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萧成煜选在今日同她交心,是因朝廷中的隐患被拔除,而两人此刻不在宫中,而在灵妙峰上。
远离金玉锦绣的宫堂,远离数不清的宫人侍从,也远离权利和斗争。
此刻的两人,就是萧成煜和沈轻稚。
许多话萧成煜不必说,但沈轻稚也已了悟,就如同他所说的那般,她当真是经年教养出来的高门小姐,绝非普通的农女。
萧成煜淡淡笑了,他晃了晃沈轻稚的手,声音颇为温柔:“轻稚,此刻我是萧成煜,你只是沈轻稚,你可明白?”
沈轻稚应了一声,便又听他说:“我会问你此事,不是为了一探究竟,也不是为了拿你把柄,我只是想同你坦诚相见,以后我们之间便不再有秘密。”
沈轻稚脚步微顿,她不自觉仰起头,看向萧成煜英俊的面容。
萧成煜看着她,眼睛里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情海。
“轻稚,我之前已经同你说过,在这几月的相处中,我逐渐发现自己的心,发现自己情谊,也发现自己是多么重情的一个人。”
“我喜欢你,倾慕你,爱重你,”萧成煜的声音随着晚风,丝丝缕缕落在沈轻稚心田上,“我想牵着你的手,同你一起过往后几十年人生,我想同你一起白发苍苍,看大楚盛世繁华,百姓安居乐月,子孙满堂。”
“我想跟你一起,只跟你一起过这一辈子。”
“轻稚,你说好不好?”
沈轻稚又眨了眨眼睛,心里一时间千滋百味,但若仔细品尝,怕只有酸和甜。
替以前的自己酸,替以后的自己甜。
沈轻稚其实早就不知道情爱为何物,她重生而来,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好好活下去。
为此,一切与她都不重要。
但此刻萧成煜却告诉她,即便她没有许给他承诺,他也会笃定告诉她,他心悦于她。
萧成煜从来都知道自己要什么,他喜欢一个人,那就一定要喜欢一辈子,要做一件事,穷尽一生也要做到。
萧成煜不知沈轻稚到底是谁,也不知她曾经历过什么,但他知道,她现在是他的妻子,是要跟他携手一生的人。
萧成煜看着沈轻稚,复而又笑。
沈轻稚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他说:“轻稚,我不着急的,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我会等到你告诉我,你也心悦与我。”
“我们不如来打个赌?”
第85章
萧成煜看似闲庭信步,胸有成竹,却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的他有多么紧张。
他悄悄把手藏在身后,不让沈轻稚看到他紧紧攥起的手心。
沈轻稚仰着头,那双桃花眼儿中,有一道雨过天晴的彩虹。
她认真看着萧成煜,萧成煜也垂着眼眸,一瞬不瞬同她对视。
两个人沉默了许久,直到四周静谧无声,月影迷离,沈轻稚才开口:“陛下真要等?”
萧成煜倏然松了口气,他勾起唇角,冲沈轻稚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我说要等,那就能等。”
沈轻稚眉眼弯弯,她也同萧成煜一起笑起来。
“好,那我就同陛下约定,若哪一日我动了心,一定告诉陛下。”
她的话虽然直白,听在萧成煜耳中却犹如仙音,他低声笑笑,倾身在她唇上浅浅一吻:“一吻为定。”
沈轻稚任由他亲了好一会儿,才道:“陛下还想听我的故事吗?”
萧成煜重新牵起她的手,两个人继续往前前行。
随着晚霞逝去,明月高悬,林间幽幽深深,影影重重,两个人不好往更远的地方去,只在这一片林间缓慢踱步。
没有宫人跟随,没有琉璃灯璀璨,在安静的夜里,身边只有彼此。
“你说,我听。”
沈轻稚便幽幽开口。
她道:“陛下猜得很对,我确实是世家出身,也确实被父母先生悉心教养长大,我所知的政令观点,也皆从父亲那里学得。”
“但我并非改名换姓,冒名顶替,而是……”
沈轻稚沉默片刻,还是小声说:“陛下,我若实话实说,你会害怕的。”
萧成煜心念一转,却也想不出别的情形来,便道:“你说吧,我从没怕过。”
沈轻稚深吸口气,她道:“我其实是……借尸还魂?”
“亦或者说灵魂转生?其实我自己也不甚清楚。”
沈轻稚仰头看向萧成煜,见他面色如常,便疑惑问:“陛下不怕?”
萧成煜捏了捏他的手,他确实不怕,自己的媳妇,有什么可怕的?
两个人朝夕相处,同床共枕,他若分不清沈轻稚是生是死,那这皇帝也不用当了。
萧成煜笑道:“自是不怕的,你继续说便是了。”
沈轻稚这才放下心来。
她继续开口道:“我是弘治十八年冬日病故,故去之后万事不知,但只觉得一夜醒来似的,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就变成了沈彩,一个刚入宫的小宫女。”
“此时已经弘治二十年,距离我死去已经过去两年,两年时光,物是人非,我便把自己当成沈彩,替她也替自己好好活下去。”
“陛下,这就是我的来历,”沈轻稚顿了顿,道,“陛下眼明心亮,英明神武,知晓我一心忠于大楚,忠于陛下,故而我是什么人,陛下到底不在乎,但今日都已坦诚相告,我便破釜沉舟,再同陛下说几句。”
萧成煜赌她的感情,赌一个未来,而此刻的沈轻稚却又何尝不是在豪赌。
“陛下,沈轻稚这个名字,时候臣妾留在储秀宫后,红芹姑姑给臣妾起的,可能也是命运使然,我原本的名字,就是沈轻稚。”
“年轻稚气的沈轻稚,同当年父亲给我起的名讳别无二致。”
“陛下,你懂我当时的感想吗?”
萧成煜听到这里也不由愣住了,沈轻稚死而复生,从沈轻稚变成沈彩,却又机缘巧合,重新变成了沈轻稚。
这究竟是偶然还是天意,谁也说不清。
但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命运安排,此刻的萧成煜和沈轻稚对视一眼,两人皆感受到了那种玄而又玄的命运。
萧成煜放松一笑,然后道:“朕懂,但也并不觉得太过可怕,可能这就是咱们两人的缘分吧,不过沈姓……大楚似乎没有这样一门氏族。”
沈轻稚脚步微顿,旋即便叹笑道:“陛下真是敏锐。”
“是,臣妾原籍大夏,”沈轻稚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向萧成煜,“我父亲便是被厉铭浩害死的沈相国。”
沈轻稚看着萧成煜,一字一顿道:“而我,便是那个沈家送入宫中的沈贵妃。”
萧成煜呼吸一窒。
他终于回忆起在来行宫的路上,两人的那一番对话了,难怪沈轻稚会问若是他,会如何对待沈相国,待听到他的回答之后,沈轻稚便没有再问。
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她都相信,他说会善待沈相国,那就不会如同厉铭浩那般把沈家满门屠戮殆尽。
萧成煜当然是那般想的,现在的张家跟当年的沈家何其相似?而萧成煜同张节恒已经慢慢恢复了早年的师生关系,如此君臣相合,几乎可称为佳话。
但厉铭浩显然没有这样的胸襟。
在沈家被判叛国谋逆,满门下狱的时候,沈轻稚会有多痛苦,在沈家满门抄斩的时候,她会如何生不如死。
这些,萧成煜即便没能经历,却也感同身受。
他松开沈轻稚的手,而下一刻,却把她拥进怀中。
萧成煜的胸膛永远炙热而温暖,即便在深秋的夜晚,他身上的热度也熨帖了沈轻稚冰冷的心。
她已经干涸的心田虽不能立即死而复生,却能清晰感受到这温暖和温柔。
萧成煜轻轻拍着沈轻稚的后背,柔声道:“好了,都过去了,不怕了,咱们不怕了。”
沈轻稚把脸迈进他的肩膀,任由想念和痛苦随着眼泪滑落。
即便是哭,她也没有哭出声来。
事隔经年,故人已去,她现在已经有了新生,那些痛苦和失去似乎已经淡忘,但此刻重新提起,她才发现即便久别经年,痛苦依旧没有消失。
她也依旧怀念曾经的亲人。
沈轻稚就软软趴在萧成煜的怀中,痛痛快快哭了一场,而萧成煜也就牢牢抱着她,让自己行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堡垒,把她整个人笼罩其中,护她周全。
只道沈轻稚的后背不再颤抖,萧成煜才道:“我知你痛苦,但物是人非,经年已过,咱们得向前看。”
沈轻稚的声音有些哑,却也应和了萧成煜的话:“是,我知道的,我也这么想。”
痛哭一场,沈轻稚心里的大石总算拂去,她觉得浑身上下都轻松许多,那些旧年的记忆虽不会忘记,却也不会再在午夜梦回里让她伤神。
沈轻稚从萧成煜怀中抬起头,睁着那双通红的眼睛,看向他的眸子。
“陛下,我出身大夏,不忍看夏国百姓罹难,而今我又成了楚人,两国百姓与我而言,都是亲人。”
沈轻稚虽依旧哽咽,但语气却无比坚定。
“厉铭浩不是个好皇帝,他连人都称不上,他如今所作所为,让百姓痛苦难当,民不聊生。”
“终有一日……”沈轻稚看向萧成煜,眼中只有真诚,“望陛下善待所有子民。”
萧成煜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碰了一下沈轻稚的。
轻微的碰撞声响起,沈轻稚只觉得额头一痛,随之而来的,便是萧成煜熟悉的笑声。
“贵妃娘娘,一言为定。”
不知为何,沈轻稚再听到他唤自己贵妃,竟听出些许调侃的意味,沈轻稚面上一红,随着痛苦而来的悲春伤秋被一扫而空,她嗔怪一声,锤了一下萧成煜的肩膀。
两人回去的时候,沈轻稚的眼睛已经不红了,两个人手牵手,眼神之间皆是迷离的春色。
戚小秋悄悄看了一眼,总觉得陛下和娘娘有些不同了,可到底哪里不同,她又说不上来。
年九福站在她身边,轻轻哼了一声,低声道:“莫要乱看。”
戚小秋瞥他一眼,笑着应了一声:“是。”
经历了今日一场大戏,一次交心,沈轻稚只觉得身心俱疲,夜里简单洗漱过后,萧成煜也未再批改奏折,两人早早便歇下。
帐幔垂下,床笫之间是另一片天地。
萧成煜把沈轻稚抱在怀里,突然道:“之前在繁花镇,你见的是谁?”
沈轻稚愣了一下,才道:“陛下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
“那是我原来的宫女,我死之前把沈家的免死金牌给了她,让她来到大楚生活,没想到竟在繁花镇相遇。”
“陛下,我好高兴。”
萧成煜嗯了一声,顺了顺她略有些凌乱的发,握住了她不老实的手。
沈轻稚轻轻笑起来。
她轻声细语道:“现在的我就是我,唯一挂念的就是她,原本我还想,以后趁着咱们去江南了再寻她,却没想到就在繁花镇偶遇,她收养了两个女孩儿,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家,还找了一份正经的营生。”
沈轻稚喟叹出声:“我就觉得很是满足。”
“我们都过得很好。”
萧成煜垂下眼眸,在一片昏暗里看向她。
客栈里没有夜明珠,帐幔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但萧成煜就是觉得,自己能看清她璀璨的眉眼。
萧成煜也笑:“我也很高兴。”
“轻稚,你的宫女都有了孩子,那我们呢?”
沈轻稚面上绯红一片,她伸手在萧成煜腰上轻轻一拧:“陛下!”
萧成煜搂着她缓缓闭上眼睛,但嘴里却说着最动听的情话。
“轻稚,我这个人乐天知命,也很珍惜自己拥有的一切,如今有了你,我就再也不想要旁人,我只想同你,同我们的孩子一起度过余生。”
“所以,贵妃娘娘,求你辛苦辛苦,给咱们家生个好孩子吧。”
“好不好?”
沈轻稚脸上犹如火烧,可心底里却如喝了蜜那般甜。
她没有立即回话,萧成煜笑了笑,也没等她回答,只不过待萧成煜即将入睡的时候,她才轻声开口。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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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次日清晨,沈轻稚从美梦中醒来,只觉得周身舒畅。
萧成煜也是如此。
两个人一同醒来,对视一眼,忍不住相视一笑。
待得他们洗漱更衣,简单用过早膳之后,外面金乌未出,天色忽明忽灭,晦涩不明。
借着朦胧天色,两人坐上马车,一路往山下行去。
不过三刻之后,一行人便安静进入东安行宫。
而此时,已是太阳将出,天色熹微。
温柔的阳光抚慰大地,点亮了百姓一日的生活。
此时,行宫前朝的勤政殿,满朝文武均已入列。
以礼亲王为首的宗亲站在前列,他们之后便是勋贵和武将,另一侧,则是以三位阁臣为首的各部文官。
两方人马依序而立,皆是沉默不语。
而此刻的大殿之上,金匾之下,御座前空空如也,往常皆能按时到场的皇帝陛下却不见踪影。
礼亲王似乎一夜没睡了,他将近不惑之龄,也是皇帝陛下的长辈,此刻却满脸疲惫,眼神里都透着迷茫。
在他身边,肃亲王低着头,一声不吭。
其余几位亲王郡王等皆低头不语,在他们身侧的勋贵武将们,则怒目圆睁,显得十分气愤。
他们对面的文臣却是另一番模样。
除了几位年长的老者和萧成煜的心腹,有三五人几乎都要隐藏不住自己的内心,他们虽低着头,但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唇角。
两方之间颇有些剑拔弩张。
就在这样紧绷的气氛里,一群人从天黑站到了天明,待到外面天光大量,金乌高悬,不知内情的朝臣们也开始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