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明答应放我走,为什么还不让我离开!”谢琛咬牙切齿中带着虚弱,质问周寅。
周寅微笑回答:“所以今日我来了。”
谢琛心中一动,戒备地转头看向她,不太敢相信她的话,但又犯贱地想信。他被关在地下实在太久太久,太渴望看看外面的世界,太渴望自由。
最主要的是只要能离开这里,他就有结束自己生命的能力,从而退出游戏,离开这个狗屎一样的游戏世界。
他真的受够了!
周寅扶着谢琛在地窖深处的床上坐下,自己则在床对面桌前的板凳上慢条斯理地坐下。她的一举一动都极有美感,又规整地如同被尺子量过。
鹿鸣将兰灯放在桌上,默默站在周寅身旁。
谢琛眉头突地一跳,不知道周寅究竟要做什么。
周寅优裕从容地望着他,很贴心问:“表兄如今恢复得如何?”
谢琛看着她若无其事地与他叙旧,便不由得胆寒。他始终记得周寅是如何一刀一刀将他弄成这样,以至于他如今看到她便会下意识感到害怕。
“不枉你们整日给我灌药,如今我只能勉强行走,满意了吗!”谢琛冷笑。
“灌药?”周寅面上惊讶看上去不似作假,好像真不知道灌药这回事。
谢琛睇她,见她面露疑惑,不由问:“你不知道此事?”
周寅摇摇头,清澈纯稚地看人。
谢琛立时愤怒地看向鹿鸣,恶狠狠的:“是你自作主张!”他自以为是鹿鸣困他多时、周寅对此一无所知,一时间出离愤怒。
鹿鸣望着他不言不语,没承认是不是自作主张。
倒是周寅轻轻笑起来,满目柔和地看人:“表兄真单纯,说着不信我,我摇摇头便又相信我了。”
她在木凳上坐得端正,仿佛坐在什么御座之上。
“是我授意鹿鸣做的,你被关在这里,四肢无力,都是我授意的。”她嗓音绵软,认下罪行。
谢琛脑中一白,反应过来后面色涨红地看向周寅,嘴唇因被人戏耍而颤抖道:“你在戏弄我!”
周寅乖巧点头:“看表兄太紧张,与表兄玩笑一把罢了,表兄可感觉好些了?”
谢琛被她气得牙关紧咬,眼中简直能喷出火。
周寅神情冷淡下来:“表兄怎么这副神情,未免太开不起玩笑了。过去表兄不是也在一直逗弄我吗?怎么我逗一逗表兄表兄就受不了了?”
谢琛被她气得头昏脑胀,还想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她:“我什么时候逗弄过你!”
周寅笑看他道:“表兄记性好差,过去家中我遇到的种种苛待,不都是表兄与我玩笑吗?”
谢琛脊骨发凉,一直不愿面对的事实摆在他眼前。
周寅什么都知道。
“我以为表兄很喜欢这样呢。”谢琛盯着周寅的眼看,发现她眼中笑意完全不是作假。她没有在嘲弄或是阴阳怪气他,她是真的以为他喜欢开玩笑。
一阵沉默。
“你到底想做什么?!”谢琛崩溃,看着周寅问,“我不是你的对手,我认输,你满意了吧?满意就放我走吧!”
周寅像被他崩溃的样子吓了一跳,惊魂未定地望着他:“表兄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鹿鸣挡在周寅身前看来生怕谢琛伤害她,尽管谢琛如今已经没有任何伤害她的力气。
谢琛精神有些错乱,崩溃重复:“放我走!让我离开!”
他嚷了一阵似乎回转了些理智,又道:“你答应过我等我恢复就放我离开!”他甚至在控诉周寅。
周寅双手下压语气柔和:“冷静,表兄冷静。”
谢琛只会说那一句:“放我离开。”
周寅轻轻叹一口气同他解释,希望他能聪明一些:“我当时说的是我会让谢琛回去。”
谢琛又听到她的保证不由道:“那你就放我回去!”
周寅重复:“我会让谢琛回去。”
谢琛看着她神色平静的脸突然感到一阵怪异,但他只急着离开,一时间没来得及细想是哪里奇怪,只是说:“那你快让我走,现在就让我走。”
周寅见他还未明白,笑了笑道:“我答应让谢琛回去,不是让你回去啊。”
谢琛毛骨悚然,结结巴巴:“我,我就是谢琛!你该让我回去!你在说什么?”他像是明白周寅的目的,又惧怕自己明白,因而情愿稀里糊涂的。
周寅摇头:“你不是谢琛。”
“我是谢琛!”谢琛强调,好像只要证明他是谢琛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一样。
头顶传来动静,两人的争辩因此暂停。
谢琛不知道还有谁来,但因吵嚷胸口尚在剧烈起伏。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通道口,希冀着是官府发觉,派人来救他了。
周寅神情轻松,像并不好奇是谁来。
通道口终于出现一道人影,一开始逆着光让人瞧不真切。直到他渐渐走近,借着他掌中灯才让人看清楚来人模样。
谢琛指着来人讶异得说不出话。他惊恐地看看周寅又看看那人,最终低头错愕地看自己。
周寅体谅地柔声道:“这才是谢琛,我会送谢琛回谢家。”
来人在周寅面前站好,温柔地望着周寅叫了一声:“表妹。”他模样与过去的谢琛一模一样,声音与谢琛的一模一样,就连他的神情与小动作也与谢琛一般无二!
与这人比起来,谢琛自己反而不像谢琛。
周寅站起身与对方见礼:“表兄。”
她的动作成功让谢琛变得更加迷惘,甚至怀疑起自己来。
那是谢琛?那自己是谁?
谢琛伸出双手在自己眼前轻晃,确认自己的眼睛没出问题后再度抬头看向面前人,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字句:“他,他是谁?”
周寅如很诧异他竟不知这是谁一样略睁了睁眼睛,而后好心解释:“这是我表兄谢琛啊。”
小嗔连谢琛那副面善心黑的伪善神情都学了个十成十,笑看向谢琛道:“这位郎君好,我是周女郎的表兄,谢琛。”
谢琛恍惚地看看周寅身旁自称谢琛的小嗔,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重新抬头问道:“那我是谁?”
他是谢琛,那我是谁?
周寅歪头笑看向他,一派天真烂漫:“你是谁你自己不知道吗?”
谢琛迷惘地坐在床上,不住低声自问:“我是谁?”他双眼无距,不住左顾右盼,看到一个人如看到救命稻草一样连声问自己是谁。
没人理会他。
无论是周寅,还是一左一右站在她身旁的小嗔与鹿鸣都没有回答他的话。
谢琛自问良久,如困于情绪当中无法自拔。
他一会儿清醒地说:“我是谢琛!我才是谢琛!”
一会儿他又看着小嗔说:“你是谢琛,你才是谢琛!”
周寅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变化多端,津津有味的,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谢琛看向周寅,用几乎哀求的语气道:“求你了,放我走吧。”
周寅却丝毫不为所动,还是那一句老话:“我会会放谢琛离开。”
她看着谢琛缓缓笑起来:“但你不是谢琛。”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第147章
“你不知道自己是谁吗?”周寅好整以暇地看向谢琛, 好奇问道。
谢琛一个不察看进她的眼里,整个人顿时陷入崩溃的境地,在分崩离析的边缘。只需人用小指轻轻一推, 便会彻彻底底地跌入深渊之中。
他颓丧地双手抱头, 五官拧在一起, 看样子痛苦至极。他被关在地下已久,精神上早已脆弱不堪。支撑他坚持到现在的唯一动力便是周寅答应过他要放他走, 而现在周寅显然不打算放他一马, 甚至捉弄他为乐, 他越迷惘的她越要触及。
譬如他的身份。
他究竟是大雍朝的谢琛?还是来自星际的某个人?
谢琛越是深陷痛苦,越分不清究竟什么是现实。究竟他现在承受的痛苦是来自于一场攻略游戏,还是在星际的日子是他做梦?
还有他面前与过去的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又是谁?如果那个人是谢琛, 那么他又是谁?
谢琛将抱着头的双手放开,看上去恍惚极了。他问周寅:“我是谁?”
鹿鸣眉头一皱,对精神显然出了问题的谢琛防备极了, 生怕他暴起伤害周寅。
周寅却温柔地笑起来,像在面对说傻话的孩子, 充满了耐心与包容:“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吗?”
谢琛失魂落魄地摇头。
周寅微微一笑,柔柔开口:“你谁也不是,你没有父母亲朋, 亦无人记得你死活, 你本就不该在这世上, 为何还要苟且偷生?”
谢琛茫然地看向她,迟疑问道:“我不该在这世上?”
周寅笑着肯定:“是, 你不该在这世上。”
谢琛便看向鹿鸣, 他现在已然不记得鹿鸣是谁了, 只见对方看他的目光里只有浓郁的戒备与厌恶, 这显然不属于善意的范畴。
他又转眼看向另一边的小嗔,只是看到这张熟悉的脸便让他产生一种不适之感。更不必说这张脸的主人脸上的神情是那样让他感到熟悉,似笑非笑的,显然也不是善意。
是了,她说的对,他不该在这世上。
就像是站在悬崖最边沿被人轻轻一推那样,谢琛一头扎进黑暗之中,急速下落,直到失去意识。
周寅目光从昏倒在床的谢琛身上挪开,转头看向小嗔,叫了一声:“表兄。”
或许灯光掩下了所有瑕疵与破绽,至少在眼下,小嗔与过去的谢琛看上去一模一样,毫无分别。
小嗔温文尔雅地看向周寅,笑容如春风般和煦:“表妹。”连说话的声音和语气都与谢琛无二。
鹿鸣听着二人你来我往轻轻拧了眉头,到底什么也没说。
周寅颔首:“一月之后,是好日子,回家最合宜。”
小嗔一笑:“便依表妹所言,一月之后归家。”
周寅莞尔一笑:“家中添了新丁,表兄再能回去,想来会叫舅舅舅母心中甚慰。”
小嗔闻言恰当地显示出几分忧悒,叹了口气道:“是我不孝。”
周寅摇头安抚:“无论如何,但凡表兄肯回去,舅舅、舅母还有表姐、表妹们见了你总是开心的。至于孝与不孝,日后弥补便是。”
小嗔露出赞同之色:“表妹说的极是。”
周寅螓首轻扬,某种程度上算是一种命令道:“表兄功课也莫落下太多。”
小嗔会意:“近来是有些荒废学业了,我这便回去温书。”
周寅乖巧答应:“表兄慢走。”
小嗔松一口气,执灯向地窖外去。他知道自己表现的不错,算是得到周女郎的认可,可以为她做事。
他按下心中的强烈喜意在心里同自己道:“从今往后,我便是谢琛。”
在周女郎的帮助下他曾在梦中经历过谢琛过去所经历过的一切。谢琛痛苦过的他也曾为之痛苦过,谢琛欣喜的他也曾为之感到欣喜。
他即是谢琛。
对于小嗔来说,或许他作为小嗔的日子才是一场梦,是谢琛在书院中不小心打盹儿梦到的荒唐。
目送小嗔离开,周寅重新看向床上一动不动的谢琛。
“好了,谢三,起来了。”她噙着笑缓缓开口,像是慈和的母亲叫顽皮的孩子起床那样,宽容而祥和。
但此时掌握谢琛身体的谢三却不这么认为,他听着周寅说话只觉得恐惧,尤其是当她叫他的名字的时候。
尽管谢三很想继续装死下去,但他不敢,便扶着床慢吞吞地起身,变躺为坐。
“周女郎。”谢琛脑海中失踪已久的系统,如今的谢三如是同周寅打招呼道。
周寅对他温和一笑:“感觉如何?”
谢三老老实实回答:“能掌握身体的感觉很好。”
他不敢与周寅对视,紧张地舔舔嘴巴道:“谢琛意志消沉溃散,我现在能够完全掌握这具身体。”
周寅笑吟吟道:“那恭喜你了。”
谢三心中总不踏实,下意识与周寅道:“我对周女郎绝无二心,誓死效忠女郎。”
周寅静静看他,微微一笑:“说这个做什么?何况我做什么需要你效忠?”
谢三听出她语带笑意,不由更加紧张。谢琛不知道他面对的是什么,但他作为“系统”,知道的远比谢琛要多得多。
但反而更因为知道,他对周寅便越发恐惧。藏在谢琛身体里不直面周寅时他能把自己当成是局外人,而真要以独立的身份与周寅交流,他脑中便不受控制产生诸多念头,自然而然地就想溃败。
当已知自己面对一个无法战胜的目标时,投降也无可厚非。
谢三是真心实意地投降,他不敢再打周寅什么主意,只盼着周寅也能如她所说的那样高抬贵手放过他。
“我有些新奇的主意可以帮助女郎,让女郎赚更多钱。”做任何事都离不开钱,谢三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极好,既表现出自己不知道周寅想做什么,又表示出自己对周寅有用。
周寅听着轻轻颔首道:“听起来是很让人心动。”
谢三便道:“您留下我吧,我一定非常有用,我绝不会背叛您。”
周寅欣赏着他的急切模样,最终在他乞求的眼神中慢慢开口:“不要。”她慢条斯理地起身,看来是做出决断后要离开。
谢三如遭雷击,慌不迭地要留下周寅再细细分说。然而这具身体被灌了药,慢慢走路都很困难,遑论陡然要追人。
他脚下无力,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整个人还不忘去留周寅,最终只是可怜兮兮地拉住她裙角。
“您答应过我……”他这时候倒与谢琛一样,都将周寅一句虚无缥缈的承诺当作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