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迦澜松开她的手,拿了四张纸,开始模仿她的笔迹抄课文,许盼夏看了几行单词,果然和她写得一模一样,简直像拿着她的手写——时间紧任务重,许盼夏的手上,被叶迦澜惩罚而捏出的痛感依旧深深残留。她屏住呼吸,集中精力,握笔展纸开抄。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都在安静抄写。教室中的人越走越少,走廊上的声音也渐渐消弭,负责锁楼道的保安大叔拿着手电筒开始巡逻,准备把教室的学生都清理干净,他好锁上楼道门去美美睡上一觉。当听见保安大叔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踏下第一步时,许盼夏也抄完最后一个单词,在末尾点了一个小黑点——
鸦雀无声,教室里的灯忽然就暗了下来。
许盼夏下意识“啊”了一声,她什么都看不见,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贴了贴她头发,那奇特的温度令她不由得想起方才叶迦澜握住她、束缚她、困住她的手。她下意识转脸,鼻尖蹭过叶迦澜的校服,在意识到对方离自己这样近的时候,许盼夏差点跳起来,而对方也拉开和她的距离,她听见对方站起来,后退时脚撞到板凳上的声音。
许盼夏还没有适应黑暗,她呆坐在座位上,慢慢站起,月光从大开的玻璃窗慢悠悠地窥见秘密,而一束手电筒的光芒刺入,伴随着保安大叔不满的声音,狠狠闯入这隐秘的角落。
“你们俩干什么呢?这么晚了怎么还不走?”
手电筒黄色的刺目光晃了叶迦澜一脸,他眯了眯眼,伸手遮挡。许盼夏在暗中清晰地看那光落在他干净修长的手指上,手指下,是他浓密的眼睫和高挺的鼻子……
奇怪。
许盼夏忽然觉得叶迦澜好看得要命。
她的心脏砰砰砰。
停电后的这一束手电筒光,似乎将她和叶迦澜都判为了秘密的危险共犯。
“叔,”叶迦澜还是那副优秀好学生的模样,他镇定真诚地向保安解释来龙去脉,“我妹妹被老师罚抄写,我怕她一个人在这里害怕,所以等……”
谁让叶迦澜长了一张俊美到能令人放松警惕、缴械的脸。
他看起来天生就是好人,天生就是优秀好学生。
保安大叔连批评都没有,就放他们离开。一直到走出校门,许盼夏才摸摸肚子,眼巴巴地看了看路边还在卖肉夹馍的老夫妻。
叶迦澜说:“你去买吧,刚好,我有点渴,去前面便利店买瓶水,等会儿来找你。”
说完,他还掏了二十块钱,递给了许盼夏:“吃饱了再回家也没事。”
许盼夏接过时,想说谢谢哥哥,没说出口,重重打了个喷嚏。叶迦澜不言语,将自己的校服外套脱下来给她穿上,自己才去店里买水。
许盼夏站在小摊前,昼夜温差有点大,她身上穿着自己的校服外套,拉着拉链,外面又裹着叶迦澜的校服外套——许盼夏穿的是女款校服最小码,叶迦澜穿的是男款校服最大尺寸。之前的许盼夏对两人的身高体型没有什么概念,现在衣服穿在身上,才明显地感受到两人之间这如此明显的差距。
他的校服,能轻松遮挡到许盼夏大半个大腿,完完全全地遮住臀部,中间扎一条腰带就可以去当作裙子穿。
许盼夏费力地将手从校服袖子中掏出,多余的部位松松垮垮地堆积在臂弯处。她守在卖肉夹馍的摊位面前,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将叶迦澜挑出的那块儿肉切得细细碎碎,又掺进去一小勺青椒块儿,掺进肉里面,和卤水里的肉一块儿剁,剁到肉馅儿均匀,九分瘦掺一分肥,再用刀背平着、稳稳地收了,放入切开的、又松又软的白吉馍中。
许盼夏说:“谢谢!”
她付了五元,手里拿着肉夹馍,四下张望,看不到说去买热牛奶的叶迦澜。这个时候已经很晚了,大部分走读的学生已经离校,教学楼里也熄了灯,只有路灯和周围一些能熬的店主还亮着灯。许盼夏一手捏着热乎乎的肉夹馍,也没心思吃了,只顺着路往前走,想要看看那家还亮着灯的便利店中是否有叶迦澜——
果然有叶迦澜,他正在结账,没有看到她,神情专注。
叶迦澜把外套给了她,现在只穿校服短袖,寻常的白色,蓝领子,裤子也是统一的蓝底边缘白竖线,一模一样的衣服,怎么在他身上就这样端正好看。
许盼夏盯着他校服领口露出的一点锁骨,脸颊忽有些发热,仿佛他握住她的手替她抄英语课文时的温度穿越到她的脸颊,好像对方的手还在她的手上。
在意识这点的同时,她的心脏也以一种慌乱有力的姿态坚韧跳动——
不对。
不对。
这样不对……
目不该看。
心不该乱。
那可是你哥哥。
许盼夏猛然转身,她已经闻不到肉夹馍的香气了。胸口似骤飞千只雀,搅到心脏分崩离析——
而转身余光后的熟悉身影令一颗骤跳的心脏急停。
许盼夏看到自己的妈妈,许颜女士。
她挽着另外一个陌生男人的胳膊,姿态亲密;男人低头俯身,似要吻许颜的脸,但许颜躲开,反手给了那个陌生男人一巴掌。
许盼夏确认那个陌生男性不是叶光晨。
她确认自己从未见过这个男人。
懵懂的心事和荒谬的现实同时袭击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什么,写这章时满脑子都是一些其他的画面。
比如,“专心,写错这个,又要再来一遍”。
后面会不会发展成“专心,做错一道,又要再加一遍。”
……
还有那个那个,就算是叶迦澜松开手,过了很久,许盼夏手仍旧有被对方握住的感觉。那,后来,就算是白天到了,许盼夏仍旧感觉前后都有叶迦澜的充实感和明显存在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在说什么啊啊啊啊啊啊我的小盼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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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叶迦澜(十一)
落了一场小雪,暖气已经开了,许盼夏睡得迷迷糊糊踏下床,一脚踩到热乎乎的木质地板上,才骤然醒悟,原来自己已经到家了。
不,确切地说,是叶光晨和叶迦澜好心提供给她的“家”。
在这家庭中,没有一个人和她有血缘关系,她称呼叶光晨还是“叶叔叔”,至于叶迦澜,在无人时候直接叫他名字,连名带姓——“叶迦澜”。
有人在的时候,她会叫他“哥哥”,礼貌的、有距离感的。
许盼夏花了五分钟整理好自己的思绪,才意识到自己又做了那个长长的、噩梦,当年撞见妈妈和陌生男性的亲密让她遭受到严重的打击,她那天晚上就病了,过了一个星期才好。
其实许盼夏和许颜的关系要比亚洲国家中绝大数母女还要好,就像许颜所说的,她是许颜身上的一块儿肉,是她毅然决然用自己血肉喂养大的孩子,世界上绝不会有人比许颜更爱她,而世上也绝不会有人能超过她在许颜身上的重要性。
她就是另一个许颜。
曾经的母女俩也曾无话不谈,晚上挤在一张床上睡,许颜摸摸她的胳膊,讲自己过往的一些稀里糊涂的感情史,讲自己被原生家庭抛弃……不为别的,只为给许盼夏提个醒,莫要重蹈覆辙,擦干净眼睛,认清世上男人大多都是靠不住的,尤其是年轻时候,千万别为爱情上头而不顾自己前程。
没什么比爱自己更重要。
但好像从认识叶光晨后,许颜就很少和许盼夏谈这些了。也不清楚是不是受到叶光晨的影响,许颜也开始期许许盼夏的未来,期许她能读个好点的大学,最好是师范类的;读研后通过人才引进或者校园招聘进入学校,成为一名光荣的、有编制的人民教师,就能吃上铁饭碗。
以前许颜很少会谈这些,虽然希望女儿成绩优秀,但不会具体到这么详细。
现在想想,其实一切都有征兆。
无论是许颜,还是叶迦澜。
就像雪崩前的冰雪破裂和雪下暗藏的轰轰低鸣。
只是没有经验的许盼夏毫无察觉。
她那时还太年轻。
许盼夏在这里度过了无所适从的三天,叶光晨的胳膊伤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日常生活还是挺受影响,他暂时不太适应什么都一只手做。不过因为家中有新阿姨,所以日常起居也不必太担心。
至于叶迦澜,他还是继续做那个“完美的好哥哥”,只要许盼夏不同意,也绝不会来她的房间。大部分时间暂时充当司机,以及专心看书,骤然间,俩人好像又回到许盼夏刚搬到这里时的模样,井水不犯河水,道路朝天各走一边。
留在这里的最后一天,许盼夏和叶迦澜的车票是下午两点十五出发的,中午饭的时间便提前到十一点钟。叶迦澜和叶光晨都是这样,习惯性地留出富裕的时间来应对突发状况,在他们那万无一失的计划中,永远都有一个应急的plan B。
许盼夏偶尔想,或许自己就是他们那事无巨细中藏着的那个万无一失。
出门饺子进门面。这天中午的饭吃的是张阿姨亲手包的鲅鱼馅儿大水饺,个顶个的圆滚滚,味道也鲜,一口下去全是肉。许盼夏吃到第九个的时候,听叶光晨问:“你还去看看你妈吗?”
饺子在口腔中忽然变了味道,好像被死去的鱼刺狠狠扎透了咽喉。
许盼夏低头:“……不去了,我请的假时间很少,来不及。”
叶光晨沉吟片刻,又说:“都过去这么久了,她当时也是有苦衷。”
他自知不是许盼夏的正经父亲,因而很少会摆出高高在上为你好的姿态来教育她。毕竟名不正言不顺,他也谨慎地维护好边界,平时也会叮嘱叶迦澜,要好好待妹妹,莫要和妹妹起争执。
但叶光晨还想着尝试将母女俩关系拉近,更何况许盼夏马上要回学校,不免多说了一些:“其实她也是为你好,她一个人把你拉扯大很不容易……”
话没说完,叶迦澜说:“爸,你能把酱油递过来吗?”
许盼夏埋头,慢慢咀嚼饺子。
叶光晨顿了顿,拿了酱油递给叶迦澜,叶迦澜往自己的小料蘸碟中倒了倒,筷子夹着蘸了蘸,叶迦澜说:“这酱油味道不行,张阿姨,这是在哪里买的?”
张阿姨说:“是叶先生之前说的那个做酱油的店呀。”
“是吗?”叶迦澜说,“看来他们做得越来越敷衍了,这味道不行。”
他穿着白色的羊绒上衣,衣服雪白,袖口挽起一截,露出戴着黑色头绳的手,手腕的骨骼感很重,隐隐有青筋。
叶光晨说:“就你嘴巴挑,你妹妹不回家,你寒暑假回家也住不了几天,能吃几次他家酱油?还能记得什么味?”
话题就此岔开。
叶光晨再不提许颜的事情。
下午在候车厅等着的时候,高铁站阳光洒洒脱脱地透过玻璃穹顶落下,许盼夏和叶迦澜的座位挨着,不过许盼夏戴着蓝牙耳机,叶迦澜在闭目养神,俩人谁都不说话,但许盼夏一摘掉耳机,放入耳机盒中——
叶迦澜仍闭着眼。
“去吧,我替你看着包。”
许盼夏说:“我又没说我要上卫生间。”
叶迦澜“嗯”一声,他睁开眼,这个位置刚好能盛到阳光,落到眼底就是一点将瞳色照出浅琥珀的亮,他笑:“去哪儿都行,快去吧,离检票应该还有二十分钟——够吗?”
许盼夏说:“够了够了。”
她起身就走,还带着一股劲劲儿的气,走路都带风。
她来回只用了五分钟,一气呵成。
回程的车上,俩人一路静默无言,等刷身份证出了站,叶迦澜才说:“等会儿先别回学校,我带你吃个饭再走。”
“我不饿。”
“中午吃那么点儿饺子,现在早消化没了,”叶迦澜说,“我请你,算是我感激你陪我回家的报酬。”
许盼夏说:“谁说我这是陪你回家了?”
她的语气咬得很重,就落在“陪”字上。
“叶叔叔对我好,我感激他,才来看他,”许盼夏急急,“和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嗯,子债父偿,”叶迦澜说,“我替我爸谢谢你。”
许盼夏无话可说了。
瞧,他总有缜密的说辞,让她找不到拒绝的借口。
好在许盼夏一直被许颜教育,有时候不用太讲道理。
她拖着行李箱就走,还没彻底离开,又肚子痛,想要去卫生间。不用多说,只要停下脚步,看一看叶迦澜,他便伸出手:“东西我看着,你直着往前走,卫生间在右手边。”
知道许盼夏对东南西北的方位不是那么敏感,他连解答都用了左右。
许盼夏说了声客气的谢谢,直直前行。
今天她不是不知叶迦澜帮她,不过还是……
还是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
她有时候想,怎么老天爷不安排她和叶迦澜是真真的亲兄妹,也不用遭受这样的痛苦纠结。至少亲兄妹无论如何还有血缘关系维护着,而她和叶迦澜之间是真的什么联系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叶迦澜守着许盼夏的行李,冷不丁遇到卫长空——后者直接将头发剪成板寸,显然也是刚出站,裹着一黑衣服和熊瞎子似的,看到叶迦澜身旁的行李箱,还特意伸长了手,打招呼:“叶哥!”
叶迦澜:“卫长空啊。”
卫长空看着许盼夏的行李箱,他笑:“我听说夏夏这几天请假了,跟你回家……听说是叶叔叔胳膊受伤了?没大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