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的跟真的一样,咱都多久没吃过鸡了?”
面对众人的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宁茯苓没有马上回应,等质问告一段落才扬声道:“寨主是被这头花豹咬死的,而花豹听命于我,等于是我杀死了寨主。有人不信的话,可以进屋验看!”
站在人群最前面的有两个人,一个叫朱福贵,是死去寨主的亲信。另一个叫钟晋,在山寨中人缘不错,却不被寨主待见。
这两人算是山寨中仅次于寨主的管事人,便一同站出来调查。宁茯苓趁这个空档靠在草屋前的一棵榆树上,暗中平复心情,思考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
如同少年般清脆的声音忽然在她脑中响起:“嘿嘿,今晚好热闹呀。你一向没出息,怎么突然变勇敢了,小宁?”
宁茯苓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直起身子远离榆树,声音立刻消失。她随即醒悟过来,自己的能力,原来对植物也有效?
榆树也很高兴能和她说话,叽叽喳喳地称赞她刚才表现不错,表示自己看到她先前上吊时“那个气啊,恨不得冲进去打你!”
宁茯苓灵机一动:“那你愿意帮我吗?不想办法当上寨主,感觉处境不妙……”
榆树哗啦哗啦抖了抖树叶:“没问题。”
宁茯苓感激地轻拍榆树,告诉它待会击掌为号,拜托它帮自己造势。
一回头,就见钟晋来到自己面前,道:“寨主的确是被野兽袭击而死。但你说这头豹子听命于你,意思是你命令它杀了寨主?”
宁茯苓暗自握拳,坚定地回答:“没错。大家也都看到了,我还有重孝在身,爹爹的头七都没过,寨主便欲行不轨,实在是禽兽不如。我不得不自保。”
宁茯苓的下裳还没换,众人都看到了白色粗布的孝服裙摆,也都知道她爹刚下葬没两天。即便是这些山贼,心里也觉得寨主实在有些过分。何况小宁姑娘在山寨的老少爷们心目中,多少有点类似于女神的存在。
钟晋道:“确实情有可原。那就先将豹子和小宁看管起来,等新寨主发落吧……”
“等一下。”宁茯苓高声道,“按照山寨的规矩,强者为王。既然寨主死于花豹的尖牙利爪之下,那我作为花豹的主人,理应由我继任寨主之位!”
人群再度哗然。钟晋明显吃惊。朱福贵直接暴怒,冲上来指着宁茯苓的鼻子骂道:“小丫头说什么胡话!寨主是被豹子咬死,又不是被你杀的,凭什么让你当寨主?”
宁茯苓一把拨开戳到鼻尖上的手,傲然道:“因为我有这个能力!你有本事让花豹听命于你么?要不你来试试?”
眼见朱福贵吓得浑身僵硬脸色煞白,宁茯苓暗中叮嘱花豹“别真咬死、吓唬吓唬就行”,拍了拍花豹的脑袋。
花豹低吼一声,纵身一跃扑到朱福贵身上,立时将他扑倒在地。众人看到平日里跟在寨主身后狐假虎威欺上瞒下的朱福贵吓得嗷嗷乱叫满地打滚,暗暗觉得很解气。
宁茯苓见效果差不多了,施施然上前,俯身摸了摸花豹的脊背。在众人啧啧称奇的目光中,花豹果然停止攻击放开朱福贵,站在宁茯苓脚边,仰着脖子用头顶去蹭她的手心。
“还有谁不服么?”宁茯苓大声道,“不仅是花豹,这座大石头山上的一草一木飞禽走兽,都是我宁茯苓的伙伴!我理应成为山寨之主!”
说完,她高举双手用力击掌。草屋前的榆树突然无风自动,树叶、花荚、榆钱如雨般落下。仿佛受到榆树的鼓动,其余的树木也纷纷摇曳枝干,飒飒有声。
落叶缤纷中的少女宛如置身加冕典礼。众人不约而同地觉得——好帅,一时间无人开口。
宁茯苓的目光落在钟晋身上,等待他的选择。朱福贵是个狐假虎威的草包,但钟晋不一样。如果钟晋不服她、想自己做寨主,事情会变得有点麻烦。
钟晋只犹豫了片刻,便向宁茯苓弯腰行了礼:“恭迎新寨主。”
他一表态,其他人也都争先恐后地跟进。“恭迎新寨主”的欢呼声响彻夜晚的山头,通明的火把照亮了大石头山寨第三任寨主的脸。
宁茯苓脸上挂着自信微笑,暗地里却长出一口气——小命终于保住了。但她随即发现,肚子好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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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元攸趴在潮湿的土牢里,手里攥着最后一根新鲜的野草,有气无力地咀嚼。
死在这个山贼窝里已经很倒霉,更倒霉的是竟然落的饿死这么个不体面又痛苦的死法。他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
他再也不跟相国闹别扭了。他一定好好读书勤快练武,不再沉迷于玩物丧志的手工活儿。所以谁快来救他回去啊?
当今皇帝最小的同母弟、颖王楚元攸因为离家出走不小心被山贼抓住饿死在山贼窝里,这种事写在史书上会被笑死吧……
楚元攸正在自怨自艾,土牢外传来脚步声。牢房的锁被打开,几个山贼架着他就往外拖。
楚元攸被抓时左脚踝扭伤了,拖在地上疼得钻心,哎哟哎哟地叫唤。那几人也不理他,一口气把他拖到了位于山寨中心的“聚义厅”。
好破的房子——这是楚元攸的第一印象。
第二印象是——好俊俏的姑娘。
摇摇欲坠的聚义堂上摆着三把交椅,两边是空的,正中的头把交椅上坐着个年纪看上去也就十五六的少女,瘦瘦小小的,衣着朴素也掩不住秀丽的容貌。
最神奇的是少女的脚边趴着一只健壮的成年花豹,懒洋洋地眯着眼睛像是在睡觉。
“我叫宁茯苓,是大石头山寨的新寨主。听说你是前几天被抓到山上来的?叫什么名字?”少女清丽的声音响起,态度亲切温和。
楚元攸只花了一秒钟便决定隐瞒真实身份,不想被人笑话:“我叫楚元攸,是个过路的……读书人。寨主新上任就当是积德行善,放我走吧……”
宁茯苓打量他一番:“不好意思,你好像过得挺惨的。我刚接手,这两天盘点家底才得知土牢里还锁着人。听说抓到你时,你的衣物鞋帽都是上等货,佩玉挂饰也都是好东西,前寨主本来打算拷问出你的来历,好好敲诈一笔……”
楚元攸听得汗毛倒竖冷汗直流,本着大丈夫能屈能伸的原则差点就要给宁茯苓跪下求饶,被两个小兵架着硬是跪不下来。
却听宁茯苓话锋一转:“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做这种事的。大石头山寨从我接手的那一天,便与从前一刀两断,再也不做打家劫舍谋财害命的勾当。——如果我放你下山,你能帮我们这样宣传么?”
楚元攸赶紧答应:“当然可以。我保证将寨主的美名传遍十里八乡,让整个万方郡人人称赞!”
宁茯苓莞尔一笑:“你要是有这本事,看来也是在万方郡小有名气的人物?你们还不搬个凳子给楚先生坐下?”
楚元攸坐下时觉得宁茯苓背后的那根承重柱好像稍微有点晃,自己的头顶上好像也落了点灰。这间所谓“聚义厅”看来真是破得可以,得尽快翻新重建了。
宁茯苓问了些楚元攸的基本情况,楚元攸半真半假地回答,隐去了自己的王爷身份。他想着等离开山寨再慢慢想办法回王府,担心身份暴露,对方再起歹念,用自己来要挟什么。
几天前抓他上山的寨主暴躁又贪婪,他还没搞清楚怎么突然换了个小姑娘,担心是什么花样陷阱。
没想到宁茯苓诚恳地对他说:“楚先生,我的山寨现在很缺人手。山寨里除我之外就没有人会读书写字,而我……书法也不太行。能不能请你在伤好之前,帮我做些事?”
楚元攸“啊”了一声:“我……伤好之前?”
“对呀,”宁茯苓看着他的左腿,“你不是受伤了么?伤好之前,你怎么下山?就算我找人抬你下山,你说你家在颍州,离我们山寨少说也有七八十里,我们没法送你到那么远啊。”
“这个……你们送我下山,我可以自己想办法……”
宁茯苓像是下了某种艰难的决心:“你愿帮忙的话,我可以付你一点打工薪水。前寨主抢走你的东西,有些可以还你,有些已经没法还了。我想你也需要一些路费吧?”
楚元攸犹豫,忽然发现宁茯苓身后那根柱子又晃了晃,还掉了点渣。他果断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寨主,这间房子不能用了。请尽快让所有人出去。”
宁茯苓眨了眨眼睛,不解地问:“这房子怎么了?”
“快塌了。”楚元攸满脸严肃,急急道:“据我判断,这房子年久失修、梁柱又遭虫蚁啃噬,撑不久了。寨主若是不信,让人把房子围起来静候观察,不出十天,一定会塌。”
宁茯苓愕然的表情中流露出少许犹豫,这时她身旁的花豹猛然睁开眼,低吼了一声,起身咬住她的衣袖用力拖拽。
楚元攸立刻劝道:“寨主,野兽直觉敏锐,房子或许马上就要不行了,还是赶紧撤出去吧。”
宁茯苓当即下令让聚义厅里的所有人都出去。楚元攸看她的言行举止,觉得这姑娘年纪虽小,却比之前那个脑满肠肥的寨主干练得多。
不过即便是楚元攸,也没想到他们这些人撤出去还不到一刻钟,宁茯苓叫人拉什么“警戒线”才刚拉好,一阵摧枯拉朽的声音连绵响起,半边“聚义厅”在众人面前塌了。
在场之人全都目瞪口呆,就连楚元攸也喃喃自语:“这么快?还以为能撑两三天……”
他看到宁茯苓身边那只花豹一直在蹭着她的手和腿像在安慰她,十分通人性,又听见宁茯苓喃喃自语:“这得花多少钱重修啊……”
少女随即转向他,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楚先生?”
楚元攸不小心说了实话:“我从小就喜欢钻研木工手艺,小有心得……”
宁茯苓一下握住了他的手:“能请你暂时留在山寨帮忙重建么?我请你当军师!”
楚元攸脑子里想着“军师不管木匠活啊”,眼睛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少女亮晶晶的眼睛,嘴里鬼使神差地回答:“好,我尽力。”
第3章 、市场调研
阳光晴朗的早上,一支小队走在大石头山崎岖蜿蜒的山路上。前面探路的是宁茯苓的花豹,中间是并排走在一起的宁茯苓和钟晋,后面则是两个小喽啰用滑竿抬着楚元攸。
“不好意思,宁寨主。”坐在滑竿上的楚元攸略感惭愧,“大家都走路,就我一个人……”
宁茯苓摆了摆手:“别在意,下山也是找大夫为你接骨治伤的。谁叫咱们山寨穷,连匹马都没有。”
这下换了钟晋感到惭愧:“对不起、寨主,听说原本山寨也不是这么落魄的……”
宁茯苓再度摆摆手:“别在意,这又不是你的锅。我在山寨的时间可比你长得多,当然比你清楚这些。山寨落魄到今天的地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抬着滑竿的一个小喽啰接话道:“寨主啊,您上任之后确实改善了伙食,大家都挺高兴。可你又说今后咱们不当山贼、不打劫了,那要怎么过日子呀?”
宁茯苓知道几个男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不慌不忙地笑了笑:“那我问你们,打家劫舍、谋财害命,你们暴富了么?”
几人都不吭声了。宁茯苓娓娓道来:“从前老寨主在的时候,山寨十分兴旺。可是老寨主坠马受伤、不治身亡,换了第二任寨主之后,积累了十几年的家业慢慢就开始落败,不过三四年的时间。这其中的原因,就没人好好想过?”
钟晋忍不住道:“什么原因?我上山才刚一年多,并不太了解之前的事。”
宁茯苓道:“其实老寨主在的时候,咱们山寨的口碑根本不是现在这样。那时山寨虽然会对过往客商收取过路费,但从不抢夺货物、杀人害命。相反,如果有人提出,还会派人保护商队通过危险路段,当然是收钱的……”
楚元攸道:“那不就是镖局做的生意?”
“小本客商,哪里有钱请镖局?多雇几个脚夫都不一定雇得起。再说这附近险峻的山岭很多,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别的山寨,找了我们就不怕其他山寨了。”宁茯苓道。
钟晋有点恍然大悟:“寨主是想学以前老寨主那样,劫富济贫、替天行道?”
宁茯苓沉吟道:“其实这几天我一直在考虑,所以才没有急于向大家宣布转型方向。这几年变化很大,咱们山寨如今日薄西山,实力根本无法与独岭寨、小石头山寨他们相提并论,以前的老办法不一定行得通。”
气氛有点低落,宁茯苓拍了下巴掌:“所以才要下山看看,有什么生意是我们能做的。要壮大经营山寨,不一定非要喊打喊杀。军师,你是读书人,要多帮忙想想办法啊!”
坐在滑竿上摇摇晃晃的楚元攸抽了抽嘴角,对于“军师”这称呼仍然感到不习惯。他打生下来就被人叫“殿下”“王爷”叫了一辈子……
虽然也才十八年。
来到山脚下,花豹跑到宁茯苓身边,卷起尾巴缠上她的手腕。宁茯苓用意念让花豹留在附近等候,不要被村民看到。花豹发出几声低沉的呼噜声,扭头走了。
其他人看得啧啧称奇。楚元攸问道:“宁寨主是怎么驯服这种猛兽的,有什么经验吗?”
那晚的“加冕礼”过后,宁茯苓一度在山寨众人口中被说成是“山神之女”、传得神乎其神。宁茯苓既没有辟谣也没有承认,也绝口不提如何驯服花豹,更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自己能力的真相。
她本身是个战五渣,在众人面前保持神秘感十分重要。而撒手锏更是要别人不明真相时才能成为撒手锏。
距离大石头山最近的是一座名叫陆家庄的村庄,住了一百多户人家,大多以务农为生。
一个妙龄少女带着三个青年男子、用滑竿抬着个病人,这组合看起来难免有点怪异,还没走到村口便引来不少审视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