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绝拽住了她的手,虽然不知道季沉嫣到底在说些什么,但他看出了她的害怕。
“没事了,我在。”
他执拗的牵着她的手,想要把温度传达到她的身体里。
谢绝笨拙又窘迫的样子,让季沉嫣回过神来。
季沉嫣悲戚的看向了他,眼泪大颗的砸落下来。
她多么希望,不像她想的那样。
因果和时间在她和他的身上发酵。
如此必然的联系和相遇。
一个是最完美的母卵适配者,一个是最完美的虫类畸变种,还好后一项的研究没有成功,不然谢绝的一生当真太过悲哀。
她哭得身体都在发颤,眼眶红了一圈:“你怎么提前进来了?”
谢绝:“不是狗日的裴剑拦着,我进来更早!”
季沉嫣笑出了声,在酸涩里找到了片刻余温:“那也是我先向裴剑传达了消息,他只是遵守了和我的约定。”
谢绝拧眉:“灾难日里没有通讯真难受,里面发生了什么根本就不可控。”
季沉嫣无奈的看着他。
哪里有不难受的地方呢?
极端天气、失去通讯、失去大部分电力、以及畸变细胞更加活跃。
季沉嫣还没忘记,应鳞逐渐失控的事。
她凝重的望向了对面,应鳞双脚深陷在水源领域里,只有它的下方是沼泽泥地。
在精神丝茧成型的那段时间里,季沉嫣消耗的虫卵数量过大,其中还包括应鳞体内尚未消化的虫卵。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没想到这一点引发了连接中断。
魇级畸变种的失控,将会成为最大的问题。
季沉嫣握住了谢绝的手:“先让这些人离开。”
谢绝:“?”
季沉嫣:“趁我还能压制!”
谢绝眼神变得锐利,用浮空在周围的全部水珠,凝结成了一颗颗尖锐的冰棱,制造出如此多的数量,也是打算能够随时发动攻击。
马丁听到了季沉嫣的话,开始组织剩余的人前往二楼落地窗。
没想到被靳明炸开的唯一出口,竟成了他们的逃生通道。
马丁:“快走!”
“我们要去二楼?那不是找死吗……”
马丁:“季沉嫣说她可以压制,她就可以压制,再不走没时间了。”
众人面面相觑,在魇级畸变种出现之后,就丧失了对战的想法。
现在听闻马丁的话,还以为连接尚未中断,便纷纷朝着二楼赶赴。
季沉嫣补了一句:“十五秒!”
众人浑身一凛,全速向着二楼冲刺。
原以为经过魇级畸变种时,它多少会有点反应,但正如季沉嫣所言,它的确没有乱动。
魇级畸变种身上传来的压迫力,依旧让人毛骨悚然。
他们的速度越来越快,几乎动用了自己的全力。但十五秒的时间,到底太少了,最远的几人没能赶上。
谢绝却没有等待,瞬间发动了攻击。哪怕他是S级哨兵,对待魇级畸变种也无法游刃有余。
那么巨量的冰棱,全数戳向了应鳞。
监狱内部,如同绽出了一朵极大的冰花,除却胸前的甲壳,应鳞的血肉被戳得面目全非。
应鳞歪着头:“向……向导,我的……”
虫类基因无法压制住其他基因,属于它自我的部分正在复苏。
应鳞发疯似的飞了过来。
原本如水泥一般,将它的双脚嵌在部分水源领域里。应鳞便当场折断了自己的双腿,主动让那部分陷进去,也要飞往季沉嫣身边。
季沉嫣被谢绝拉得步步后退,谢绝以最猛烈的攻击,砸向了魇级畸变种。
上一次在生命线时,她们用了许多炸药,才将魇级畸变种制服。
而如今谢绝却可以凭借一己之力压制住它。
谢绝将季沉嫣拦在怀中:“抢向导啊?你是畸变种,也不能原谅。”
他朝前伸出了手:“我的第二异能,用来对付你刚好。”
咚――
几乎是一声闷雷般的响动声。
在应鳞的身上,重力失衡了。
它的动作变得尤为迟缓,像是背着一座大山,却仍旧不肯放弃奔赴季沉嫣的身边。
子卵对母卵的畏惧消失,转而变成了哨兵对向导的偏执。
“吼――!”
更加诡异的是,原本折断了双腿的应鳞,正在全速恢复了身躯,骨骼、血肉,重新生长了起来,完美得仿佛不曾折断。
“救……救……我。”
季沉嫣推了推谢绝,目光扫到了二楼的季盼。
她清晰的辨别出来,那绝不是应鳞说出口的话,而是季盼的心声。
谢绝专心对付应鳞:“那你就过去,虫子由我来对付。”
季沉嫣:“好!”
―
二楼已塌陷大半,从断裂口裸露出了更多钢筋。
当季沉嫣走到二楼的时候,脚步才缓缓停下:“你……你的身体……”
季盼畸变了。
所有人都在等,都在猜。
应鳞的虫卵基因被压制,就会开始融合季盼。
季盼的面颊全是热泪:“救、救我……”
季沉嫣的脚步像是生了根,看到她雪白的皮肤破掉,露出里面的肌肉纹理,就像是生出肉做的根一样,为得就是能够充分和应鳞融合。
季沉嫣的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块沉重的铅,连安慰的话也显得苍白:“没事的,我很快想办法!”
季盼:“呜呜……为什么……”
竟然是在畸变的时候,季盼才找回了一直以来被应鳞吞噬压制的自己。
胆小怕事,虚荣心极强,贪图享乐,不愿承担责任。
哪怕那样不堪了,也全都是她。
季盼的眼泪大颗大颗的砸落下来:“我现在的气味,是不是和应鳞一模一样?”
季沉嫣张了张嘴,最终一个字也回答不了。
早在南部基地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季盼的气味已经像应鳞了。
季盼抽噎着:“早在……我十分痴迷的吃着虫卵的时候,我就知道,哪里变得奇怪了。我日日夜夜活在恐惧,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怪物。原来,我真是畸变了。”
季沉嫣听得感同身受,她也经历过类似的阶段。
“呜呜呜……”
“我不想畸变,不想跟那只怪物融合,谁能来救救我。”
她的精神变得奇怪,眼前浮现各种画面,不停的在求救。
季盼抱住了自己的头,用早已畸变成肉根的双手:“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为什么只有我不配拥有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母亲因为研究而害死了自己的双亲,成了毕生的阴影。
母亲总是会在发病的时候咬人,可她只有母亲啊,哪怕她时不时的发疯,也依旧是她的家人。
季盼还记得,母亲在去世之前,曾抱着她痛哭流涕,说不该让她出生。
季盼茫然无助,感受到了痛彻心扉。
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终于消失了。
‘去找属于自己的家人吧。’
‘对不起,对不起。’
季盼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麻木而茫然的来到了季家,一时贪图温暖,却万劫不复。
季盼看向了季沉嫣,面颊苍白:“为什么,你当时没有苏醒呢?”
那样至少她不会只有唯一的选项。
季沉嫣:“……”
不管是哪方面,她都无法做到视若无睹。
倘若灯塔实验室的计划真的成功,季盼和应鳞,就该是她和谢绝。
季沉嫣蹲下身:“是啊,如果我苏醒过来,哪怕是最开始会有不融洽,我会接纳你。”
她引导着季盼,朝着最温柔的方向去想象。
季盼的眼泪停止了,逐渐变为琥珀色复眼的眼瞳里,映满了季沉嫣的模样。
随着畸变程度更深,季盼快要丢掉自己人类的样子。
她意识到了自己的畸变无法挽回。
季盼放声大哭,迟来的救赎什么都不是!
季盼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朝着二楼尽头,看准时机之后,便主动跳了下去。
季沉嫣:“季盼!”
季盼刚好跳到了应鳞的身躯上,那些畸变的肉根,正在同应鳞长到一起。
应鳞在这一刻,也停止了一切攻击。
身体里的虫卵减少,应鳞才想起了自己确切的意愿。
时间到了。
它来迎接它的‘花’。
而季盼和它紧紧相连,即将要成为魇级畸变种的‘花’。
季盼的精神已有些混乱,回头看向季沉嫣:“我被季家收养后……本来可以改掉我的名字,我恨一直没有出现的父亲,却不想丢掉母亲给我的名字。”
盼。
她也曾是带着期盼出生的孩子。
她并不是空洞无物,她也有属于自己的东西。
季沉嫣无力的收回了手,眼眸微垂:“我……记住了。”
季盼连哭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可惜……我到最后,都不知道我的父亲……”
“戚淮。”
季沉嫣痛苦万分的喊出了这个名字,“虽然不知道真假,也不知道事情的经过,但我和顾东树曾经偷听到莉塔说是他。”
季盼如晴天霹雳,眼瞳失去了光亮。
“为什么?”
“不……”
“如果是他的话,不、不!!”
季盼再度错乱了起来,想起了戚淮对她说过的那些话,竟大多都是没有感情的诱导和利用。
季盼眼瞳赤红,崩溃的喊:“为什么是他!呜呜……”
她明白了母亲死前的最后一句话。
这种生命,还不如不要出生。
“杀了我吧。”
季沉嫣的语气微颤,急急的喊:“郑爷爷说过,爸爸也说过,戚淮作为一个人缺失太多,他不认为血缘才是连接的一切,记忆才是。你不用执着他,如果我们再多相处一段时间就好了,这样兴许都会不一样。”
季盼:“……”
她想起了母亲的另一句话――
‘去选择自己的家人吧。’
明明她在快要变好了,现实却给予重重一击。
曾经一心对付的敌人,给了她最后的温暖。
“我想,为你们,开辟一次,道路。”
“我的一部分是应鳞,应鳞的一部分是我,如果它发狂,就杀了我吧,我就是,它的弱点。”
她完全植物化,说话也迟缓了起来。
她回想起了这段时间的自己,被注入狂气因子、争夺季沉嫣的宠爱等等、完全的兽性。
而人性渐渐取代了她的兽性。
季盼:“这一次,不再是应鳞来影响我,而是我去影响主导应鳞。”
不是关于女王种,子卵对母卵,而是人类的感情。
这份转变,何尝不是勇气。
季沉嫣喉头哽咽,说出了一部分真相:“你想拥有家人,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却有基因关系。”
季盼的眼瞳渐渐暗淡,想起了她吃下的虫卵。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她脆弱不堪到无法承受过于温暖的话,追寻了那么久之后,竟然真的被她找到了。
季盼病态的露出了笑容。
碰――
一枪子弹穿透而来,应鳞嘶吼了一声。
“晚安。”
季沉嫣单手举着枪口,低低的说了一句悼词,“我的孩子。”
应鳞并没有死亡,它毕竟是魇级畸变种,仅仅一枪的威力,又如何能杀了它?
但‘花’的意识正在吞没它,应鳞感受到了更深的痛苦,陷入了混乱当中。
季沉嫣走下了二楼,来到了谢绝的面前,阻止了谢绝的继续进攻:“等等!观察看看它想做什么!”
应鳞嘶吼着,两三米的身躯倒在了地上。
它被吞噬得更多,可‘花’的根却长得更多,直至蔓延在它整个后背。
突然,倒在地上的它,立直了一对翼翅。
飞吧。
它猛地煽动了翅膀,不再有任何的留恋,一举朝着监狱顶端飞去,像是要迎接从未属于过自己的自由。
监狱的顶部,被径直贯穿,极光撒了下来。
璀璨的光带,安静的落到了里面。
季沉嫣愣神的看着,朝着那缕极光伸出了手,像是想要触及到神秘的内核。
谢绝很快覆上了她的手:“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向导基因战胜了哨兵基因。那具身体,不好说是谁的东西了。”
季沉嫣:“不,是人类基因,战胜了怪物基因。”
马丁喉头哽咽,又默默瞥开了头。
今夜可真是黑暗啊,却偏偏还有极光。
他们已经见证到了最深的黑暗,那什么时候才能迎来黎明?
马丁:“我们该去找闫洪海了。”
季沉嫣点了点头:“闫洪海去了底下十楼,我害怕他已经找到屈长潇的冷冻舱了……”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有一个人被扔了下来。
咚――
似乎是从更高的楼层丢下,使得他的身体呈现扭曲的形状。他的额头正冒着血,染红了他的眼瞳,身躯多处受伤。
季沉嫣看向了他:“闫、闫洪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