能有这么可爱的女儿，那么这婚姻也不算太差。
这想法刚一出来之后她还震惊了好一会儿，这与自己从前的观念简直可以算得上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不过事后她将这件事归功于虞芷确实优秀上，也就不太在乎了。
眼前的小姑娘好似一直在发呆，竺雅娴担忧地将自己手背贴在对方的额头上，探查到正常温度后才放心下来。
虞芷也在这时回过了神，甜甜冲面前的女人笑了一下，虎牙都露了出来。
这才是属于她这个年纪应该做的事情，竺雅娴一下子就被击中了心，一瞬间竟然很想将这小姑娘收为义女。
可她到底不是个冲动的人，何况这事远远没有说得那么简单，她想了想也便搁置下来。
不过给自己喜欢的小姑娘一些礼物是可以的吧....
这时的虞芷还不知道，面前这位看似平和的长辈在不久之后会带给自己多大的惊喜。
......
这天，剧组很是热闹，就连人员都比往日多上许多。
原因不难猜想，她们即将迎来众多戏份中最为重要的一场之一。
虞芷也早早便等在了这里，捧着水杯在旁边不停酝酿情绪。
她今日化的妆很是憔悴，就连衣服都脏兮兮的，像是在长途奔波之后的结果。
剧组拍戏经常会有季节颠倒的情况出现，毕竟谁都不能保证可以在对应的时间完成任务。
这次便是，虽说他们如今处在二三十度的晚夏，但要拍摄的戏份居然是大雪纷飞的冬日。
这时候不仅要借助道具组的人工造景，还需要演员们付出一些以往并不需要的努力。
就比如此刻，虞芷身着红色披风，内里更是套了许多层，小梅在旁边不停为她扇着扇子，光是看着便能察觉到热。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需要注意，那便是冬日人们说话时口中总会吐出一些热气，若是这点没办到，恐怕也难以做到写实。
所以虞芷水杯中的其实是冰水，待到正式拍摄的时候说不定还要含上几个冰块，如此才能达到尽可能的写实。
那水为了达到要求可是冻了许久，即便在这么高的温度之下，小梅方才一摸也会觉得凉的很。
但小姑娘却像是没有察觉到一般，眼神很是空洞。
若是时瑞在现场，定能发现那神情之中分明藏着些许回忆过去的悲伤。
第130章 失去了她的少年
时瑞今日是没有光明正大出现在现场的，一是这个戏份虽说与他有关，但却并不需要本人出现。
二便是...
林奎生在开拍前好几天就早早叮嘱过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前来，否则这位大导演说自己会直接从酒店五楼跳下去，可是吓人得很。
话虽是这么说，但时瑞也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之处，从早上便没有刻意去见小姑娘。
只是...
“时大少爷，您这是闹哪出？”
陈涛看着穿着厂务服装，带着墨镜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影帝，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虽说他这心是好的，毕竟乔装打扮一番确实可以免了许多麻烦。
但是你好歹用心一些啊！
把厂务衣服穿出走T台的感觉是要闹哪样！
还有那墨镜，您就不能戴上一个低调点的吗，金边简直闪瞎了他的眼睛。
时瑞将食指放在嘴唇之上，显然是在提醒对方不要多说话。
经验是个好东西，若是放在以往，陈涛面对这种情况必然会心梗一番。
但如今饱受摧残的他已经学会和自己释怀了。
这又有什么的，只要时瑞没穿这身衣服去虞芷面前开屏一番，其他都不算事。
不过若是时瑞真按照他所说的去做，恐怕虞芷也关注不到他了。
小姑娘已经完全沉浸在戏中，甚至林奎生接连叫了她三遍，才得到了一些反应。
“全场各就位，3、2、1，action。”
......
马车在缓缓停下，早早守在这里的士兵上前，轻柔拉开车帘。
素白纤弱的手伸出，紧接着吕柔整个人便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空中大雪纷飞，她的身上瞬间被雪遮盖，连睫毛之上都挂上了好几个作乱的雪花。
避开了士兵前来搀扶的手，吕柔自己走下了车。
方才还不觉得有有什么特殊之处，待她下来之后，众人才后知后觉对方如今的虚弱。
女孩子的眼睛很红，像是刚刚经受过泪水的洗礼一般，脆弱异常。
她站在原地，一时之间竟然难以挪动分毫。
一身着盔甲的男人走上前来，他应是副将之类的职位，这点从穿着以及身边人的态度便可以看得出来。
“公主，就在此处。”他指了指前方那处，说道。
面前是一座耸立的高山，高得看不到顶。
但山脚下却堆积着许多岩石、泥土，将附近的土地完全掩埋，甚至形成了另一个不矮的土堆。
很让人奇怪的是，明明是下雪天，白色应该将其完全遮掩住才是，但隐约的红色却从中显露了出来，好像一直在渗出一般。
吕柔盯着那处，慢慢走了过去。
随后来的丫鬟想拦住她，却被副将阻拦住了，无法前进。
吕柔越走越近，待走到面前时，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将她整个人唤醒了过来。
泪水争先恐后从眼角流出，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肯泄露出任何声音。
两日前，当朝少将军陆离在行军途中遭受敌军埋伏，全军200人共同埋葬于山崩之下，死无全尸。
这消息来得突然，突然到当时的虞芷还在拼尽全力准备为死前蒙冤的将军证明。
陆家满门忠烈，更是戍守边关数十年，个个男儿拉出去都是独当一面的英雄，哪知最后竟然落到了这个场面。
一时之间，无数人唏嘘。
而吕柔呢，听到这个消息的她足足愣了许久，好像不敢相信一般。
是啊，怎么会呢？
陆离走之前答应过自己会平安的啊，又怎么会一下子变成这样呢？
这一定是假的吧，说不定是谁怕自己真的查到一些什么，特意放出来的假消息？
吕柔发疯了一般直接冲进皇宫，向她的父皇直接提出，要赴边关。
令人意外的，那个总是阻拦自己的人却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点了点头，还特意吩咐人准备快马。
就这样，吕柔以几乎不可能的速度到达了目的地。
这两天内，她几乎没合过眼，脑海中不断高速运转着各种事情。
有时在思考是何人害了将军，有时在想陆离如今会怎么样，会不会真的受伤，是不是还平安？
但无论哪一个，她都丝毫不敢触碰内心中的那个自己最不愿相信的事情。
或许她早就相信了，只是接连经受别离之苦的她现在已经完全透支，若是没有什么支撑，恐怕就此便会倒下。
她不能倒下，吕柔想。
将军那么好的人，心中全是百姓，不应是这样的结局的。
可当看到那个血山之后，这个年轻的女孩子终于是坚持不住了。
那是她的少年啊，是那个每每掐着她脸蛋笑着叫她阿俏的少年，是那个总是站在自己面前保护她的少年，是那个...
占据了她满心的少年。
吕柔支持不住身子，直接跪倒了下来，她的膝盖好像恰好碰到了下方的石头，磕出一声响，但小姑娘好似察觉不到一般。
她一块一块，捡着身前的岩石，好像这样子便能将自己的少年找出来一般。
指甲被鲜血和泥土染成黑红色，到最后都分不清楚那血是来自别人的，或是她自己的。
身后一众人均是面含悲痛看着前方那瘦小的身影，但他们并非不想帮忙，只是那俊俏飒爽的少将军曾经告诉过所有人。
他说：“若是哪一天本将军真是不小心搭在这疆场上了，你们这群臭烘烘的可不要来动我，本将军要阿俏带我回去。”
他当时应是喝醉了，才说出这样一席话，但却让大家记到了现在。
头已经哭得缺氧，衣衫被雪化成的水完全浸湿，吕柔感觉自己像是被水包围，完全喘不过气来。
她机械性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面前的岩石也确实下去了好大一块，但却并无那人踪影。
这处太大了，到处都是被砸得散落的尸体，就连将士都无法将他们分离开来。
小姑娘声音很轻，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陆离...我带你回家...”
终于，她在一众碎的不成样子的布条之中准确看见了一个物体。
那是一个护身符，绣的七扭八歪的，丑的要命。
但熟知少将军的却知道，那可是他的宝贝，走哪都不舍得摘下来，听说是七公主第一次学会刺绣之后送给他的，叫人牙酸的紧。
明明是个温馨的故事，如今倒倍感凄凉。
吕柔颤抖着伸出不成样子的手，小心翼翼将它拿了起来。
她将那物贴近胸口，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了出来。
她终于，失去了她的少年，在大雪纷飞的冬天。
第131章 公主抱
“卡。”
林奎生一声令下，现场却没有多少人走动，甚至连声音都未发出丝毫。
他们共同注视着那处跪着的女孩子，她好似没有听见这声音一般，仍沉浸在戏中。
虞芷感觉自己被铺天盖地的悲伤所笼罩，方才的一系列动作简直耗光了她所有力气，现在竟然连哭都做不出来了。
方才为了剧情带动，她不得不将自己代入到了师兄走的那日，这才可以堪称完美完成这段内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