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脑子涨得疼,眼前模糊的光影渐渐凝成一个实体。
是一个人,不是一堵墙。
她心底生出一股厌烦来,恶心感直漫上她的喉咙口,再也抑制不住,她哇地张开大嘴,尽数吐在那人身上。
吐完后,她才感觉她的胸腔顺气了许多,姜馥挥舞着手,抚着肚腹,继续往前走。
那个人动了动,抓住她的手臂。
“干什么,放开我,脏不脏。”
姜馥皱着眉头,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那人污迹斑斑的衣服。
不过一秒,那件衣服就以一个华丽的抛物线被掷到远方的空地上。
那人再度拉住她的手腕,紧紧握着。
“烦不烦?”
姜馥蹙起眉头,频繁被一个陌生人骚扰让她心里的愤恨更甚,她撸起袖子,疯狂地捶打在那人的胸膛上。
那人不吭声,只是安安静静地受着,待她把满心的怨气都发泄出来后,他伸过她的腿弯,将她抱起来。
“有病?放开我?”
姜馥伸出指甲,凶狠地挠在他的脖子上。
熟悉的凌冽气息涌进她的鼻子,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挣动得更加厉害。
他刚刚才和那些女子耳鬓厮磨,这会又来抱她,把她当什么?
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引得刚出殿门的希利王回过头来。
第69章 戏剧
“这不是李大人吗, 李大人与姜小姐闹矛盾了?”
希利王在他们面前站定,明知故问地看着他们,嘴角噙着抹浅薄的笑意。
姜馥的身子重新落回到地面上, 她死死瞪着李砚,表情并未有所收敛。
她眼睛红通通的, 显然被气得不轻。
“他背着我跟别的女人勾三搭四, 他眼里根本没有我这个夫人, 这日子我是一刻也不想过下去了。”
姜馥声嘶力竭,说到痛苦处眼眶里簌簌掉下几滴泪来, 顺着脸颊滚落在下巴上。
希利王见此, 笑意加深,好模好样地安慰了几句, 便把目光转向了李砚,好整以暇地看他的反应。
李砚将手负到身后, 面上不悲不喜, 听见姜馥说这般话, 微微勾起唇角,轻嗤了一声,半点眼神也懒得施舍给她, 一副厌恶极了的模样。
“李大人,前些日子你们夫妻俩还伉俪情深,怎么如今反倒看彼此像对待仇家一样, 有什么误会,本王可以帮你们疏解。”
希利王微蹙起眉头,作担忧状, 一双眼睛里却满是精明。
“这等小事就不必劳烦王上了, 都怪我给了她幻想, 让她以为我真的非她不可,在今日才让我丢尽脸面。我回去后自会好好收拾她,王上不必挂怀。”
李砚扯了扯自己的袖子,一副一点也不想跟姜馥再有什么沾染的意思,眼里凉薄。
姜馥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只是背部一抽一抽的,看起来受伤极深。
他之前难道当真是看走眼了,这李砚,当真是没有男女之情。
在艳丽妖娆女子面前,结发妻子可以说抛就抛,还真是符合一个阉人的性子。
可惜了他的妹妹,费尽心力生下一个儿子,结果竟真的一点血脉都不能够传承下来。
北朝那个老头子最讨厌的就是阉人弄权,那这遗诏想必也是不会留给他。
触及那与灵妃极其相似的眉眼,希利王心里突地有些难受,他别过眼,目光落在姜馥身上,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过几日,你们就启程回去吧,姜小姐不是那池中水,日后百官拥戴,福泽万世,不必在意眼前。”
他撩了撩衣袍,背影显得有些孤寥,大步消失在两人眼前。
然后,在一拐角处,他靠着门扉坐下,唤来自己的心腹。
“过几日他们回去,你派一些高手在后面保护他们,之后也不用回来了。”
“王上,如今战事在前,若是把高手分调走,恐怕对我们不利...”
心腹还没说完,就被希利王不耐烦地打断,他摆着手,让他离开。
他闭起眼,这是他唯一能为他的甥子能够做的最后一件事,妹妹上天有灵,他也算仁至义尽了。
戏剧终于演完,姜馥心中还是有股气没出,她上前一脚,狠狠踩在李砚的布靴上,看着上面留下深深的凹陷才停手。
好在已经成功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她在宴会上装得那么累也总算值得。
装得她自己都差点陷进去,拔不出来了。
对于李砚喜欢她这件事,她还是挺有信心的。
当时他不推拒那些接触他的人,她就觉得奇怪。
现下,看见希利王的反应,她大抵明白过来,希利王只是确认了他是他的甥子,但不确定他是否还完整,所以才搞那么多女人来试探他。
但是,这也让她更加确认一个事实,李砚极大可能就是皇位的真正继承者。
若他是,这场仗就是希利王名正言顺地替他的甥子夺回他该有的一切。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是他呢?
她在此前都从未在父亲那里听说过灵妃的存在,她的父亲一直都是知礼守礼,最后与她的母亲合葬在一起。
怎么可能会和希利王的妹妹有任何关联,还平白无故多了个儿子?
一团团迷雾横亘在她的心中,就像是一根刺,扰得她思绪不得安宁,连她对李砚的那份喜欢也被冲淡了。
姜馥擦了擦眼泪,用力吸了吸鼻子,一副脆弱又倔强的模样,调转过头,看也没看李砚一眼,就径直离开。
手腕不出意外地被李砚轻轻拉住。
他还停留在刚刚的情境里,以为她真的伤心至极,喝酒消愁,语气有些无措:
“你喝酒了,我给你煮点汤吧,不然等会会不舒服。”
既然他没有看出她刚刚都是装的,那她也不想拆穿,正好也能逼一逼他,看看她在他心里的份量到底有多重。
姜馥没有多犹豫,就抽开他的手,语气冷淡:“李大人的手那么金贵,怎么敢让您屈尊为我煮汤啊?”
李砚的手悬在空中,有些僵硬,巨大的恐惧侵袭进入他的脑海,她的意思是不想跟他在一起了?
他嘴唇颤抖,连带着说出的话也带上了颤音:
“我没有碰她们。”
“对,是她们自己凑上来的,你刚好也没拒绝,对吧?”
她轻笑起来,笑意却不达眼底,小脸严肃,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向他宣判:
“李大人想必心里还挂念着那些美妇人,这手在那些美妇人那里可是要被细细揉捏呵护的,哪能给我做这些糙活啊?李大人还是快些去,不要让那些美妇人伤心了。”
这是不要他的意思?
李砚的脸色沉下来,脑子里密密麻麻又浮现出她前几日披着别的男人的斗篷,搀着别的男人的手爬上顶的样子。
他的呼吸不顺畅起来,牙齿紧咬,试图通过疼痛来让自己的理智回笼,保持清醒。
但又酸又涩的情绪鼓胀起来,下一秒就充斥他的脑袋,把他仅剩的那丝理智挤出。
“那你想去哪?去罗执的怀里是吗?”
他阴冷地质问,生怕从她嘴里又吐出什么让他心生害怕的字眼,他凶狠地抓过她的胳膊,抬起她的下颚,将所有的戾气都尽数灌进她嘴里。
微凉的薄唇席卷着她的唇瓣,带起毁天灭地的狠意,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吃下去。
她的后脑被他牢牢按住,动弹不得。
痛意从她唇上袭来,她正想用力推开他,却不想他比她早先一步放手,松开了她的唇。
前后不过几秒,他再度抬起她的下颚,用力质问:“你说,你想去哪,去见谁?”
不等她回复,他再次堵住她的唇瓣,像是要刻意向她证明什么似的,极尽所能地引诱她,让她沉迷。
整个时间仿佛都冻结在这一刻,战线被无限拉长,无休无止。
姜馥起先还推拒他,渐到了后面,渐没了力气,有种欲拒还休的意味。
她并不排斥他的吻,换句话说,这也是她想要的效果。
她没忘记她的正事,要看看在他的心里,她的份量到底有多重。
她趁着换气的间隙抵住他的胸膛,与他勉强保持一点空隙。
她清了清喉咙,正色道:“刚刚希利王就在你面前,那么好的认亲机会你为什么不认?为什么不告诉他你的身份是假的?”
因为时间过长的问题,她的声音绵软无力,轻飘飘的,但一字一句还是清晰地汇入李砚的耳里。
他眼里的汹涌情绪还未完全褪去,此刻只是紧盯着她的嘴唇,随时都会再次扑上来。
她按住他的肩膀,踮起脚,唇瓣凑近他的耳朵,“罗执认为你冷落了我,他可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要娶我,不嫁你这阉人了。”
她的语调轻轻的,却再度引发男人的恐惧。
大手一下搂住她的腰,将她按进怀里,他沉默片刻,才轻轻道:“你不想看见生灵涂炭,你不想看见你父亲苦苦维持的安国盛世被毁灭,我也不想你夹在其中为难,更无意想跟你争夺皇位。”
“那份诏书是死的,不能作数。”
在皇宫中长大,见惯了尔虞我诈,后宫为一人争得头破血流,朝堂因权力搅得腥风血雨。
她从来不相信有人会放着唾手可得的江山不要,为的就是求她别离开。
痴男怨女,她倒见得了一个。
尽管心中早有准备,但听他亲口说出还是震撼。
她不死心,再次追问:“那如果我们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妹,该怎么办?”
“那就杀了所有知道的人。”
拐角处,希利王缓缓睁开眼睛,把两人所有的谈话都收入耳里。
-
翌日一早,两人便被催着出发。
姜馥坐在轿子里,李砚坐在马车外亲自驾马,护她周全,轿子之后是李砚的卫兵。
她盯着那宽厚的背影出神。
李砚执意坐在车外,更多的并不是为了护她周全,而是舍不得希利王。
战事交紧,他们在这个时候离开,把那一干人等的死置之度外。
希利王一早就将他们赶了出来,名义上是姜馥与李砚得罪了他,实际是为他们开脱,好让他们免于引战的嫌疑,不被当今陛下责难,安全回京。
可是李牧又岂是那么好对付的,他不知道在暗处想些什么法子等着折腾他们。
姜馥想了想,从垫子上小心地爬起来,借助轿帘挪到帘外,在李砚旁边坐下来。
他就算隐藏得再好,她也知道他心里难受。
她伸过胳膊奋力挤入他的臂膀中,挽住他的手臂,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给予他无声的安慰。
远处一个崖顶上,金色卷毛的少年沉默地直立,看着他们的身影在地平线处缓缓变小,最后彻底消失。
剑柄深深插入地底,陡峭的崖顶显出裂痕。
一名马褂打扮的人走上前,罗执脸色平静,侧耳吩咐:“他们已经走了,方圆百里之内,可以行动了。”
第70章 离开
她的脑袋搁置在他硬邦邦的肩膀上, 并不舒服,咯地很,可等了许久, 也没等到他的回应。
她的腰发酸,迫切希望有个人能从后面托住她。
但是他没有。
他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只专注地盯着远方的地平线。
天色暗下来, 把他颀长的身量拉出一个长长的影子, 无端增添了许多落寞之感。
换在以前,她这么投怀送抱, 他早就欣喜若狂了。
他紧绷的身体同样很清晰地向她传达一种意思:他不开心。
姜馥拨弄着自己的指甲, 父亲的尸体在火焰中燃烧的场景又在她眼前浮现,尽管事出有因, 但这始终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多年之后她可能也忘不掉。
如果李砚没能和自己的舅父好好告别,那将会是他终身的遗憾。
她不能让他仅仅为了她, 舍弃所有他应该有的情感。
“砚砚, 我总觉得我有东西落在那里没收拾, 心里空落落的,要不我们回去看一趟,再走?”
姜馥扯了扯他的袖子, 有些小声地问。
李砚转过头,看到的就是她盯着自己的指甲反复剥手指的画面,人只有在心虚的时候才会作出重复的动作。
他心里泛起一阵酸意。
须臾间, 马鞭在他手里用力一甩,狠狠挥在骏马的屁股上,马儿嘶鸣一声, 拉动着轿子加速往前奔跑, 快出一道残影。
姜馥本是静静等待他的回应, 车身突然晃动,她身形不稳,细瘦的身板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同时她的黑发勾缠在轿帘的银丝线上,狠狠一拽。
几根细长软滑的黑发自她的头皮被扯落下来。
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细弱的哼叫,心中来了气,用力挥打在他的肩膀上。
李砚只是按住她的腿,固定住她的身位,沉默地承受她的击打,不吭声,背影显得孤拗,马车的速度没有丝毫放慢。
姜馥锤得拳头都酸了,才依稀听见他的声音,在肆意呼啸的寒风中不那么真切:“不回去了,趁他们开战前我们就得走。你落了什么东西回去给你买更好的。”
他说得浑不在意,但姜馥与他相处久了,还是能够清晰地感知到他此时此刻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抹哀伤。
直直地撕扯住她的心脏,让她没法忽视。
事已至此,她也不想再跟他装了,索性摊牌道:
“不管再怎么样,希利王始终是你的亲人,别人不知道,但你、我、他心里都明白这是不争的事实,你难道真的不想与他好好告别吗?或许我们以后再没机会来边境了。”
“而且,你明明知道,就算我们不参加战争,就算有希利王为我们开脱,李牧依然会想尽办法把挑动两国纷争的名号安在我们头上,不是吗?”
毕竟,李牧的目的是希望他们死在边境。
现下,他们不仅好端端地活着回来了,还和希利的关系变好了,他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无论如何,结果都不会改变,那为什么我们不回去呢?”
一声声的质问冰冷地叩击在他的心腔上,李砚握住马鞭的手一顿,扯住马,车身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