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寅摇头为林诗蕴分辩:“阿蕴性子很好,不难相处的。”
林诗藏却不信,只当周寅说的都是场面话。他嗤笑一声,很快又压下这声笑道:“我这个兄长最了解她,女郎不必好心为她遮掩。”他苦口婆心,显得林诗蕴脾气十分差劲一样。
周寅便不说话了。
林诗藏以为她是因为自己说中无从辩解才无话可说的,继续滔滔不绝:“我真希望阿蕴能交到朋友,还盼女郎不弃,多多照顾她。”
周寅依旧沉默不语,低垂着头。
“我这话可能太过自私,但身为兄长,总盼着妹妹能过得更好。”林诗藏苦笑,“阿蕴这样的性格,日后家里为她寻婆家都难,真是让人脑袋疼。她读书读得太死,不谙世故。又以为读书多是多么了不起的事,待人接物未免过于骄傲,总让人觉得不适。”
他说着一笑,自己演完一场独角戏或许也感到有些尴尬:“抱歉,我说的有些多了。素日要么研读经文讲义,要么做文章,很难能找到说些话的人,还请周女郎不要见怪。”
周寅摇了摇头,还是没有说话。
得不到附和的回应,林诗藏兴致缺缺,也没有多少与这位貌美而木讷的女郎继续说下去的欲望道:“若周女郎不嫌弃,假内可到林府上坐坐。”
周寅没答应也没拒绝,林诗藏似乎更乐见她这副不冷不热的态度。他心满意足地笑笑,同周寅道别:“周女郎,我回去看看阿蕴可到家了么,你也早些回吧。”
周寅不看他,埋头向他行了个礼当告别。
林诗藏上马车离开,妙华才敢说话:“林女郎的兄长怪怪的……”
周寅终于直起脖子,清清濯濯的眸望向妙华,带着一眼能让人看出的疑惑。
妙华挠了挠头:“我也说不上是哪里奇怪,就觉得他好怪。他好像是很关心林女郎,又有些不对劲。”
第57章
车夫驱车回府停好车驾, 低头向谢琛院子里去。
金炉尚温,雪月一色,窗扉大敞, 寒风倒灌入房, 惊起烛火飘摇。谢琛似在看书, 脑中实是在与系统对话。
“她又去了一月有余,这段时间我的进度为零。”谢琛烦躁地开口, 只觉得自己几乎无望, “宫里还不知道发生什么变故, 待过完年她又要入宫,我还怎么攻略她?”
系统声音毫无温度,也没有任何情绪:“你比他们都有先机, 是你自己没把握住。人总不能事事在前,有得必有失。”
谢琛气得咬牙,却又驳不了它。
他那时自以为周寅脱不开他的手掌心, 带着猫戏老鼠一样的心思攻略她,根本没将她很放在心上。
谁知会有晋陵公主突招伴读这回事。
谢琛瞳色幽深, 不知在想什么,守门小厮便带着肃肃寒意进来了:“郎君,驾车的回来了, 您可要见?“
谢琛眨眨眼睛回过神来, 神情自若地开口:“让他进来。”
不多时, 马夫诚惶诚恐地入内,见到谢琛便叫:“郎君!”
谢琛笑看他一眼, 和煦地问:“周女郎回府了?”
马夫连连点头:“刚刚回来。”
谢琛算算时间, 似是无意道:“喔, 这次回来的有些晚了。”
马夫实话实说:“女郎是最晚出来的, 所以回来得才晚了些。”
谢琛挑眉:“可知道女郎是在宫中做什么才回来晚的?”
马夫摇头:“女郎哪里会说这种事给我听,您不若亲自问她。”
谢琛眉头舒展道:“也是。”
马夫又想到什么再道:“不过女郎今日出来时还与旁的郎君攀谈,那郎君像是她同窗家的兄长,不过并未见到他接人。”
谢琛刚展开的眉头重新拢起:“旁的郎君?”他潜意识将林诗藏当成与他相同的攻略者,只觉得事情的棘手程度更进一步。各种攻略者层出不穷,他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小。
车夫却不知他这些心思,继续道:“那位郎君还请女郎有空去他们府上坐坐。”由于他站得远,偷听人说话时听得并不如何真切,只隐隐约约听到几个词,便自以为是地串起来向谢琛汇报。
谢琛愈加笃定林诗藏是攻略者,不由问道:“那人姓甚名谁?”
车夫显得为难:“不知道名字,好像是姓林。”
谢琛心头一颤,旁人或许他不知道,但若说起林姓,他却是知道当朝响当当的世家林家。尤其是林家这一代出的麒麟儿林诗藏。
林诗藏天资聪颖,幼时堪称神童,及至少时更能写一手出色辞赋,得圣上亲口褒奖。到今日,他时有大作传出,人们称之为文曲星转世。
他若是攻略者……
谢琛即使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攻略者中落了下乘。他心中焦虑,生出狠意。
“有林诗藏这种身份的攻略者,游戏有什么公平可言?”谢琛越发感到自己的游戏的游戏身份并不占优势,不免抱怨。
系统带着几分阴阳怪气道:“游戏本就不公平。”倒也没说林诗藏是不是攻略者的事。
谢琛心底火气被系统激出。他虽在沉默,脑中已然百转千回,暗暗下定决心。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若得不到,旁人也休想得到。
周寅每从宫中回来,谢家一家人总是要坐在一处用一次饭。既算为她接风,也是一家人团聚。
回院中放了行李,三姐妹便闻着风声一道来了,要与周寅一道往正堂去。一路上照例是问她过得好吗,有没有受欺负。
谢苗问得最多,她年纪小,话最多。谢荷面冷心热,总是鼻孔朝天的样子,只要周寅没受欺负她才不肯多说。谢荇多是专注旁听,脉脉关切地望着周寅。她看上去好了许多,虽然依旧瘦削,但骨头上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只有一层皮,有了些肉。
“我看大表姐身子好了许多。”周寅柔柔开口,语气中带着清晰的喜悦。
谢荇接话:“是好些了,慕虎馆的那位鹿神医医术很高明呢。”
周寅自然地好奇道:“鹿神医?”
谢苗同她讲道:“自从请了那位鹿神医,不止是表姐、母亲,就连祖母的病情都好转不少呢!可不是神医么?”
周寅露出恰如其分的讶异:“这样厉害么?”
谢苗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呢是呢,有鹿神医在,慕虎馆如今在京中很受欢迎,风头一时无二,各家都想请他去瞧病。可惜鹿神医好像永远都只是一副模样,对谁好像都是淡淡的,让人很不敢亲近。”她说着不由缩了缩脖子,很怕鹿鸣的样子。
周寅微微一笑,看上去对他不是很感兴趣。
四人说着话打发时间,倒也不觉得冷,很快便到了正堂。老夫人身体虽好了不少,但在冬日还是不便移动,稍有磕绊便是老人身体难以承受的病痛,因而堂中只有谢夫人以及谢琛。
各见了礼,依序在桌前坐下。
谢夫人满意地看着四人相处甚欢的场景,心里欣慰。她爱怜地抚上自己小腹,只盼日子这样平静地过下去最好。
谢琛对游戏中npc有孕并没有太大感受,只觉得游戏做得的确真实。假的就是假的,他可以演出合格的儿子与兄长,但绝不会对一个游戏倾注感情。尽管他偶尔会被亲情打动,陷入分不清游戏与现实的困境,但系统会将他惊醒。
他带笑抬眼看向周寅问:“表妹在宫中过得可还好?”
周寅本是专心致志地倾听,忽然被点名提问,一下子像是受到惊吓,眼里含着湿润无措地望向谢琛。
谢琛被她这一眼看得心头生异,带了笑道:“虽入宫了,表妹性子倒是未变。”
周寅红着脸道:“多谢表兄关心,一切都好。”
谢琛又摆出一副好兄长状关心她:“功课可还都跟得上?若有不会的可以来问我。”他态度坦荡,俨然是哥哥对妹妹的关怀,因而并没有人感到异样。
周寅先是喜悦,又感到抱歉:“会不会太打扰表兄……”
谢夫人心疼她一举一动小心翼翼,人又多思多虑,不免宽和安慰她道:“有什么,且问你表兄就是。”
谢琛含笑:“母亲说的是,都是一家人。”
谢夫人倒没说都是一家人。
周寅便很感激地同谢琛道谢,仿佛他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好事一样:“那就先多谢表兄了。”
谢琛继续道:“学习如看病,最怕讳疾忌医。若你有不懂之处一定要说出,不要因为不好意思而不肯开口。”
周寅默默听着,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跟着点头。
……
到了年关,谢府同样热闹。纵然谢老爷是个颇清廉的官,但在官场之上也免不得来往应酬,谢家来客络绎不绝。
正是张灯结彩,灯火万家,披红挂绿,好一派年节胜景。
谢琛将门一关,便隔绝了府上嘈杂,房中静悄悄。他向着因他这一举动而显得略有些不安的周寅走去,似无所觉道:“府上一到年关总是如此,表妹莫要介怀。”
周寅怯怯地坐在桌前,口中谦谦:“怎会?热闹很好。”她求知若渴,果真来向谢琛提问,请他答疑解惑。
谢琛在她一侧坐下,周寅顿时又下意识地向一旁稍挪了些。似是感受到她的不自在,他主动远离她一些,很有风度地道:“热闹是好,只是读书时如此未免让人分心。”
周寅认同般点头:“表兄说的是。”
谢琛一笑,当真没有旁的心思一样为她讲解起写文章的要处。
虽是在游戏中,谢琛却不得不在游戏中继续接受教育,因为游戏里的学堂同样会考课。他若不好好学名声便会不好,被攻略目标知道印象分就会变低,所以不得不学。
“文章表情达意,凡著文章始,需知自己要写什么。”谢琛学得尚算认真,讲来言之有物。
周寅很快放下戒心,认真听他讲起课来。
谢琛滔滔不绝地讲了要领,周寅在纸上记下重点。他说了一会儿端起茶盏浅抿两口茶,显得很是辛苦。
周寅便老老实实地赞道:“表兄辛苦了。”
谢琛温和极了:“无妨。”
他趁着休息的空档自然而然地与周寅聊起闲话:“如今表妹身边奇怪的人可还多么?”
周寅一懵,仿佛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茫然地望着他。
谢琛无奈笑笑:“譬如说崔骜这样的人。”
他一提崔骜,周寅不由一颤,不过她不像上次那样展现出十分畏惧,神色看上去有些复杂。不再像是害怕,倒像是……动心。
动心。
谢琛不知自己是否是多心,但他从周寅面上读出的切切实实是这么个意思。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没机会了,然而这还不够。
周寅含羞带怯,睁着眼睛说瞎话:“过去睡觉对崔郎君有所误解,他……他其实并不奇怪,是个好人。”
谢琛心冷了半截,勉强维持自己没有失态。
“他哪里好?”这话问得唐突,将周寅吓了一跳。
周寅被吓到,喃喃道:“表兄?”似是很不习惯谢琛这样,隐隐有要逃走的趋势。
谢琛很难冷静下来。周寅一旦心有所属便意味着他所有努力白费,奖金飞走,自己是失败者,他无法接受。
他不得不让自己平静,至少还没到最后一刻,周寅未嫁人前一切还有的玩,他不能自乱阵脚。
于是他皮笑肉不笑道:“我因上次之事对他印象并不太好,只怕表妹单纯,被他哄骗。”
周寅像是听不得有人说崔骜坏话一样,急急为他解释:“表兄误会了,他不是那样的人。”
作者有话说:
周寅:他是个好人,他不是那样的人,你误会他了
第58章
周寅一走, 谢琛便焦虑地与脑海中系统对起话来:“你也听到了,她已有心仪对象。”
系统一阵沉默,谢琛为了强调事情严重性补充道:“还是崔骜。”以崔骜的身份, 再与周寅两情相悦, 二人最终走在一起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系统依旧无话, 看来已经放弃治疗。
“你是我的系统,到这个时候也不愿意为我出个主意么?”谢琛诘问。
系统只说:“我只负责监督进程。”言下之意是并没有出主意的义务。
谢琛咬牙, 倏忽冷笑:“你既然没有主意, 那我用我自己的主意你可别拦我。”
系统立刻接话:“什么主意?”它不出主意, 但问主意却问得十分迅速,似乎生怕谢琛做出什么事来。
谢琛听它这么说心中轻微怪异感一闪而过,但变化太快, 他并没能捕捉到这种感觉的源头,下意识便忽略了。他快意道:“你既然不会出主意,还问这问那做什么?看着便是。”
系统便道:“你不要作死。”
谢琛破罐子破摔:“顺其自然就是等输, 游戏而已,再作死也不过一死回到现实, 不如搏一搏。”
系统久久不言。
谢琛以为它被自己说服便没再管,专注在脑内完善自己的计策去了。
……
林家诗文鼎盛,却并非不食人间烟火、不通俗世的清流世家。相反, 林家与官场走动颇为频频, 单纯不流于世的超然大儒也很难有这样高的名声。凡有名声, 少不得世人吹捧,便是入世。
林府之上, 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崇台巍峨, 多隐隐有逾矩之势。兼因年节团花簇锦, 逞妍斗色,一片光彩溢目,倒不像诗书世家,有些流俗。
“父亲,将要过年少不得要多作些诗词歌赋,阿蕴那里毫无动静,叫我很难做啊。这两日宴会我都称病推辞,您是不是该催一催她?她并不愿意见我。”林诗藏坐在书房之中,面上笑着,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林大儒转着文玩核桃的手一顿,从书中抬头:“你做的事以为我不知道?她怎么还会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