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你说这个世界怎么这么奇妙,我本来以为我在帮他们,结果最终还是帮到了我自己 。”
平安道:“不是世界奇妙,而是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运转,我们的世界刚刚建立起来,咱们的农业机械市场之大,还没有到必须通过竞争才能拿到单子的地步,我们现在的敌人只有人民的敌人,所有希望新世界好的人都是我们的朋友。”
平安知道她介意之前自己帮总工程师说话的事情,于是很有耐心地给她解释:“我一直都把你当我的朋友,我没有要帮李总工程师的意思,虽然他是我老师,但我一直站在你这边,因为站在你这一边,所以我更希望你能够想得更清楚一些。”
年英看向她,似乎依旧不懂。
平安轻声说道:“我妈妈是寡妇,我们逃难到雨兰镇,我们没有田,没有地,我妈妈也没有再嫁,但不仅养活了我,还让我读书了,你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吗?”
“她的世界里,除了日本鬼子和地主土匪,其他所有人都是同伴而不是敌人,她甚至愿意先去帮对方。”
年英还记得对方的母亲,那是一个很温柔很无害的中年女人,她有一双很饱经苦难的眼睛,和这个世道里所有女人一样。
“我们刚到雨兰镇的时候,我妈会去各个财主地主家做帮工,帮忙洗衣服,收玉米之类的,镇上还有一些女人也是这些活,我妈是新来的,她们一开始不喜欢我妈妈,觉得我妈妈抢了她们的活,直到有一次,有一个女人把地主的二房太太的衣服洗坏了,被我妈妈发现了,她以为我妈妈会去告状,那个二房太太在我们镇上是出了名的非常刻薄,我妈妈只是去找了针线,在桐油灯下熬了大半晚上,最后缝好了那件衣服交给了那个婶婶。”
“我现在还记得那是一个冬天的晚上,李婶坐在我们家的茅草屋里,拉着我妈妈的手,一个劲儿地感谢她。”
那天晚上的桐油灯发出的微弱的光一直都亮在小少女的心,哪怕她长大了,读了书,见识了更多的事情,她都忘不了那个时候的场景。
“我妈妈跟她说,大家都是苦命人,如果我们不团结起来,那要怎么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我们现在的情况很糟糕,可以说是全国整个行业都艰难,正因为困难,所以才更需要团结一致。”
年英的心像是泡在水里一样,心里有了更深的渴望,一定要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
第9章 农业机械化(三)
城里,年英并没有见到总工程师,对方实在是太忙了。
城郊,优升机械厂土建部分的厂房框架已经完成了一大半,生产车间,炼钢间,主控制室,水泵房等还在继续安装。
工人们这段时间吃喝睡都在工地上,眼见只要完成了底座的浇制,整个工程就算是完成了一大半。
这天清晨,总工程师唐安国带着工人们通过下到地下,对地基做最后一次浇制。
其他的工人都在做准备工作,运输混凝土。
唐安国和往常一样检查大柱的状态,本来也应该和往常一样得到正常的结果。
而此时,总工程师看着眼前的裂缝,而且是还在逐渐扩散的裂缝。
他定了定神,不敢喊出声,只觉得血液倒流回了头上,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必须带工友出去。
唐安国从大柱旁边退了下来,他飞快来到工头旁边,道:“我有了新的想法,你叫上人,我们先出去,进行重新设计,要快一点。”
工头不明所以,但也信任他,立马就叫上了工友们,挨个挨个地往外爬,大家速度很快,有序离开。
工头出来的时候,只听到了一声响,紧接着就看到身后的出口塌了。
工头几乎是本能反应拉住了总工程师,却只听到了对方一句:“大柱之间出现了裂缝,快去找工业部。”
下一秒,整个人就被埋了。
这一切来的太快了,等众人用起重机把人救出来,人已经没了气息。
消息很快就传开了,总工程师的夫人很快赶了过来。
工业部很快就过来了。
年英和平安收到消息的时候,也是飞快地带着振兴机械厂的工人赶往施工现场。
谁也不明白意外为什么发生的这么快,前两天才见过面的人,现在就没了。
总工程师的夫人带着丈夫离开了。
第二天大家就听说总工程师的夫人不办葬礼,她丈夫想要葬在外地,她会遵从丈夫的遗愿,带他去外地入地为安。
对于平安来说,总工程师曾经也是她的老师,总工程师的夫人曾经是她的师娘,她出来实习那一会儿夫人经常做饭带给她。
无论如何她都是要陪夫人走一趟。
西南工业部派的人还没有选出来,振兴机械厂处于停工状态,平安还是能够离开三四天。
年英则是留了下来,她要带着振兴机械厂的工人帮助西南工业部的专家们一起弄清优升机械厂的问题。
平安到总工程师家里就发现夫人买了很多东西,装了几大箱子,平安原本还担心重,搬的时候才发现很轻。
平安知道总工程师是本地人,她没有问为什么要葬在外地,只是陪着夫人坐车,坐船去往目的地。
目的地在祁连山。
平安看到祁连山三个字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没有人不知道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惨烈事件。
总工程师埋在了山上,平安这个时候也看到了那几个箱子里的陪葬品。
平安坐在那里,终究没有忍住掉下泪来。
夫人在烧完了那些陪葬品后,终于还是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她们也没有太多时间可以去悲伤,夫人所在的酒精厂也需要她回去,平安也需要回机械厂。
她们依旧肩负着建设这个新世界的责任。
平安回到平城时,专家已经对工程出现的问题得出了结论。
“两个大柱之间有裂缝。”
“大柱到处都有大小的蜂窝,有些裂痕直接造成了柱体失去了混凝土浇筑作用。”
这是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情况。
工业部的同志看着这个厂,回去开了一个又一个的会。
年英和平安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心里都隐隐地有不好的预感。
专家的建议是重新选址。
工头跟在后面,心情复杂极了,这里面投入了多少钱进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昨天还在跟总工程师讨论,若是工厂建起来了,以后就算是敌人再来,也能有一个军工根据地了。
工头跑上跑下,听了一场又一场的会议,德国专家和波兰专家都是一样的建议。
他回到自己那个工棚里时,满嘴都是水泡。
“工头,你没事。”年轻的小伙子走上来:“上面怎么说?什么时候能开工?”
另外几个工友也走了过来。
“是啊,什么时候开工啊?”
“老是这样停着也不是个办法?”
“再不开工,我想回去帮我妈种红薯了。”
工头道:“我明天再去问问,不会停太久。”
他们都是住在工地旁边的工棚里,夜晚能够听到外面传来的风,呼啦呼啦的。
工头刚入睡,就听到耳边有工友叫他——
“工头,工头,快醒醒!轰炸来了!”
“日本鬼子的轰炸机又来了!”
工头愣了一下,赶紧起身,外面炮火连天,旁边建了一半的工厂已经炸开了。
他赶紧推醒了旁边睡着的两个工友,又拉响了警报:“快走快走!去防空洞!”
此时,防空洞好像就出现在眼前了。
炸弹从天而降,这是一道血光,前面一个背着机器的工友已经身首异处。
他带着工友们和城里其他人一起逃跑,炸弹一个一个地落在了周围,他看到了那些熟悉的人被炸得胳膊腿乱飞。
好像只是一个转眼间,他和其他人又被抓了起来。
面对着敌人的刺刀□□大炮,他们像一群待宰杀的羊圈一般,他反抗着,不知道为何,手里只有锄头,敌人嘲弄着,甚至没有开枪,用刺刀一下一下地捉弄着。
最后,刺刀猛地刺进了他的肚子里,肠子被拖了出来,流了一地。
工头猛地从梦中惊醒,他肚子的方向好像在隐隐作痛,满头是汗。
身边睡着的是正在打呼噜的年轻工友。
原来只是噩梦。
另一头的一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工友猛地惊醒,一把拿过旁边的扳手,紧接着松了一口气:“工头,是你啊?”
“大半夜不睡觉,你在干嘛?”
工头毕竟没有从梦境中缓过神来,他迫不及待地起身,直接跑到了外面。
夜空中只有一轮明月,能够隐隐约约的看到白云的影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工头松了一口气,没有轰炸机,新中国成立了,日本鬼子投降了。
那些拿着刺刀冲进他们家里的畜生已经滚出这片土地了,可这片土地就安全了吗?
老工友走了出来:“你这是干什么?”
“做了一个噩梦。”工头在旁边坐了下来,盯着天空,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窥视着大地。
工友也看向了天边,就如同几年前那样,那个时候他们也会一直盯着天空,生怕下一刻就有敌人的轰炸机过来。
“你是又梦到鬼子了吧?”老工友道:“我也经常做这种梦,尤其是战争刚结束那两年。”
老工友卷了叶子烟,点燃,递给了工头,工头在他头上那长长的刀疤上停留了半刻。
平常老工友都是戴着帽子,刚出来没有戴。
工头接了过来,抽了一口,他没有说梦到了什么。
老工友也抽了一口,两个人在夜色中看着未完成的工厂,沉默着。
他没问对方梦到了什么。
也不需要问。
怎么会需要问呢,那是全中国人的噩梦,大家共有的噩梦,没有一个国人经历了那样的灾难后能不做噩梦,能够不梦到鲜血与刺刀。
最初的那段日子,他们甚至无法入睡,好不容易睡着了,只要有一丁点响动都会立马醒过来,拉上身边的人就往防空洞方向跑,半路中反应过来,天上没有轰炸机,周围也没有爆炸的声音。
反应过来的时候,又哭又笑。
笑的是战争终于过去了,哭的时候,曾经一起去躲防空洞的同胞们没有等到这一刻。
新中国成立了,鬼子投降了,他们留下了遍体鳞伤的中国大地逃走了。
现在,家园里没有拿着刺刀的敌人了,没有盘旋在头顶的轰炸机了。
可他们的灵魂上留下了无数刺刀的影子,留下了无数炸弹的伤口,这一切的噩梦在他们身后追逐着,逼迫着他们快点强大起来。
几乎每一个经历过的人都只有一个信念,要快点建设家园啊,快点,再快一点,不能让过去的一切重演。
工头望着天空,望着安静祥和的天空。
他静不下心来,怎么都静不下来,他起身又来到了工地上。
老工友跟在后面,安静地看着。
工厂旁边拉了隔离带,避免有人误闯进去,现在安静极了。
工头摸了摸最外面的挖掘机,抽了一口叶子烟。
两个人坐在那里许久,夜色一点一点包围了他们。
第二天一大早,工头召集了工厂里所有的工人——
“我们这个厂被寄予的厚望,工业部向银行贷款了三百万来完成工厂的建设,之前我们去开会的时候,她们说我们这里不单单是机械厂,不单单生产农业机械,更是炼钢厂,炼铁厂。”
“炼钢厂炼铁厂有多重要大家都清楚,一旦发生战争,可以直接转为军工厂,以后就不会再出现鬼子出现,我们手里却只有镰刀锄头的情况了,就不会出现鬼子在上面用轰炸机炸我们,我们只能被炸的情况。”
“我们的工厂出现了问题,我们也要解决这个问题,后来的人才能知道如何解决问题。”
“专家们商量过后想到的办法是下去重新用混凝土浇筑,这两根大柱之间在浇筑一次,跟第一次不一样,这一次工人下去作业会有危险,专家说不建议这样做,外国的专家也不会跟我们一起下去,因为这是我们的家,我能够理解他们。”
工头道:“但我会下去,如果我一个人能完成,我愿意一个人去做。但我需要帮手,我需要五个人做帮手。”
人群中立马有人举了手。
“我去。”老工友站了起来,摘下了头上的帽子,露出了那道疤,“能有多危险,怎么都不会比鬼子的轰炸更危险。”
他旁边的人也站了起来:“不用说那些虚的,反正我是国家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既然国家需要炼钢厂,那我拼了这条命也要给他炼钢厂!”
“可不是!既然国家需要!我拼了这条命也要给她一个炼钢厂!”
“怎么也不会比用镰刀跟鬼子的□□打危险了!”
“既然来了这里,就是冲着建设国家来的!国家需要什么,我们就给什么!”
工业部的代表愣了一下,看着满屋子积极报名的人,他只觉得整个厂房里,有种伟大的精神在流淌,这就是这个国家的工人!
年英和平安在后面,在这个厂里,她们俩都不是主要人物,年英小声说道:“我现在也想去学土建。”
要不是因为她什么都不懂,下去只能添乱,她也加入其中,她也想要拼了这条命给国家建个炼钢厂!
年英正要说什么,工业部的代表走到了两个人面前。
“工地的事情可能要麻烦你们了。”
还有机器交接,工人们的安排。
“保证完成任务!”年英热血沸腾地敬礼。
工人们分成5人一组,昼夜不停的去浇筑。
下去之前要先做好防护。
其中一个工人把那个竹编安全帽拿了起来,发现里面塞了很多棉花,笑道:“这肯定是最高规格的安全帽了。”
几个人都把安全帽带好,又穿了防水服,这才慢慢通过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