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匿在视觉混淆咒下的林灼一瞬不瞬地看着莉莉丝,眼底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
等到莉莉丝同邻居告别,掏出钥匙开锁那一刻,林灼又瞬间回过神,灰色镜片后的竖瞳因注意力高度集中紧绷成了一条尖锐的竖线,身体同步进入蓄势待发的状态。如果不是眼眶还带着些微的红,目睹林灼神态变化的阿比斯险些以为她刚才流露出的柔软与哀伤只是一场短暂的错觉。
林灼清楚记得,莉莉丝的尸体就倒在桌边,身上的衣服还没换,桌上的蛋糕与花束也都好好的,这说明莉莉丝是在进门放下蛋糕和花束,准备上楼换衣服之际遭到杀害。
因此在莉莉丝踏入家门的那一刻起,林灼就展开了幻术,莉莉丝反手将门关上后,林灼毫不手软地弄晕了莉莉丝。
莉莉丝倒进她的怀里,手上的花束和蛋糕则被阿比斯接住,并未摔落在地。
于此同时,一个虚假的、用幻术凝聚而成的莉莉丝继续关门后的动作,提着同样用幻术制造出来的花束与蛋糕,走向餐桌。
林灼抱着真实的莉莉丝,无限放大自己的感官想确定是否出现世界分裂的痕迹,可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被庞然大物注视的毛骨悚然感并未出现。
——成功了?
林灼脑海里刚浮现这个念头,抢劫犯就从厨房里蹿了出来,对着还未放下蛋糕和花束的假莉莉丝就是一记死咒。
刺眼的红光没入假莉莉丝的身体,假莉莉丝就此倒地,失去了“生息”,花束和蛋糕也重重砸落在地,花瓣四散,蛋糕盒子也整个倒转过来,不用打开都能想象里头的蛋糕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林灼呼吸一窒,仿佛花束和蛋糕不是砸在地上,而是砸在了她的心脏上。
这和她所经历的未来不一样。
“不……”
林灼从喉间挤出破碎的音节,睁大的眼睛顷刻间爬满了血丝,魔力流动也出现了一瞬间的混乱,虽然本能让她继续维持幻术,可失控的魔力流动冲向抢劫犯,不仅把抢劫犯掀翻在地,还炸碎了厨房的窗户。
也正是厨房玻璃破碎的声音唤回了林灼的理智,让她及时清醒,没有冲动杀了抢劫犯。
抢劫犯似乎被吓坏了,甚至不愿留下翻找值钱的物件,连滚带爬折回厨房,从被打破的窗户逃了出去。
林灼愣愣地看着抢劫犯逃走,脑海里突然出现当年负责调查这起入室抢劫案的女执法官的声音——
【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怜的孩子,但我想你的母亲不会希望看到你这幅痛苦的模样……】
【好吧我说谎了,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什么感同身受,我也不可能完全明白你的痛苦,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为你提供帮助,或许你可以暂时住到我家,我丈夫很擅长做苹果派,我女儿也会喜欢你的。】
【回溯魔法?那很难亲爱的,当然我们会尝试给那些知道怎么使用回溯魔法的大人物写信,但希望渺茫,不过没关系,你听我说,住在你家隔壁的安德森太太在你家厨房窗户被打碎后出来看了眼。】
【她看到了抢劫犯的脸。】
……
林灼抱着昏睡的莉莉丝,缓缓转头,对上了阿比斯担忧的眼。
林灼并未说什么,而是将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阿比斯手中完好无损的花束和蛋糕上。
——破碎的窗户,好好放在桌上的花束和蛋糕。
所以有没有可能,她这次并未改变什么,而是推动了既定的命运?
林灼解除幻术,用幻术构成的假莉莉丝和摔在地上的花束蛋糕一同消失不见。
阿比斯按照林灼的指示将蛋糕花束放到桌上,又将林灼从手链里拿出来的假尸体摆在了桌边。
“这样就可以了吗?”阿比斯问林灼。
林灼望着眼前无比熟悉的一幕,沉默了几秒,点头:“嗯,可以了。”
这就是她在毕业典礼那天赶回家看到的场景。
林灼抱起莉莉丝,带上阿比斯一起往地下室走去。
她家地下室很大,非常适合用来绘制大面积的魔法阵。
她暂时将莉莉丝交给阿比斯,自己拿出绘制魔法阵的材料,在地上画起了回第七世界的魔法阵。
然而她遇到了一点困难——害怕再次出意外的焦虑心情不仅加重了幻痛,还令她的手失去了控制,又冷又麻的手指时不时就会神经质地抽搐一下,导致她连续好几次画歪线条或画错符文。
第五次画错符文后,林灼停下绘制,拿出了挂在脖子上的阿比斯的心脏。
她双手握住那枚靛色的吊坠,抵住额头,慢慢调整呼吸,努力平复情绪。
几分钟后,林灼睁开眼,收起吊坠,继续绘制。
帮不上忙的阿比斯在一边看着,直到林灼把魔法阵画完,从他这接过莉莉丝,才终于说出一句:“我有些嫉妒。”
抱着莉莉丝走进魔法阵的林灼:“什么?”
阿比斯跟着林灼走到魔法阵中央,说:“我就在这,你需要平复情绪可以找我,一具有血有肉的躯体不至于比不过一枚冷冰冰的项链吊坠。”
林灼不得不承认,阿比斯确实有能力令她的心情不那么紧绷:“……别跟自己的心脏争风吃醋。”
说着,林灼将启动魔法阵的龙血交给了阿比斯。
阿比斯接过龙血,意味不明地落下一句:“你会习惯的。”
阿比斯往魔法阵上倾倒龙血,龙血接触到魔法阵的瞬间,仿佛被赋予了生命,顺着星组纹路逐渐蔓延整个魔法阵,点亮魔法阵上的每一个符文。
待所有符文被点亮,魔法阵上的星组与符文开始旋转,刮起的魔力流动带着身处魔法阵中心的他们浮空而起,刺眼的强光让林灼想起地下室光线昏暗,自己画魔法阵时摘掉了眼镜忘记戴上,光靠单薄的眼皮根本无法阻挡所有光芒,最后是阿比斯用自己的双手,捂住了她的眼。
强光将他们三人包裹,带着他们穿越时空回到第七世界,回到阿比斯那间专门用来研究时间魔法的房间。
落地后,林灼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挣开阿比斯的手,确认穿越是否成功,以及莉莉丝是否还在她怀里。
确认的结果比她过去两年里所做的任何一场梦境都要美好,她紧紧抱着昏睡中安然无恙的莉莉丝,哪怕房间外传来嘈杂的争吵与打斗声,也丝毫不能影响她的好心情。
——终于,她救下了她的莉莉丝,救下了她的妈妈。
林灼低着头,剧烈的情绪在她心口激荡,她那遭受磨难后变得足够强大的身躯微微颤动着,似是无法承受她此刻的喜悦,最后总算找到宣泄的出口,化作滚烫的泪珠,滴落在莉莉丝恬静的脸庞。
第七十四章
魔武第一学院。
早起去大厅吃早餐的米勒路过长廊,遇到了去年返校任职教师助理的卡洛琳。
年轻的魔族少女伫立在扶手边,望向外头高高悬挂的天空城,表情严肃而深沉,像是在担忧什么。
米勒同她打招呼,问她要不要和自己一起去吃早餐。
卡洛琳根本没有胃口吃什么早餐,但出于礼貌和尊敬,她还是应下了米勒的邀请,和米勒一同前往城堡的一楼大厅。
“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下楼时,卡洛琳忍不住发出这样的感叹。
米勒意有所指道:“无论怎样,先保证自己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卡洛琳的父亲是曾经的魔王,现在的帝国军中将阿斯莫德,她的人身安全,极大可能会影响眼下的局势。
卡洛琳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天真懵懂的低年级生,她能听懂米勒的意思,不然也不会乖乖在学校里待着,忍受对外界消息一无所知的煎熬
至于情况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切都要从两个月前说起。
两个月前,教师塞缪尔的遗体告别仪式上,公爵之子——同时也是第十军团指挥官的弗雷·布莱特忽然出现要带走塞缪尔的遗体,幸好被校长给拦下了。
可校长并未彻底将弗雷·布莱特驱逐,而是在经过私下协商后做出了奇怪的妥协,推迟了葬礼的时间,将塞缪尔的遗体暂时安置在学校。
所有师生都对此感到不可思议,更有和塞缪尔关系不错的教师发出了强烈的抗议,甚至还越过校长联名起诉,要将肆意妄为、以权势压人的弗雷·布莱特告上法庭。
然而不等开庭,天就变了——光明教携圣骑士团联手第七军团与王庭骑士团,发动叛变。
学校在叛变发生后第一时间被包围,如果不是学校的防护屏障足够强大,恐怕早就被军队的铁蹄踏破校门。
至今还有军队在学校外面驻守,校长的意思是封校以保证全体师生的安全。
反正学校内部有足够的食物以及生活用品,学校又是寄宿制,学生本来就无法离开学校,长时间耗下去根本不成问题。
可学生们能一如既往地上课,不代表他们教师也能安安心心地工作。
幸好这时发生了一件怪事,分散了教师们的注意力,也稍稍缓解了他们因被困学校而与日倍增的焦虑与急躁——塞缪尔的尸体变成了一具人偶。
校长古尔薇格当着一众教师的面用了回溯魔法,确定过去一个月多里没有任何人触碰过塞缪尔的遗体,保证遗体并未被掉包。同时古尔薇格还向教师们透露:弗雷·布莱特之所以要带走塞缪尔的遗体,是因为塞缪尔曾经攻击过还是学生的弗雷·布莱特,并在失败后对弗雷施加催眠,让他忘记了自己被攻击这件事。
塞缪尔死后催眠失效,弗雷·布莱特通过再次看见塞缪尔的脸恢复了那段被遗忘的记忆。
没有人想到塞缪尔居然攻击过他曾经最喜欢的学生,可古尔薇格校长用真伪之石证明了自己没有撒谎,众人不得不相信塞缪尔恐怕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善良友好。
另一方面,为了找到塞缪尔的遗体变成人偶的原因,各科教师纷纷提出自己的看法和猜测,并对人偶进行了全方面的检查,想知道塞缪尔本来就是人偶,还是因为诅咒在死后变成了人偶。
可惜一直到现在也没人找出真正的答案。
昨晚又有老师熬夜研究人偶去了,所以教师席上空出了许多座位。
奇怪的是,校长古尔薇格也不在。
为了安抚师生情绪,古尔薇格每天都会出现在教师席上用餐,突然不见她的踪影,卡洛琳有些意外,她悄悄问米勒,米勒告诉她:“校长约见了那位带兵包围学校的红衣主教。”
……
校长室内,带了两个士兵进入学校的红衣主教还在试图说服古尔薇格与光明教联手,利用家世背景不俗的学生,牵制眼下的局势。
“我不知道你还在犹豫什么。”红衣主教坐在古尔薇格对面,身着盔甲的士兵立于他身后,无形的压力很容易就能令正对着他们的人产生恐惧——如果那个人不是古尔薇格的话。
身量娇小似孩童的古尔薇格半点不受影响,对红衣主教道:“我不可能拿我的学生去冒险。”
红衣主教不以为然:“我明白你对学生们的爱护,可我也希望你能明白,要想成就些什么,总是需要付出牺牲的。”
因为身高差距太大,即便双方都坐在沙发上,古尔薇格也不得不仰视对方,但她已经习惯,也早就过了计较这个问题的年纪,她仰着小脸,向红衣主教表明:“我不会允许这样的牺牲出现在这所学校。”
红衣主教摇头:“你不需要这么快回答我,我想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圣骑士团在前天晚上攻进了天空城,虽然目前还没有消息传来,但要彻底攻占这个国家的心脏只是时间问题。”
“当然我也明白你的担忧。”红衣主教循循善诱,要是能拿下学校,他们后续的计划能顺利许多:“你是害怕黑暗生物再一次失去容身之所是吗?这你大可放心,我们已经见识到了包容的好处,也发现了曾经的狭隘有多不可取,我们承认那两位陛下的所作所为不全是错的,各个种族都有自身的优势,我们应该好好利用,而不是打压浪费。”
“教会愿意给那些黑暗生物们机会,只是无论什么都该有优劣之分,光明必须凌驾于黑暗之上,这是世间真理。更何况这么做对侏儒一族并无损失,您说对吗?”
古尔薇格的回答非常干脆且坚定:“我无法认同你的观点。各种族生而平等,这是我在没有神明的新纪元学到的我认为最重要的知识,我不会轻易将它抛弃。”
古尔薇格的话激怒了红衣主教,不单单是因为那句“各种族生而平等”,还有那句“没有神明的新纪元”。
要说光明教最恨什么,那必然是曾经的圣子巴德尔宣布这片大陆再无神明一事,新教徒们或许能接受这样的说法,认为神族在另一个世界庇佑他们,可没有哪个旧教徒愿意承认神族的时代已经彻底离去,更不愿意看到一些新诞生的无知生命将神族视作虚构的种族。
红衣主教便是旧教徒,他腾地一下站起身,愤怒道:“你我都是从那个时代过来的,我们都清楚神族不是虚构的传说,更不是什么哄小孩的睡前故事,祂们真实存在过、主宰过这片大陆,光明神更是统帅神族的众神之首,若因为祂们一时的‘沉睡’就认为祂们不复存在,擅自断定此后再无神族,我恐怕有朝一日神明苏醒,没有谁能承受祂们的怒火!!”
愤怒让红衣主教的面色涨得通红,声音也变得嘶哑粗粝,全然没有方才的礼貌得体:“好好想想吧,古尔薇格女士,您今日能将军队拦在校外,靠的也是神族遗留下的荫庇,它能拦住我们,难道还能拦下伟大尊贵的神族吗?”
古尔薇格平静地面对了红衣主教的暴怒与质问,她表示:“我大概明白你们的意思了。”
古尔薇格也站起了身,朝门口走去。
因为身高限制,古尔薇格的小短腿迈得并不快,可她没有拿出代步的椅子,而是一步步走到门口,在红衣主教逐渐疑惑的目光下,抬手按下门把,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门外,一身军装的弗雷·布莱特等候多时。
红衣主教惊愕:“你怎么会在这?!”
红衣主教身后的两个士兵拔出枪支佩剑,翻过沙发挡在了红衣主教面前。
没有人回答红衣主教的问题,古尔薇格留下一句:“我无意参与政治,但若非要我做出抉择,我不会支持贵教的理念。”便离开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