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谢城正在明窗下迎着清亮日光认真用绒布擦拭着贴身软剑, 锋刃处不时反射出凌厉冷光擦过四周雪白墙壁。
“砰”的一声门响,萧颜推门而入。
她急切着闪电似地冲到谢城面前:“谢城你不能出府!”
话音未落,一道冷光倏忽划过她眼前,眸中生出刺痛。
与此同时冷冽声音落入耳中,“你来做什么?不怕我杀了你?”
听言, 萧颜无比笃定着道:“谢城, 你杀不了我的。”
“咣”的一声,她被谢城重重按在窗框上, 脖颈处抵着凌厉软剑, 凉意侵入肌理。
此时此刻, 那双近在咫尺的鹰眸中分明透着阴沉狠戾, “这世上还没我杀不了的人。”
他低沉着声音, 利落眉眼间凌厉的划过一抹杀意。
分明地,抵在脖颈的软剑也愈加用力,隐约能感觉得到, 脖颈处肌肤被划破的刺痛。
但萧颜却无半分惶恐, 她拧着眉目光凌厉着攫住谢城, “究竟是为什么?”
若无缘由, 谢城是绝不可能拿他性命开玩笑。
“你不是不知道要你死也是父皇的意思, 如若让父皇发现你……”
就在这时, 萧颜余光倏忽扫见落在谢城脚边的一张纸笺。
“什么时候我的事需要同你交代了?”谢城冷冽低沉的声音划过耳畔。
还没来得及反应, 萧颜已兀地被推倒在地, 谢城剑指着她:“滚。”
倏忽地,萧颜伸出手拾过落在谢城脚边的那张纸笺。
看了才晓得, 原来是解筝知道了谢城没死,眼下他竟以此作为筹码不欲交出皇玺!
这怎么可以!难怪谢城要出府!原来是为了这个!
不过奇怪的是,解筝是怎么知道谢城没死的?
倏忽地,萧颜想到:难不成除了南燕侯外,南萧还有解筝安插的眼线?可又是谁呢?
“那人你查到了对吗?是谁?”思及此,萧颜抬眼郑重着对上谢城冷厉鹰眸。
眼下她都能想到这一点,谢城是绝对不可能想不到的,在此之前,他一定已经查过。
“还能是谁?燕小侯爷子承父业,到底是争气得紧。”
还未及谢城启唇,萧初一抹佻然声音已倏忽从门外传入耳中。
不难听出,他这话中隐隐夹带着几许讽刺意味。
但萧颜却并不讶异,事实上燕晁会这么做也是不难想见的。
毕竟眼下南燕侯府败落,他在南萧不会再有建树,倒不如反戈一击。
说不准还能为自己挣得三分前程。
犹记得上辈子燕晁曾同她说过:鸿鹄志方高远,应登昆仑之巅,食玉英醴泉。
想必他也是绝不可能接受眼下的苟且偷安。
就在这时,萧颜脑中倏忽划过一个想法。
“也许,我们可以将计就计。”萧颜眉眼思忖着意味深长着开口。
“将计就计?”听言,萧初投向萧颜的目光中不免生出几分疑惑。
原来萧颜打算将皇玺落入解筝手中的事情告诉萧齐羽。
这确实是最好的解决方法,萧齐羽出兵镇压不仅可以夺回皇玺,而且谢城也不必暴露。
只是一点。
“可是公主大人你打算如何同皇伯说明?难道你当真要同皇伯坦白一切?”
那怎么可能!不由的,萧颜眉眼划过一抹凌厉,不是还有燕晁吗?
事实上萧颜根本打算向萧齐羽捅破燕晁叛国通敌,更打算将皇玺的丢失嫁祸到他身上。
“公主大人,你确定要这么做?”萧初不禁怀疑着眉眼问她。
毕竟如此一来的结果不难想见,萧齐羽必定形容盛怒,必定会将燕晁置于死地。
可是谁不知道萧颜同燕晁曾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就算眼下两人没走到一起,多少也会有些情分在,萧初着实不大相信萧颜能对燕晁下这等狠手。
听言,萧颜却对上萧初投来的打量的、试探的目光,笃定着道:“孰轻孰重、我尚能分得清。”
事实上许多内情是萧初并不清楚的。
无论如何萧颜都永远不会忘记上辈子、这辈子燕晁是怎么处心积虑地欺骗她的!
眼下能给燕晁留个全尸已经是她萧颜对他最大的仁慈了。
“如此说来的话,我倒可以助公主大人一臂之力。”萧初唇角意味深长着微微挂起。
原来此前查探时萧初收集到了不少燕晁暗通解筝的证据,眼下倒是恰好能够派上用场。
是啊,若想在萧齐羽面前指证燕晁,没有这些东西可不行,听言,萧颜倏地朝萧初伸出手摊开了掌心道:“那就有劳安亲小王爷赶快了。”
“这……这么急?”见眼前情形萧初不免讶异着张大眼睛、挑着眉梢看着萧颜。
“不然呢?”皇玺的事情可半分都拖不得,萧颜打算今日便把这事情闹起来。
虽是那般表现,但萧初行事却没有半点拖泥带水,晌午时分还未至,他便遣了人将整理好的信件都交到了萧颜手上。
不过稍翻了翻,大致看了两眼,萧颜心底已经不由地寒意四起。
京都城防图、近年官吏调动名单以及南溪水道疏浚之法……
一一写明,都被燕晁出卖给了解筝,事实上仅仅这几桩,燕晁也已足以被凌迟不冤。
傍晚时分,萧颜入宫来到太初殿外,方才胡永莲同她讲萧齐羽正在里面同工部尚书谈及南溪水道的事情,眼下萧颜只得暂且等在殿外。
此时此刻,落日余晖透过亭亭如盖的银杏树在灰白色地面上斑驳了许多或橙或红、或圆或折的光晕。
这让萧颜不由地回忆起,年少时,她同燕晁就在着银杏树下围着粗壮的树干追赶嬉闹的情景。
两人银铃般的笑声在碧绿的树叶枝梢间来回穿梭,最终同温柔的清风、斑斓的霞彩缠绵着交融着消化在和畅天地间。
彼时的她无论如何不会想到,这份她以为的真挚美好的感情其实从开始便是一场别有用心的骗局。
就在这时,殿门生出“吱“的一声闷响,将萧颜思绪倏忽拉回眼前。
从殿门出来,工部尚书同萧颜微鞠了身子,“公主安。”
“尚书大人,近来南溪水道又堵塞了?”萧颜眉眼带思索着问。
“是啊,不知为何这两个月南溪水道堵塞的愈加严重起来,想来恐怕还是和夏日南方多降雨水脱不开干系。”说着他不由地叹了口气。
顿了下,萧颜别有深意着启唇:“南溪水道年岁已久,疏浚之法终究得革故鼎新。”
听言,工部尚书深以为然,觉得萧颜这话说得极有见地:“公主同方才皇上所说不谋而合,臣眼下这就是要回去叫都水监从长计议。”
话音刚落,胡永莲从里面出来:“皇上请公主进去呢。”
今日太初殿破天荒的没有燃着龙涎香,倒是满殿的青草香味,红漆雕花落地窗外便是几拢翠竹并着芭蕉,傍晚的微风夹杂着绿叶清香从窗棂间丝缕渗入,竟比龙涎香更叫人灵台清明。
“阿颜,入宫这么急着见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眼下萧齐羽正以手支颐靠坐在龙案前,几折灰墨色的竹影映在他隐隐蹙起的眉心间,想必他是正在为南溪水道的事情发愁。
“父皇,还在为疏浚渠堰的事情忧心吗?”萧颜目光忧虑着看向萧齐羽。
不由地沉重叹了口气,“是啊,水道不通无法灌溉田粮实在是各方受累。”
眉心隐约浮出三分愠怒,“也不知道工部是怎么回事,都已经大半年了仍未见成效。”
“父皇,”轻顿了下,“您有没有想过也许这是有人刻意为之的呢?”
听言,萧齐羽倏地抬眼郑重着对上萧颜目光,“阿颜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萧颜拧着眉点了点头,“南燕侯虽已就死,但……”不由地叹了口气,萧颜来到面前将信件呈递,“但这眼线实际却未断啊……”
“父皇,这里面便有燕小侯爷将南溪水道疏浚之法出卖给解筝的……”
“哗哗哗”!萧齐羽越翻越大力,只前面几张便已经让他怒不可遏:“岂有此理!”
兀地,萧齐羽重重一掌拍在龙案上,“来人!将燕氏子给朕押来!”
“父皇……”萧颜眉眼如浓雾般的忧虑,“前面这些都不甚重要,儿臣这次急着入宫其实是为着燕小侯爷盗窃皇玺出卖给解筝的事情……”说着,萧颜从怀里掏出一封看似绝密的信件郑重着交到萧齐羽手中,“您瞧瞧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屈原《九章》:登昆仑兮食玉英, 与天地兮比寿, 与日月兮齐光。
第43章 狠手
事实上这封信是萧颜假造的, 但却足够以假乱真。
原来,年少时的萧颜总喜欢就着燕晁字帖临摹练字,彼时她总觉得如此能够跟他贴得更近一些, 但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不需临摹竟也能写出同字帖上如出一辙的字迹。
“砰”的一声!将萧颜思绪拉回眼前。
萧齐羽倏地拍案而起怒喝道:“他大胆!”
不仅扰了华淑皇贵妃安宁,竟还窃取皇玺!这简直比南燕侯投敌叛国更为严重!
皇玺可是南萧至高权利的象征!帝王的象征!
眼下落入解筝之手岂非要他日后退位让贤?岂非要南萧日后归属西解统治?荒谬!
越想越觉盛怒,兀地萧齐羽高声朝门外喊道:“来人!不必将燕氏子押上来了!”
气得他连声音都不由的发颤,仿如一头暴怒嘶吼的雄狮, “直接在外头乱棍打死!”
不多时, “哐哐哐”!木棍击打在人身的闷响声接连着落入耳中,仿如落雨般没有间隙。
就在这时, 太初殿中忽又扬起萧齐羽威严低沉的说话声, 将闷响全然压下, “阿颜, 你又是如何得知的这些?”
听言, 萧颜却并不慌张,事实上她早料到了萧齐羽会问这话,对此她也早想好了如何应对:“父皇, 不是儿臣, 是大姐, 若非没有大姐提醒, 儿臣怎么也不会想到燕小侯爷会这么做的。”
“嗯。”萧齐羽忖度着点了点头, 看得出来, 他是信了。
“父皇, ”萧颜焦灼拧着眉道, “皇玺本就是南萧的东西,可绝对不能落入别国之手啊。”
对此萧齐羽深以为然, “你以为呢?”
萧颜眉眼倏地划过一抹凌厉:“自然是兵临城下、夺回皇玺。”
不由地,萧齐羽叹了口气,“要是豫北候还在就好了。”
事实上经过上次一役西解虽苟全了性命,却也损失惨重。
以眼下境况,南萧无论是谁领兵出征都能够轻而易举的压制。
“父皇,就算没有谢城,我们也能赢的。”萧颜郑重着道。
听言,萧齐羽却仍叹息着摇头。
其实萧齐羽哪里是叹的这事,他叹的是如若谢城还在,对西解又何止于压制!
以眼下境况,全然可以让西解成为第二个东楚!
……
当萧颜从太初殿中出来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眼下天上微微滴着冰凉的小雨。
“公主小心着凉啊。”原来是胡永莲撑着伞打在萧颜头顶。
目光所及,不远处的墙根下侍卫还在乱棍打着,“哐哐”响声此起彼伏,“还没完事?”
胡永莲叹着道:“也许是不甘就死吧。”
不甘就死?红唇轻启:“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连我听着都心烦,何况父皇?”
听言,胡永莲眉眼不禁现出忧虑,“正是呢,只是不知如何是好呢?”
萧颜眉眼略微思索,“我去吧。”
当她来到前面的时候侍卫都会意退下。
萧颜缓缓蹲下冷眼看着此刻还在苟延残喘着的燕晁。
上天终究要她亲手送走燕晁,想想如此也好,便算是给了上辈子自己一个最完整的交代。
兀地,萧颜从发鬓边拔出一根金钗狠戾的插入燕晁后脖颈延髓处,一点血滴从金钗边缘渗出来,十分鲜红刺目,冷唇轻启,“秋曦哥哥,这局我赢了。”
倏忽地,萧颜用力颤抖着的纤细手臂被寒冷如冰的掌心死死握住,“阿颜,为什么?”
居高临下着对上眼前这双尽力张大的伤痛眼眸,萧颜冷着沉着声音道:“你不明白吗?”
在他利用她、欺骗她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会有今日?
倏地,萧颜更把金钗往里捅了两寸。
一声闷哼他便脱了力似的彻底倒地再无半点动静。
此时此刻看着燕晁如秋日落叶般的匍匐在地,萧颜不由地伸出手去探了探。
确实绝了气息,如释重负的起了身。
就在这时,耳畔忽划过胡永莲急切又嫌弃的声音,“快将这晦气东西丢回南燕侯府去!”
……
燕晁死后南燕侯府算是彻底绝了香火,长公主也算是彻底绝了希望,就在燕晁头七后的翌日,长公主在府邸中悬梁自戕,据说被发现的时候人就挂在前院那棵葱茏如盖的白果树下,虽然身体已经僵直,但颜貌安整,莞尔带笑。
一时间整个京都城沸沸扬扬起来,都在讨论长公主究竟是因何而笑。
“你不知道,那棵白果树是长公主同南燕侯共同栽植的。”
半晌前萧颜正往书房去想同萧僖说明回江宁城的事情。
到底萧颜心里还是不大放心东楚那两个人,生怕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但在半路上却恰好遇上了萧初,很巧的是他也正要去找萧僖说事,于是便结伴同行。
一时间便说及近来在京都城甚嚣尘上的有关长公主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