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月面色近乎惨白,在蓝眼睛的衬托下变得更加苍白。他身旁的内侍小声询问:“王子?王子?”
司月勉强回笼理智,目光机械地在众人脸上扫过。看着一个个真实的面容与神情,他更是一阵恍惚。
系统见他神情不对,在他脑海中叫他:“司月!司月!”
皇上不知发生什么,见他神色有异,眉头微皱看人,和善问道:“乌斯藏国王子,身子可是有何不适?”
司月抬眼,目光与皇上相撞,引得皇上眉头皱得更深,倒让司月自己脑中瞬间清明。
他潜意识选择影响最小的解决方式,当即站起垂首恭敬答道:“回陛下,我自小有怪疾,见到尖嘴动物便会畏怯,还请陛下恕罪。”
这下众人再忍不住,昭阳殿中爆发出一片笑声。
谈漪漪忍不住捂着嘴笑:“世上怎么有人怕尖嘴动物的呀?他若看到鸡汤里的鸡也会害怕吗?”
戚杏等人本来还没觉得此事有多好笑,听着谈漪漪这句话再忍不住,自觉缺德地轻笑起来。
司月眉眼低覆,叫人看不见他眼底神色,但一直将自己姿态摆得极低。哪怕在面对众人的讥嘲之时他依旧不动声色,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以示弱,倒让人看了不忍多笑。
而刚坐回位置上的理国使者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又重新变得羞愤,甚至觉得这位乌斯藏国王子故意撒谎,好让理国难堪。
有大雍臣子带着些羞辱意味为哄皇上发笑刻意问道:“王子殿下看到鸡崽儿也会怕吗?”
司月自然而然应道:“是。”
昭阳殿中笑声更盛,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
司月便低头站在那里作为众人取乐的工具,背影轻轻颤抖。
无论司月怕尖嘴动物是真是假,皇上龙颜大悦,眉头也不皱了,看着司月难得发出爽朗笑声,让殿中大雍国人几乎惊掉眼球。
皇上许久不曾如此开怀,不论是司月怕尖嘴动物还是他恰巧让理国使者难堪在他看来都是那么好笑。他笑罢轻咳两声欲挽回颜面,再度温和开口:“是大雍思虑不周,让王子受惊了。”
同样他对司月亦是大有改观。过去因为司月花里胡哨的外貌他对之隐隐不喜,如今看来是个绣花枕头,他舒心不少。软弱些好,无能些好。
司月摇头,有些内敛道:“非大雍之过,是我之错,讳疾忌医,不肯在人前提起这毛病,怕丢人。”他如此低声下气,将半真半假的事硬是说得和真的一样,又是引得一阵笑声。
皇上嘴角不自觉向上勾,对大太监道:“差人将王子桌上的禽物撤下,另上两道安神补气的菜来。”
雍人又是一阵低笑。
大太监立刻差人撤席,效率很高。
“多谢陛下体谅。”司月语气低弱,像没面子极了一样。
他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看上去很是尴尬。小内侍低声叫他,他才想起来自己的任务,很呆板地顺势介绍起乌斯藏国的礼物。
相较于理国,乌斯藏国的礼物果真颇丰,满车的金银珠宝珠翠碧翡亮花人眼。哪怕是雍国大臣也忍不住看直了眼,在心中暗叹乌丝藏国国力。
“另有乌斯特有汗血马一匹进献陛下,因不便牵入殿中,故令叫人送去百兽园,愿陛下万寿无疆。”司月卑顺恭敬,态度让大雍人都感到很舒服。
皇上见到如此珍宝心中大动,另听得汗血马,他简直要拍椅站起。硬生生忍住激动之情,皇上再看司月便更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声音温柔到不知何处去故作推脱:“乌斯国如此厚礼,孤真是……”
司月忙道:“除此之外,乌斯藏国也有一事相求,望陛下准许。”
皇上顿时冷静下来,望着司月笑容不变,没说同意也没有拒绝,只笑道:“你且说来。”
司月下跪叩首,方才郑重道:“乌斯藏国仰慕大雍文化已久,奈何路途遥远国人识大雍字者难至,故而之前只得怀揣此梦想。如此我远道而来,为陛下贺寿是大事,大事之余还有小事,父王希望我能学习留在大雍学习文化直至弱冠,还请陛下能收留我做门生。”
系统听他语气无波无澜地说起此事,终于松一口气,确定他已经从刚才莫名其妙的犯病状态脱身,重新变得清醒。
哪里是乌斯藏国要司月来求学,司月从出生起便开始谋划。不止是谋划如何攻略周寅,更是谋划如何让整个乌斯藏国为他所有。经过十余年的布置安排他弑兄毒父,渐渐将整个乌斯藏国纳入手中。偏偏他并不即位,乌斯藏国对外国王仍是人们不知已经中毒的老国王,而真正掌权者则是司月。
真正的高级玩家。系统隐隐知道他与其他攻略者的不大相同之处。
他在现实世界中便与其他温顺听话的男子不同。在星际世界司月的母亲与姐姐相继去世,他作为最大嫌疑人却因为证据不足而被释放,然后他便以参加攻略游戏为生。而进入到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里他向来不爱言语却难得对此夸赞。
至于他为何会反常,系统心中存疑,却并没有立刻追问。真说起来这也不过是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不少玩家进入游戏后偶尔会分不清真实与虚幻,再顶尖的攻略者也难说自己内心一直坚定。
众人没想到司月开口是为了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尤其看他谨小慎微生怕自己不能留在大雍的模样众人心中的自信感越发强烈,脑海中已经将藏国当作未开化的蛮夷之地。他们金发蓝眼本就与大雍审美不符,再加上司月如此渴慕大雍文化,自然会以为乌斯藏国都是兽人一样。
皇上在心中大松口气,本就是件微不足道之事,尤其司月留在这里对大雍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甚至可以以司月为由头明面为邀,实则威逼诸藩属国王子来京中学习为质子好更进一步掌握诸国。
而此计若成,诸国对大雍敢怒不敢言,矛头便会直直指向开先河的司月。
听闻司月之言,攻略者们直接看向他,试图分辨他是否是同行。
相比之下女孩子们的反应更为直接。
“乌斯藏国仰慕我大雍文化,还算有些眼光嘛!”沈兰亭慢吞吞喝汤一边点评。她目光灵动,偶尔轻轻掠过前方的秦贵妃,做得谨慎极了。
林诗蕴静静望着屏风,难得开口:“他求学之心不诚。”
许清如很快接上她话,轻哼一声:“你又知道了?”
女孩们纷纷好奇看向林诗蕴,想知道她是怎么瞧出来的。
林诗蕴面对诸多目光本想措辞开口,但又嫌人多,索性道:“我随便说说。”
许清如“嘁”了一声,倒没不依不饶让她一定说个一二三四出来。
只听皇上满怀笑意道:“这样小事,何须如此重礼?乌斯藏国太与孤见外了。”说着厚礼夜没见他不收。
他颇大气道:“你便留在大雍,孤绝不会薄待你。待寿诞过后你便一同去太苑进学,孤专为你指一位夫子教你。”皇上果真不是不知让这些外邦王子直接随春光堂学习太难,只是连敷衍都懒得。
司月看上去几乎喜极而泣,忙谢恩道:“多谢陛下,不牢陛下如此费心,我与雍国诸位殿下一同进学就好,您千万不要为我破例。”他似乎感恩戴德,又连磕几个响头。
皇上想了想倒也答应下来,到底是蛮夷之人,太苑的夫子眼高于顶。若真要谁教习司月从而闹出麻烦事反倒不美,于是他温声道:“哎,你快起来,孤依你所言就是。”
司月这才停下动作,感激涕零:“多谢陛下。”
昭阳殿中一番和乐景象。
作者有话说:
汪汪汪汪!!!!
司月:扮猪吃老虎!
第122章
虽然今日落雨使得皇上不快, 但其后发生的桩桩件件还是令他十分满意。他难得龙心大悦,在热闹的气氛中沉醉。
他连饮三杯美酒,皇家规矩所谓食不过三, 酒水亦然。大太监在一旁见了心中暗急, 想制止皇上行为又不能直言。一旦直言皇上此时不说什么, 必当怀恨在心,日后定会找理由发落他。但若不制止, 皇上自己坏了规矩是大事, 他看护不力, 同样要被发落。
见陛下要饮第四杯酒,情急之下他道:“陛下!”
皇上送酒的手一顿,看向大太监, 不知他有什么要说。
被陛下看这一眼大太监几乎心神俱丧,大脑下意识转动,脱口而出:“太苑。说到太苑, 陛下,您还未带群臣品评今年太苑文章。”
皇上无奈笑笑:“倒忙忘了, 着人将文章拿来。”
“哎。”大太监应下,随意指了内侍去将早已备好的文章来。
皇上再伸手去摸酒杯,骤然想起自己已过三杯, 于是将手收回。
换给司月的配菜已经呈上, 司月自然又是对着陛下一阵感恩戴德, 比雍人还要尊敬大雍的皇帝。
“可惜今日有雨,不好去百兽园中观兽, 不然朕今日便能一睹乌斯藏国汗血马的风采了。”皇上说到这里很是遗憾, 因为不能立刻看到汗血马。
司月缓声道:“马已经是大雍的马, 您想看日后何时都看得, 它也跑不掉。”这话说得很有水准,直接说到皇上痒处,极大程度地满足了皇上的虚荣心。
皇上面色顿霁,笑道:“不过今日虽看不得马,但能满足你的愿望。”
司月不解:“我的愿望?”
皇上笑道:“你不是仰慕大雍文化?今日正要品评太苑文章,王子也一道看看。”
司月立刻兴奋起来,看样子仰慕大雍文化一事的确不似假话:“多谢陛下。”
“还有诸位大人,一道品评吧。近日忙于国事,倒将此事一时忘了,是我疏忽。不过今日也巧,王子正好在此,便将所有文章都展示一遍吧,共同选个魁首出来。”皇上颇随意道。历来都是皇上个人排序后将最优文章拿出,由大太监诵读,再由文武百官点评一番。自然所谓点评只有夸赞,没有任何批判。毕竟是皇上亲自选出的魁首,谁敢不认?更重要的是魁首每次都是太子沈兰珏。
皇上话音一落,大臣们便立刻关心道:“陛下一定要以龙体为重,莫要太过操劳。”
今日要共同点评,大臣们不敢拒绝,却也不敢真发表什么意见来。若真要选,他们自然还是老样子,选太子总没错。
皇上听到众臣担忧,不管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这话听来倒都很顺耳,于是他愈发显示出自己的勤奋:“孤心中有数,爱卿放心。”
大太监此刻斗胆插嘴:“您一旦操劳起政事便是最没数的,忙时一日睡不上一个时辰,奴才看着心惊胆颤,叫人如何能放下心去?”
他这样贸然开口也是在赌,赌皇上不会生他的气。
而大太监这样插话皇上也不见有任何不悦,只是带了些严厉道:“好了,此等小事无需在大人们面前提起。再有下次孤定要罚你了。”意思是这一次就放过他了。
大太监哪里听不出皇上的言外之意,知道对方对他此举心中满意,只是面上不好说。
大臣们便爆发出更殷切地叮嘱,要陛下哪怕是为大雍着想也一定保重龙体。
皇上对这些嘱咐十分受用,看上去无奈且感动,最后只好道:“孤知道了,孤会保重。”俨然一副明君模样。
至于大臣们却没有因皇上的保证而有所停歇,依旧说着关切的话。
女孩子们对皇上操不操劳并不感兴趣,只想着自己的文章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念出。
“完了。”沈兰亭与谈漪漪默契地齐声道,俱是两眼一黑,感到前方一片黑暗。皇上要将所有文章拿出念简直是在对她们公开处刑。
许清如心中涌起激动,表面上瞧起来还算镇定,只是不由得轻轻看向林诗蕴。
林诗蕴还是往常那副泰山崩于前依旧不会为之所动的冷若冰霜的模样,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些紧张。
而戚杏也难得显示出些不自然,她那文章写得没走心到哪里去,没想到竟然要被公开。祖父听了她那文章只怕要气晕过去,哎。
司月心中全然没有面上的半分激动,颇冷静地想着既然如此周寅作为太苑中的一员文章也定然会展示出来,他可以借此判断出她的能力。
跑腿儿的内侍腿脚麻利,很快将文章从御书房取来交给大太监。
皇上打眼一扫倒有些惊讶,将话问出口来:“今年的文章这样多?”比往年多了一倍有余。
大太监提醒道:“晋陵公主也入了太苑。”
皇上向来将晋陵公主进太苑当作小打小闹,根本未放在心上。她入太苑那点儿小心思他作为父皇哪里会不清楚,不过是疼爱女儿由她去了。不过若早记得此事,他定然不会说展示太苑所有文章的话。既为沈兰亭留些面子,也为皇家留两分薄面。
他做出如此决定原本是想为太子造势,倒是失策了。
昭阳殿中众人已然收声,安静等着大太监念文章。
皇上自然是要在开始前发表演讲的,装模作样地说了一句:“此番评选诸位从心便是,莫要因各种缘由偏了心去。”
朝臣们自然满口答应:“正是,正是。”但会不会这么做是另一回事,只是表面上显得公平公正是真的。
皇上似乎很乐见这样的公平,看看大太监,示意他可以念了。
大太监上前两步,清了清嗓要念,拿着纸张的手一顿,其上赫然是“沈兰亭”三个大字。一片鸦雀无声中大太监念了起来:“第一篇是晋陵公主所作……”
龙椅上的皇上扶着扶手的手一紧,眉头便是一紧,显然不对沈兰亭能作出好文章抱有任何希望。但他也没想到第一篇文章就是她的,而大太监已经念起文章内容。
沈兰亭向后一倒,被戚杏稳稳接住。她双眼毫无神采地看着前方,看样子已经失去生的希望。
朝臣们听到“晋陵公主所作”时便忍不住一笑,端要看看这样容色倾城的公主能作出什么好文章来。他们皆知沈兰亭在太苑中进学,却断定她是绝学不到什么东西的。对于这位公主他们实在很了解,漂亮、娇气、讨喜,但就是不爱学习,吃不了苦。
然而在大太监一字一句的诵读声中笑声渐停。
晋陵公主这篇文章说不上词藻有多华丽,也说不上内容有多巧思,但行文却很流畅,最为难得的是言之有物。虽然立意很俗,是夸皇上的,但晋陵公主显然很仰慕皇上,能将文章写得这样真情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