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望着眼前的灶台和菜板,沙棠陷入沉默。
可她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灵力微弱者,没法做到长时间辟谷,还是要饱食欲的。
沙棠凭着记忆里吃过的味道,看过的书,听云祟讲过的话,艰难地和面,烧火,逐一尝试配料,最终煮出了一碗面疙瘩。
盐水汤加面疙瘩。
春尧在屋外等着,没有关注里面的动静,沙棠抬手擦了擦脸,偷瞄春尧的动静,想到这碗食物要拿去给温聿怀,心里有些纠结。
她也好饿。
于是沙棠趁春尧不注意,悄悄偷吃了两口。
太难吃了。
沙棠捂着嘴巴皱起眉头,又不能吐,只能咽下去,呛得她眼泪都要出来,急忙仰起头让眼泪再倒回去。
她缓了会,收拾好起身,拧着眉头问门口的春尧:“真的要我给他送过去吗?”
春尧这才转过身来:“二夫人是这么说的。”
二夫人是温聿怀的母亲。
虽然有个“二”的称呼,但事实上,温家只有这一位夫人。
沙棠犹豫道:“可我做的……很难吃。”
春尧沉默不语,只等待她随自己去往静思堂。
沙棠没办法,端着碗跟春尧往外走。
静思堂离偏殿不算很远,却也要走不少路,路道曲折弯绕,沙棠很努力地去记路线,防止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
沙棠进不去静思堂里面,只能由守卫代为转交。
守卫望着碗里惨白的一片,目光犹豫地看了看沙棠,这位祝小姐是打算毒死二少爷来报复温家不成?
沙棠有些尴尬,低下头去。
她鼻尖微凉,红红一片,沙棠觉得温聿怀不会吃的,如果不是太饿,她也不会吃。
不吃最好。
若是吃坏肚子,那又是她的错了。
守卫把东西交给在屋中跪思的温聿怀,在这个窄小昏暗的房间里,守卫低垂着头,十分恭敬。
温聿怀背对着他,目光在盯室内挂着的画像,头也没回道:“谁送的?”
守卫撒了谎,说:“是闻小姐。”
温聿怀目光动了动,这才瞥眼扫去。
闻今瑶十指不沾阳春水,被温家和闻家宠得娇纵,吃东西都要人伺候着,哪会自己动手给别人做吃的。
直到他看见碗里的东西,静默片刻,忽而弯唇一笑。
亲自下厨做吃的闻今瑶肯定做不来,但给他送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倒像是闻今瑶能做得出的事。
沙棠也不知道温聿怀到底吃没吃,守卫出来时也没有拿碗,没有多话。
每天晚上到点后,春尧就会来提醒沙棠,要她给温聿怀送食去。
从前沙棠是等待他人投食的,如今倒是反了过来。
春尧偶尔会偷看几眼沙棠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在飞玄州祝家被人们捧在掌心里长大的大小姐,如今却要忙着学会伺候服侍他人。
也许这才是要她必须给二少爷送食的原因。
只是为了折磨这个娇弱的祝家大小姐而已。
*
温聿怀要静思七日。
沙棠因为送食的事,倒是找到事情做,厨房里不缺新鲜食材,虽没有其他人帮忙打点,但沙棠也乐意一个人琢磨。
她肯花心思下功夫一遍遍改进,好在她记性好,凭借着记忆里曾吃过的鲜美面疙瘩,尝试将其复原,也就越做越好。
到第七天时,至少不再是那么难吃,勉强有味能入嘴了。
温家人以为这对沙棠是一种折辱,她心中定然无比屈辱。若是祝星确实会,可惜嫁到温家来的这位祝小姐,不是被祝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那一位。
送食的最后一天。
沙棠遇到了来看望温聿怀的闻今瑶。
闻今瑶提着食盒刚要进去,瞥见沙棠的身影,便停下招呼她:“二嫂嫂!”
沙棠微微抬头,望着前边衣着光鲜亮丽,明艳活泼的少女,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卑怯感来。
她之前听春尧和侍女们聊天说起闻今瑶,才得知她是青州闻家的大小姐,闻家与温家是世交,两边都有意结亲。
闻今瑶与温家兄弟一起长大,他们是青梅竹马,而温家二少爷温聿怀,对闻今瑶十分纵容宠爱,心悦于她。
有说这二人互相爱慕,有说是温二少爷对闻家小姐单方面爱慕,也有说温家少主也喜欢闻今瑶的。
沙棠想起那晚见到从水廊跑过来的少女,她那样耀眼、活泼,像小时候的祝星,大家都喜欢她也很正常。
只是若温聿怀喜欢闻今瑶,却娶了她,自己岂不是做了拆人姻缘的事。
云祟师兄说拆人姻缘要遭天打雷劈,沙棠着实有些被吓到了。
“你也是来看二哥的吗?”闻今瑶这次顺利来到沙棠身边,不由分说地牵着她往里边走,“我们一起去呀!”
守卫不敢阻拦,低头当做什么也没看见的放行。
好在闻今瑶走得不是很快,沙棠才能拿稳面碗。
“这是什么?”闻今瑶凑过来仔细瞧了瞧,动了动鼻子,天真烂漫道,“看起来好奇怪,还有种奇怪的气味,二嫂嫂,这是你送给二哥的东西吗?”
沙棠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种人,张嘴也不知说什么,只默默点头。
闻今瑶忍俊不禁,最终还是扑哧一声笑着别过脸去,带着沙棠进屋,朝跪在里面的人喊:“二哥!我和二嫂嫂来看你啦,你快看二嫂嫂带来的东西,太奇怪了,看起来就很吓人,我都不敢偷偷尝一尝,你快吃了告诉我是什么味道。”
她进来就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落在温聿怀耳里无比聒噪,回首时眼尾沾染几分戾气,一瞬间想到:我到底喜欢这个愚蠢又聒噪的女人什么?
却在瞥见闻今瑶的脸时,所有的怀疑都被强势镇压,戾气也咻然间隐藏,换上与温雁风相似的柔和。
沙棠站在门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眼前的局面是她未曾想到的,前几天的轻松感在此刻灰飞烟灭。
“二嫂嫂,进来呀,快拿给二哥尝尝。”闻今瑶招呼道。
温聿怀只又轻又慢地扫了眼沙棠,便看着闻今瑶说:“你带了什么来?”
闻今瑶被他这么一问,便在他身旁蹲下,打开食盒一一说道:“马蹄糕,鲜鱼汤,流心蛋饼,一些饭菜……都是青檀她们帮我准备的,我也不清楚好不好吃。”
她说完,伸手拿了一块马蹄糕塞进嘴里咬了口,随后捂嘴,皱起眉头道:“不好吃。”
温聿怀说:“那就不吃。”
“那你尝尝这个。”闻今瑶将鲜鱼汤端给他,“闻起来好香的。”
温聿怀低头喝了口,闻今瑶迫不及待问他:“如何?”
“难喝。”温聿怀说。
闻今瑶瞪大了眼,片刻寂静后,她恼怒道:“这是我做的!”
温聿怀低笑声:“不是青檀她们准备的吗?”
“其他的都是,鲜鱼汤是我做的,我第一次下厨,你竟然说难喝,你还给我,我以后再也不要给你送吃的了!”
闻今瑶这会像只闹脾气的猫,张牙舞爪,伸手要去夺,被温聿怀挡住,他小口慢慢喝完这小碗鲜鱼汤,说:“越喝越好喝,是我刚才不对。”
“你不要以为说几句好话我就原谅你了。”闻今瑶哼了声。
温聿怀问:“那你要如何?”
闻今瑶提出无数条件来让他选。
两人自顾自地聊着,吵吵闹闹,似乎完全忘记了站在门口的另一人。
沙棠低着头,那些声音控制不住地往耳里钻,让她觉得难熬,和她每次面对祝星和祝廷维一样的难熬。
她觉得自己不该站在这里打扰二人,却又不知该往哪里走,只能和从前一样,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沙棠也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难堪又尴尬的事。
若是她被叫去祝星那时遇到宋长静也在,那么她也像此刻一样,是多余的那个人,只能听宋长静和祝星聊天说笑。
见温聿怀每一样都尝了口,也待了差不多时间后,闻今瑶才起身道:“我要走了,二哥你明天就能解禁了,下次可要注意点,关七天呢!”
温聿怀眉眼含笑道:“我知道了。”
“对了,明天我要邀请二嫂嫂出去玩,二哥你不会拦着吧?”闻今瑶这才看了眼站在门口的沙棠,弯腰提起食盒说,“二嫂嫂既然嫁到温家来,也要跟其他女孩子们认识下才行啊。”
温聿怀顺着这话,想起跟闻今瑶一起玩的女子们,都是青州有头有脸的仙门世家子,彼此以温家为首。
因为闻今瑶和温家的关系,大部分女孩们又以闻今瑶为首。
他平日里看那帮女孩就觉得愚蠢、聒噪、骄纵,却不知为何会觉得闻今瑶与她们不同,明明也没什么区别。
温聿怀刚生出的怀疑,总是会被另一股力量快速又强势地碾碎。
“你问她愿意去吗。”温聿怀没有直接答应,而是让她问沙棠。
若是去了,那就是这位祝小姐自掘坟墓。
祝家害死了青檀的父兄,她可不会当做没事人一样面对这位祝小姐。
沙棠刚要答话,有了今晚的前车之鉴,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去的好,还没开口,闻今瑶就朝她走来,笑盈盈道:“二嫂嫂肯定会去的呀,谁愿意整天被关在屋子里,闷死了。二嫂嫂,我们走,明天你可不能还穿着这身嫁衣去啊,我去给你换身新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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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沙棠确实不愿意再穿着这身红嫁衣。
因为她每天都要分出灵力使用“净水术”保持干净舒适。
她也可以使用术法给自己变一身新衣服,就怕自己灵力不够,无法维持。
闻今瑶只需动动嘴皮子,就有人把她想要的东西拿来。
翌日一早,闻今瑶带着人和新衣服来找沙棠,她一说起话来,沙棠根本没机会打岔,侍女也不由分说地带着她去屏风后。
沙棠换了身鹅黄色长裙,发式未改,脸上妆容倒是早就卸了,不施脂粉,干干净净的。
只是她神情怯弱,让明艳的长相也落魄几分。
闻今瑶高高兴兴地带着沙棠去大殿那边赴宴,春尧等侍女安静走在后边伺候着。
“今儿来的都是女孩子,二嫂嫂不用放不开。”闻今瑶说,“大家对飞玄州都很好奇,到时候会有很多问题想问你的,你可不要害怕呀。”
沙棠听得心头一颤,她鲜少离开过祝家,哪知道飞玄州的事,就连和祝家有关的消息都不会有人跟她说。
像祝廷维和宋长静讨论的听海关一战、妖魔联手进犯十二天州等等,沙棠听都没听过。她不知道去年发生了什么大事,也不知道是如何平息的,更不知道祝家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做了什么,救了谁又害了谁。
若是等会她们提的问题,自己答不出来可怎么办?
沙棠陷入苦恼中,想要将被闻今瑶牵着的手缩回去,却被对方紧紧握着,察觉她想要收手的动静,闻今瑶还疑惑地回头看了看她。
被这么一瞧,沙棠更不敢乱动。
走过那天晚上看见的水廊,尽头就是露天的宴场,周边盛放着粉白色的花树,石台建造在雾气氤氲的寒泉之上,偶有落花入水,惊起片片涟漪。
石台上已有了不少人,如闻今瑶所说,都是些女孩,彼此年纪都相仿,正在低声谈笑。
闻今瑶朝站在石台边等候的绿衣少女招手喊道:“青檀!我把二嫂嫂带来了!”
这一声喊将少女们的目光都吸引过来,或是好奇,或是嘲弄的目光落在沙棠身上,让她非常不适应,低着头不敢回应。
绿衣少女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走来的沙棠,她面色微冷,站在石台高处,望着走来的沙棠露出高高在上的神态来。
沙棠走过时,听见绿衣少女语气幽幽道了句:“祝小姐。”
闻今瑶松开牵着沙棠的手,青檀引着沙棠道:“你的位置在这里。”
沙棠轻声道谢,在青檀身旁的位置乖乖落座。
石台上的人不多也不少,在十人左右,沙棠也没敢抬头多看,她落座就垂眸盯着桌案上的杯中水看。
沙棠能感觉到人们的视线还在她身上。
之前彼此说笑的人们,这会变得安静,直到闻今瑶开口道:“我二嫂嫂来了,你们有什么想问她的,尽管问吧。”
“真的什么都能问吗?”有人开口笑道,“可别是今瑶你自己说了算,要看祝小姐愿不愿意呀。”
“哪有不愿意的,你问二嫂嫂。”闻今瑶哼了声,朝沙棠喊道,“二嫂嫂,你说,她们都不相信我。”
沙棠心头一颤,这才勉强抬眼看去,明眼人都看得出她的犹豫。
坐在她旁侧的青檀端着杯子,放到唇边轻抿一口,轻声笑道:“我们自然是有很多话想问的,就怕祝小姐若是不愿意,回头倒以为是我们欺负祝小姐了。”
“只是大家今儿来,就是想见祝小姐一面,恭贺她新婚,与温二少喜结连理。”
石台上有人扑哧一声笑出来:“祝小姐已经被你们吓倒了,你们看她话都说不出来。”
这话让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跟着一起低笑起来。
沙棠只觉得心中有几分茫然,在人们意味深长的笑意中,她抿唇道:“要问什么?”
“我我我,我先来,我有个问题非常好奇!”坐在沙棠对面的粉裙少女举起手,灵动的眼眸带笑地注视着沙棠,一手掩在嘴边,做悄声说话状,“祝小姐,你和温二少洞房的时候,是双修灵府,还是……”
“呀!”少女还没问完,就被身旁的人害羞地捂住嘴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