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成乐既然能成为京兆尹,管理整个京城的治安,他自己自然是皇上的心腹。同时他也是贫寒学子,通过科举苦读做官的,属于大器晚成,考上进士已经三十多岁,没有人来“捉婿”的人,背后没有其他错综复杂的关系。
他自然是知道皇上想要革除这种“榜下捉婿”的积弊,想要留下一些年轻有为的学子,不让他们被高官拉拢走的,现在岂不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么?
难得张家这样一个勋贵武将出身的人家不懂规矩,竟然不谈好就直接强抢走人。更难得遇到季兴杰这般一个不愿意被“捉婿”,竟然愿意守着发妻的人。
更妙的是季家人和李家人中都有有功名的人,竟然联合起来敲了登闻鼓,将事情闹大了。
裴成乐原来很讨厌这两个敲登闻鼓的人,觉得他们败坏了自己的政绩。但是如今看到机会之后确是反而觉得他们敲得好敲得妙!
若是没有他们来敲登闻鼓这一遭,事情怎么会闹大?现在事情闹大之后若是自己再查明季兴杰真是被强捉走了,那么京城百姓是不是便人人知晓,被“榜下捉婿”的年轻学子之中也有不愿意的,去“捉婿”的那些人没安好心,欺人太甚!
这样一来,看那些高门大户人家还有什么脸面去“榜下捉婿”?若是看中这个人才怎么不慢慢议亲?你们这样强抢了人去就是在欺负人,连考中贡士的人都被如此对待,我们普通百姓如何活啊!
裴成乐立即露出了一个笑脸,对着给他提供思路的季兴邦作了一个揖,说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季举人,我这便点齐人马到那张家去要人,你们是否要跟我一起去?”
小孩子才分对错,成年人只看利弊。裴成乐在发现机会之后便决定要抓住这个机会,也不介意向季兴邦服软。
李思齐、李思微等人不知道裴成乐心中转了这么多弯子,听闻裴成乐在听了季兴邦一番话之后态度大变,甚至要亲自带着他们去张家,心中都是激动不已,脸上露出喜色,都喊裴成乐“青天大老爷”!
季兴邦闻言心中一惊,确是知道裴成乐这个老狐狸最是狡猾,不是那种听得进别人劝的“青天大老爷”。但是不管他心中怎么想的,现在既然愿意带着大家去张家解决这个事情,必然是大家利益一致,便也赶紧答应了。
于是裴成乐带着开封府的官员、衙役们浩浩荡荡地往北城张家那边出发了,季兴邦、李思齐、李老爷、李思微、季绍楠等人自然也坐在马车上跟着开封府的队伍一同出发。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张家这边虽然是拿着张伯爵的腰牌去抢人的,但是张长栋虽然是张伯爵的嫡子,可是他文不成武不就,不得张伯爵的欢心。张伯爵为了防止他百年以后张家出纷争,已经早早就将张长栋分出来另成一府了。
季兴邦其实是被抢到了张长栋家中。
张长栋当年凭着祖荫得到了去国子监念书的机会,之后一直没有考中会试,便在二十岁那一年凭借着国子监生的身份得了朝廷赐的兵部正七品的岗位,如今已经过了二十年,才混到了兵部正四品员外郎,日后要想升迁几乎是无望了。
只不过他毕竟是张伯爵的嫡子,虽然分家出来单住了,毕竟也是张伯爵的亲骨肉,而现在张伯爵仍然春秋鼎盛,自然也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欺负到他头上,多少顾忌着他老子张伯爵的面子。
可是张长栋自己知道,他们家一定要出一个有能力的人,不然等到老爷子死了之后,他们家就会没落了。哥哥和老子能是一样的么?况且哥哥袭爵要降一等,到时候就是子爵了。
张长栋有两个儿子一女儿,他自然知道现在太平年间,武将已经没有前途了,科举才是晋身的正途,于是逼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念书。只不过老大张广威不开窍,只能去了国子监念书,日后靠国子监生的身份在六部谋个小职位,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比自己还不如,自己好歹还有个伯爵的爹呢!
可是老二张广文确是在念书上有些天赋,所以他舍不得将二儿子送到国子监去念书,怕那些纨绔子弟带坏了自己的儿子,想要谋求让他进太学念书。
可是太学不是那么好进的,张广文念书虽然比张广威厉害很多,但也远没有到那种能进太学的地步,张长栋便在贡院附近找了家有名的私塾让张广文在那里念书。
张广文也没有让他失望,年纪不过二十五,便已经考中了举人,今年会试也参加了,可惜榜上无名,便是连三甲同进士都没有考中,准备备考三年再战一届。
说起季兴杰这次的遭遇,还真与这个张广文有关。
季兴杰到了京城之后举目无亲,想要打听一些与会试主考官或者是今年考题有关的事情,自然没有什么途径,只能自己跑到贡院附近的茶馆、书铺之中碰碰运气,便在茶馆认识了不少今年准备应考的举子,张广文便是其中一个。
张广文看季兴杰年纪轻轻、一表人才、学问扎实,心中便起了结交之心,与季兴杰相交之后更觉得他人品很好,便有了想要帮自己待字闺中最小的妹妹说亲的念头。
他最小的这个妹妹张语棠是父母的老来女,比他小九岁,年芳十六。他觉得自家妹妹品貌、才华都有,全家都疼爱有加。今年妹妹参加了选秀,可惜没有选上,他便一直帮妹妹关注年轻的举子,想要给妹妹找个好人家,便与张语棠说了这季兴杰的事情。
可是张语棠心高气傲,觉得举人遍地都是,她若是要嫁便只嫁进士,非要等到今年会试成绩出了之后再嫁人。
张长栋、张广文、张广威等人便找了好几个他们觉得年轻有为且很有可能考中贡士的人都细细调查了一番家世,发现他们都是二十多岁,都已经成婚了,有些有孩子,有些没有孩子。
于是他们将这些人的家世筛选了一番,将那种家世好、有后台或者是岳父家中有权有势的人筛选了出去,最后定下了五个人选,只等着会试过后放榜看这五个人谁考中谁不中,若是有两个人考中便选成绩更靠前的那一个“榜下捉婿”抢回家。
他们知晓季兴杰有妻有子,但是一点儿也不在乎,觉得季兴杰本身是泥腿子,季家中一个当官的都没有,不足为惧。李家也只不过是商户人家,没有人撑腰,具体是在魏县做生意还是京城做生意他们也不在乎,像只蚂蚁一般随意就能碾死了。
今日放榜之后,他们预先调查的五个人里面只有季兴杰考中了,名次竟然还在第十名,他们便立即按照计划用药迷晕了季兴杰抢了人便走,直接扒光了衣服换上大红色的喜服扔在张语棠的床上,只等到明日早上和张语棠在一个被窝里面一起醒来,那么事情就定下来了。
张广文很了解季兴杰的性格,只要生米煮成了熟饭,季兴杰不可能不要自己的妹妹,因为这样就是逼着自己的妹妹去死!到侍候季兴杰心一软,事情就成了。
再说了,自己妹妹品貌这么好,比起一个魏县的村妇自然是好很多的,日后在派人去威胁那村妇一下,让她自请下堂,这件事便完美了,日后妹妹和妹夫也能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了。
张家这边摆了好些桌子准备大宴宾客,可是小厮却来和张长栋回报:“老爷,来了一群人堵在我们家门口,敲锣打鼓地指责我们张家‘强抢贡士’,还说那个季贡士早有妻有子,张家欺人太甚。
好些宾客都被堵在门口进不来,好些百姓都围在门口看热闹呢!”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张氏对策
听闻小厮的话之后, 张氏父子三人均是一愣,不知道在这京城之中竟然还有人会来为季兴杰出头,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找到了张家。
张长栋一皱眉, 便让人找去捉季兴杰的管事, 让他到门外看看情况再出声来回报。
张广威平素便看自己念书成绩更好的二弟不甚顺眼, 现在遇到这遭事情所想的第一件事情也是狠踩自己的二弟一把, 便出声问道:“门口堵门的是谁?这个季兴杰不是二弟介绍的人选,说是都调查清楚了家中没有什么背景么?怎地现在我们这边婚礼还没有办完就有人来堵门了?”
张广文知道自己哥哥那点儿小心思,只是现在情况不明他也不想回话,便也出门去门口看了看。
那个管事的男子远远观察了一眼来堵门闹事的人, 之后心中暗道糟糕,赶紧去跪在张长栋面前请罪了:“回禀老爷,在门口堵门的是与季贡士相熟的人,应当也是几个举人。
当时在贡院门口榜下捉婿的时候,季贡士那堂弟季兴杰吼了一嗓子, 让百姓们将我们团团围住、脱身不得, 小人不得以报了老爷的名号,还给他们看了腰牌。这些人其中一个在贡院门口开了个酒楼唤作“状元楼”, 那些敲锣打鼓的人里面好一部分都是店里的伙计。
他们几个人看起来声势浩大, 但是其实也就是两个举人带着一群伙计罢了。小人斗胆向老爷请示, 是否立即派人将他们驱散!”
张长栋正要答应, 忽然张广文回来说道:“父亲,不可!”然后急急忙忙向自己的父亲禀告:“父亲,堵门的举人里面其中一个是时家刚到京城的庶子时穆宁,他的嫡兄时穆瑾与我曾经有几面之缘, 听闻这兄弟二人均是今年考中举人的, 不是那等背后一点儿靠山没有的人家。
我之前并不知道季家或者李家与时家有旧, 我看今日事不可为,要不我们就放了季兴杰,向他们赔罪,赶紧了解了这件事吧。”
张广文作为读书人,还是很爱惜名声的。他们这些京城子弟若是随意欺负一番外地人,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一般不会伤及自己的羽毛。
但是若是事情闹大了,这件事终归是自家做得不地道,不可能掰开了揉碎了拿来在光天化日底下讲的,所以张广文见事不可为首先想的便是撇清自己,免得因此影响了自己的前程。
张广威却不同意,说道:“这可不行!妹妹已经十六了,她的婚事迫在眉睫,之前我们已经考察过好多人了,这个季兴杰就是最适当的人选。
况且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人已经抢来了,仇也结下了。若是能硬撑到底让那季兴杰成了妹婿,那么一切尚有可以挽回的余地,若是现在草草放人,那么我们家就更是不占理、不占人,什么好处都没有得到了!
况且那时穆瑾的名号我也听过,他父亲也只不过是时家一个庶子而已,若是他堂兄时穆慷带人来堵门我还有些顾忌,那个什么时穆宁不过是庶子的庶子而已,怕他做甚!”
张长栋听了两个儿子的话之后觉得自己更加偏向大儿子的话,正要出言让管事带着家中状仆去驱散人群,忽然听闻自己的妻子带着女儿来了。
张长栋对自己的嫡妻很是尊重,他这个嫡妻张柳氏也是一个厉害的人,虽然张长栋也有很多妾室通房丫鬟,可是没有一个能生下孩子或者是让孩子平安长大的,张家能立住的孩子就只有张柳氏生的这两子一女。
张柳氏此番带着女儿张语棠来并不是因为听到前院的喧嚣,而是因为后院时家嫡母广思斯以及她的堂妯娌时秦氏的拜访。
张柳氏过来皱眉对张长栋说道:“老爷,你们之前怎么调查的人?那季兴杰竟然和时家是姻亲!他有个小堂弟,定下了时家庶子时政道的庶女,去岁便已经结亲了,时家庶女也是因此才免选的。
现在季家和时家有了这一层关系,那季兴杰考中了贡士第十名,他小堂弟更加不得了,竟然考了山北省的解元,两兄弟都是说不准日后能飞黄腾达的人,咱们家之前的做法怕是欠妥当了。
那时广氏占着嫡母的名分、姻亲的名分,将事情捅到了她堂妯娌时秦氏的面前,如今两个人都来对我兴师问罪,让我们家放人呢!我和女儿借口不知情躲了过来。
那时秦氏娘家很厉害,夫家也厉害。他夫君时政枚时大人目前虽然只不过是个正三品,但是在户部任职,极有实权,时秦氏也是能入宫面见皇后娘娘的诰命夫人,我们现在可怎么办?”
张长栋与张广威父子二人闻言相视一眼,均觉得这个事情现在棘手了,于是便都将满腔的怒火往张广文身上发。
张长栋也质问他道:“你当初是如何查探季兴杰此人的?怎会出了如此多的纰漏?现在你妹妹还有我们全家都要被你害死了!”
之前张长栋很喜欢张广文这个念书厉害的儿子,等闲不会轻易骂他,现在这话对于张广文来说已经是很重了。
张广文很焦急地对自己的爹辩解道:“爹!当时我和季兴杰相识、打探了他家的情况之后,便和你说过,他告诉我他的小堂弟和小舅子都考中了举人,不日便会进京,之后他家人进京团聚便不再来酒楼、茶楼,我们便未再联系了。
我只不过是个读书人,没有人手能去查探其他的事情,当日是和你说过这些事情的,也提醒你派人去查探一下这些人在山北省的考试情况和其他情况,是你说两个小举人而已,不必在意的!我又没有什么人手,如何能去查探?
我如何能得知他小堂弟季兴邦竟然考中了山北省解元,入了太学,还和时家攀了亲。
按照我的计划那自然是万无一失的,若是那季兴杰在某人家租住,便找理由让人将他撵了出去,再找机会假装不知让他借住在张家贡院附近的房子那边,给他施恩。再将那季兴杰约到寺庙里面去赏景,碰巧遇到妹妹被无赖子骚扰,‘英雄救美’,再见过妹妹容貌、了解妹妹的才情,让妹妹知道对他的仰慕之情。
这样一来岂不是多管齐下,他哪里还能跑得了?
可是现在呢?季兴杰在京城是住在自己岳丈家中的,施恩给他成了妄想。约他到寺庙那边去赏景他也从来没有答应过,到现在连妹妹的容貌都没有见过呢。如今又闹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看事不可为,我们还是赶紧放弃吧!”
张广文将话说道这个份上,张长栋和张柳氏二人互视一眼,心中均有了些放弃的思量,现在看来这个季兴杰并不是什么良配,说不定现在放弃及时止损,还能将此事遮掩过去,为女儿另寻一门好亲事的。
可是没有想到正在此时他们最小的女儿张语棠却坚定地出言反对,说道:“不行,我不愿意放弃这门亲事!”
众人惊讶地看着她,张语棠却一点儿也不怵。她是张家最小的女儿,是张柳氏的老来女,从小受尽家中人的万般宠爱,从来都是她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她的人生之中从来都没有“放弃”这两个字眼。
她说道:“爹爹、娘亲,我知道你们二人疼我,为我好。可是女儿只愿意嫁给权贵人家或者是日后有可能做权贵的人家!之前进宫选秀没有选上是我万万没有料到的,以前都对那些勋贵子弟一个都看不上,觉得自己能进宫,现在我即便进不了宫,也绝不会转头嫁给那些曾经让我鄙夷的人。
而丈夫日后若是要做高官,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能考中进士。你们之前不是找了五个人么?在考试前你们不是都将他们五个人的学问形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还夸口说他们今科必能考中进士。可是能?仅有季兴杰一人得中贡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