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寅与谈漪漪、戚杏凑在一处,三人目光灵动地瞧着二人之间你来我往,兴致勃勃。
许清如不意动是假的,林家规模不小,掌管一府,且正逢丧事,在旁人看来是棘手无比的事,对她来说却是莫大的挑战。但她又不是林家人,林诗蕴直接将管家权交给她算什么事情。
她犹犹豫豫,最终开口:“你府上的人怎会服我。”她也是给林诗蕴台阶下,免得她一时冲动后又后悔。
林诗蕴却说:“有腰牌在,他们不服也要服。并且,我相信你,你可以吧?”
许清如盯着她瞧瞧,将腰牌拿过:“我自然可以。”她都敢信她,她有何不敢大展拳脚的。
她拿着腰牌来回看了几遍,一旁管家再忍不住插嘴:“女郎,此事不大妥当吧。”
许清如捏着腰牌的手一顿,冲林诗蕴挑挑眉,意思不言而喻。瞧,她还未来得及管家,便有人跳出来反对了。
林诗蕴淡淡偏头看他:“哪里不妥当?”
“诚如这位女郎所言,她并未我林家人,贸然掌管林家,只怕众人难服。”管家貌似恳切道。
林诗蕴问:“你姓林么?”
管家一怔,摇头道:“不姓……”
“那你怎么能为林家管家?”
管家顿时明白她话中含义,变了脸色不说,支支吾吾地找起理由:“女郎年少,且又是女子,下人恐怕不服。”
林诗蕴眼神深邃,完全不似她这年纪该有的深沉,看得管家心中发毛,强装镇定。
“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不姓林。”
这话实在伤人,颇有杀人诛心的意味,听得周寅等人都微微抬眉。然而想到他不声不响贪墨多年,便是在葬礼之上还欺林诗蕴无暇顾及又动手脚,这话便丝毫不显得过分。
管家顿时惨白着脸,看上去好不可怜,仿佛林诗蕴是多么冷血的人,干下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般。
然而在场并没人同情他,便是向来最心软的周寅也只是眨着眼看,并没有表示出动容。
许清如拿着牌子上下一抛,对管家道:“劳驾通知林府上下诸人半个时辰后在后院集合,我要见到每一个人,违者后果自负。”
她说罢也不看管家难堪的神情,悠哉地朝着林诗蕴带了挑衅问:“我可以这么做吧?”
林诗蕴点头:“不必问我,腰牌在你手上,林家大小事务皆由你掌管。”
许清如放下心来,又看向管家,似笑非笑问:“您该不会看不起我,不传这话吧?”
管家讪讪,看似很老实道:“女郎说笑了,怎么会呢?”
许清如笑道:“那就好,对了,我姓许。”
管家立刻知道许清如的身份,一时间显得更加恭敬:“我这就去传话。”
许清如笑着点头:“有劳。”她恩威并施,又不失礼数。
管家一走,她还继续瞧着手中令牌,很是喜欢的样子。
林诗蕴又到谈漪漪跟前同她道:“过会儿我将所有账本给你送来?”
谈漪漪本在看热闹,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自己,揉揉脸道:“好!”十分有精神。
林诗蕴不清楚她能力大小,怕她劳累过度勉强自己,难得多话:“你慢慢看,不必着急,若不想看不看也无妨。”她少有与人温和言语,自己很不自在。
谈漪漪摆手:“没关系的,我很喜欢干这个!”
林诗蕴眉头微蹙,不知她是在客套还是当真如此,显得有些为难。
周寅看出她为难,颇乖巧在一旁为她排忧解难:“阿蕴,你放心吧,我帮你盯着她,时常让她休息。”
林诗蕴放下心点头:“好。”全世界她最相信的就是周寅。
谈漪漪对着周寅嘿嘿笑笑,感谢她为自己与林诗蕴间化解尴尬。
最后是戚杏。
不待林诗蕴到她跟前,她便爽朗开口:“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说。”
林诗蕴也不扭捏,直白诚恳:“昨日你说的请护卫一事我想了一下确实迫在眉睫,然而这段时日我不能离开府上,而此事我并不放心交由管家去做。”与聪明人打交道的语言艺术就是留白。
戚杏心领神会:“我懂了,今日我亲自去为你挑人,若不是我对手便也不必录用。”
许清如正端详着腰牌,闻言噗嗤一笑:“你不想给她选人就直说,何必找这么多托词?”
戚杏将眉一挑:“怎会?我可是真心实意。”
许清如与她较真:“世上有几人能胜过你!”
谈漪漪听得惊异非常,忍不住问:“戚女郎这样厉害么?”
周寅同样眨巴着眼,看上去天真无邪,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她天生神力,到晓事的时候才勉强能将自己力气控制住。别看她如今这样,小时候她控制不住力道,轻轻碰我一下,直接将我胳膊捏断了。”许清如说到这里显得颇为郁闷,又爱又恨地看向戚杏。
戚杏满脸无辜同她道歉:“抱歉,表妹,过去是我毛躁,如今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所以别看她看上去颇瘦弱,她能活撕一匹马呢!正常人谁同她打,可真是自讨苦吃。按你的法子选,怕是别想选出个合你心意的护卫来。”许清如毫不客气地揭人老底。
作者有话说:
虎:吃瓜!
第96章
谈漪漪咽了口口水, 略惊恐地叫出声来:“怎么,怎么活撕一匹马啊?”
戚杏瞥许清如一眼,笑对谈漪漪道:“别听她夸张, 没有那样玄乎。”
她和气地笑道:“我那时候还不太能控制好自己的力气, 见有疯马将要踩死街上孩童, 情急之下才不小心将马撕成两半。”
谈漪漪颇彷徨地望着周寅,一时间疑惑地问:“阿寅, 有区别么?”
周寅认真思索后答:“大约换做如今阿杏就不会这样做了?”
戚杏含蓄地点点头:“正是。”
“啊?那会怎样做?”谈漪漪晕头转向, 求知若渴。
戚杏想想, 温柔道:“怎么说也不会这样血腥,至多一掌将马拍死。”
谈漪漪倒抽一口凉气。她脸色很快变得古怪,想到戚太傅想让戚杏入主东宫为太子妃, 一时间又为戚杏感到不值,一时间又感觉戚杏一拳能将太子打死。
“所以啊,怎么找打得过你的护卫?”许清如扯了扯嘴角问。
戚杏只好退而求其次:“那就找一个能吃我一拳的?”看样子已是十分让步。
许清如直接同谈漪漪道:“漪漪, 之后是你管帐,你直接准备一下同人赔钱就是。”言下之意是戚杏一拳能将人打死。
谈漪漪听话极了, 顺从点头。
戚杏抽了抽嘴角,看样子无奈极了。
林诗蕴静静看着女孩子们笑闹,明明是冬日, 她却觉得像有阳光普照万物, 暖融融的。
过去她封闭心房应是错过许多, 但即日起也不晚。
几人谈了会儿天便操劳起手上事务,许清如捏着腰牌从林诗蕴那里要来昨日自己草拟的名册到后方去点数众人, 周寅跟着过去瞧热闹。
梅园中乌乌泱泱站着许多下人, 一片人声鼎沸。不知管家是如何传话的, 众人交头接耳, 看上去颇不安。
许清如带着周寅一踏入梅园,园中登时安静一瞬,二人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到最前方站定。
许清如将名册一合,纸张摆在最上,先对着众人笑了一笑,而后开口介绍自己:“我姓许,你们女郎请我管家,你们叫我许女郎就是。”
下方稀稀拉拉响起叫声:“许女郎。”
许清如对众人的怠惰模样也并未露出什么不满,略垂下眼睫慢悠悠继续道:“挪张椅子来,要带靠背的。”
下人们面面厮觑,不知她这是哪一出,犹犹豫豫着不知如何是好。
许清如不急,亦不觉得尴尬,站在原处等人动作。终于其中有人出列,到房中挪了凳子到许清如身后放好。
“做得不错。”许清如一面说着一面在椅子上坐下,“赏。”她自从荷包中取出一定碎银放入那小厮掌心。
人群中顿时哗然,这位许女郎出手实在阔绰。艳羡的目光纷纷落在方才搬椅子的小厮身上,不过是搬个凳子就能得到这么丰厚的奖赏。再看向许清如时,众人眼神狂热起来。
许清如笑笑,抬起头时顿时将面上所有笑容收起,肃着脸看向众人,
人们被她这变脸吓了一跳,各自噤声。
“可还有未到的?”她声音也冷了下来,让人有些反应不及。
管家早就心中有数,此时刻意恭谨答道:“还有两人未到。”
“缘由?”许清如翻着名册闲闲问道,像不太在意。
“说手上还有要事要忙。”管家看似老实答道。
“我着你传话时说过无论何事暂且放下过来见我吧?”许清如将名册往腿上一放问道。
管家感到一阵压力,喏喏点头。
“哦,那发卖了。”许清如轻飘飘道,目光扫过众人。
听她说发卖,下人们下意识便是一个寒颤,怎么能说发卖便发卖人?
管家也想开口求情,倒不是多怜惜那两人,那两人是他刻意不要人来好给许清如一个下马威。他此时求情只是为了让许清如犹豫片刻。
但凡她犹豫,便要在众人心中折损威望。
然而许清如压根儿不容管家开口,晃晃手中腰牌问:“听不见我说话么?我年纪不大,胆子却比旁人大些。您若一直耳背,我也会胆子大地将您换了,我从不用无用之人。”
管家面色一僵,却又不好分辩什么。这位许女郎诚然胆子太大,她说要将他换了还真能做出这事来。纵然他在林家多年在林家也有些话语权,但到底不是林家的主子,许清如若硬要换他,虽不大可能真将他换了,总能办出来些让人难堪的事来。
权宜之下管家只得听从许清如的话,应道:“是。”
下人们见便是管家也不敢反抗,一下子明白这位看上去面嫩的许女郎惹不得且脾气不好。
一赏一罚,许清如轻描淡写便在众人心中奠定了一个赏罚分明的形象。
人人缩在一处,宛如鹌鹑,完全没有方才聚在一处说闲话的懒散。
见人人惧怕自己,许清如目的达成,又笑起来:“都这么紧张做什么?莫怕,我又不是什么无理取闹的人。只要你们依着我做事,做好了我自然有赏!自然,做得不好或是不听话的,咱们该罚的罚,该卖的卖就是。”
她这么说,众人更加小心翼翼,不敢有半点惹她不快。
许清如款款将名单展开,上下扫了一眼后道:“阖府上下如今最要紧的便是老爷的丧事,我将尔等分作数组,各组有自己的事做。不拘旁的,只要你们将自己该做的事做好就是。”
人们垂首聆听,恨不能将她每一个字记在心中。
许清如开始唱名,每唱一名,被唱名者出列,她都会抬眼细细将人端详,似乎将人脸记住。
将各人分好组别,又将各组职责交代清楚,她沉默下来,留由众人细思之机,场上只有她将腰牌抛上抛下的清脆响声。
过了片刻许清如才重新开口:“都记住自己要做什么了么?”
“记住了!”齐刷刷的,完全没有一开始的怠慢。
林家丧事井井有条地办着,不乏有别有用心者试图到林家来浑水摸鱼,礼行不通便用护卫解决,倒也不算困难。
吊唁之余,又该摆席。
当日请僧佛来做法事并念往生咒,锣鼓唢呐更鸣,林家人在灵前哀哭。
短短数日,林夫人便被搓磨地没了少女气质,只有年纪应有的疲惫,哭得十分真心实意,是发自内心的悲恸。
林诗蕴与她恰恰相反,只跪得笔挺,没掉一颗眼泪,显得坚毅无比。
来吊唁者见她毫不哀伤,私下议论纷纷。
“林女郎怎么不哭?好冷好硬的心啊!”
“可不是么,棺材里躺着的可是她亲爹,她连哭一声也不,真是……”
“她连亲兄长都能送入大牢,不哭她父亲也不奇怪。”
……
都是说林诗蕴的不是,人群仿佛已经忘了林大儒实际为林诗藏所杀,也忘了林诗藏过去是由林诗蕴代笔。
林诗蕴只是没掉眼泪,却仿佛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一样。
春晖堂的女孩子们一个个将眉头蹙起,很听不惯这些话。许清如平日里看起来与林诗蕴关系最差,这时候却冷笑起来,看样子要开始阴阳怪气旁人。
只听周寅轻轻袅袅开口,颦蹙间是万千愁绪:“作为同窗,我只看见阿蕴这两天将眼泪都哭干了,哀莫大于心死,想来也不外如是。”她声音不大不小,堪堪卡在众人话与话的缝隙之间,正正巧让人群中的每个人都听到。
女孩子们听着一怔,谈漪漪反应最快:“正是,阿蕴如今只怕哀伤得只靠一口气吊着,再哭一嗓子人怕是要力竭,昏过去了。”
人群也是一滞,向几人这里看来,没想到有人与他们意见完全相左,还像是知道真相一般。
戚杏与许清如明白过来,添砖加瓦。
“可不是么,她的眼泪这几天都流干了,如今能哭出来才是因为平时在装模作样吧?”
“父亲被兄长所杀,没人责怪她兄长,她还要被人这样误解,真是世上最可怜的人了。”
她们很能睁眼说瞎话,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指点点,硬生生将舆论扭转过来。
吊唁者中一片沉默,没了方才指责林诗蕴的声音。
入殓、下葬。一抔抔土落在棺木之上,林大儒入土难安。
无论如何总算是将丧事熬过,林家一茬接一茬的大事一桩桩一件件被依次料理,如今统共算下来还有两桩大事,一件是将府内整顿完毕,另一遭则与林诗藏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