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州城并不大,许些人都是街坊邻居的,十年八年相处下来,早已经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之前逃难的人,返回了梧州城,瞧着这满城的残垣断壁,心中无比的悲凉。可是他们又离不开原来的居住地,去往别处。
毕竟这是他们的家,他们从祖辈开始,就一直生活的地方。
他们只能慢慢用双手,将城内,被屠杀人们的尸体搬运出城。再一点点找出代表着他们身份的东西,于墓碑上,烙下已故人们的名字。
至于实在是辨认不出身份的,则只能再给他们单独弄一个无字碑。
梧州城被屠杀的消息,传到了上面后,上面的人嫌弃梧州城是个已经被抢了的城镇。要人口没有人口,要生产力没有生产力(壮汉已经在与铁勒人的搏斗中,被屠杀殆尽)。所以他们嫌弃这个城池没有油水可以捞,便都不愿意下来,参与到城镇的恢复与建设。
所以大家一直提议,将李玉德李太守,调至梧州城。至于渝州城的新任太守,则由薛瑞明来接任。
这个薛瑞明,大家本以为他也能像李太守一样,铁面无私,公正执法。但谁知道,这个人一下到渝州城,首先就是将太守府的人员,再次来了个大清洗。
然后便是逼迫城中所有有钱的人家,上交份子钱。
美名曰:为了防止渝州城再像梧州城那般,被铁勒的铁骑踏破,城中百姓需加重税收,用来添补军需。
但实际上,大家都知道,就凭李太守在渝州城的这五年内,城中的布坊已经是如同铁桶一般,坚不可摧。
这个薛瑞明搜刮民脂民膏,意欲为何,早已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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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谭青青知道李太守被贬至梧州城,而他们的新任太守是薛瑞明时,已经是元宵节过后了。
今儿,谭摘星一大早,就把谭青青从暖洋洋的被窝里拉了起来,叫她赶紧备上厚礼,与她一同随着谭氏的长辈们,去太守府参拜他们的这位新任太守。
谭青青听到太守被换的这个消息,还怔愣了片刻。
“什么?这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换太守?再说了,咱们那位陛下说话还管用吗?不还是他手里头的那些权臣说什么便是什么?”
上头那些人的事情,谭摘星这么个小破孩又怎么会清楚?
当即也是摇头。
“现在风雨飘摇的,不都是谁手里有兵,谁就是这个?”谭摘星竖起了大拇指。
“不过说来也怪。李太守管理渝州城管理的好好的,上面那些坏蛋,为啥要把人给调走啊?这风雨飘摇的时节,不应该是以稳妥为主吗?”谭摘星表示完全不理解上面人的想法。
但上面人的想法,谭青青可是知晓的一清二楚。
“那些家伙,会在乎你过的好不好?别开玩笑了行不?那个薛瑞明我虽然不知其底细,但就从他一上任,就借‘军需’的名义搜刮民脂民膏来看,怕就是盯上了渝州城这块肥肉。”
“也罢,若他真有管理之能,刮就刮了吧。反正我们也不能左右上面人的决定。但若是他能力不足,管不了这偌大的一个渝州城,那便也别怪我们给他难堪了。”
……
谭摘星有些听不太懂谭青青的意思。
她有些呆愣。
毕竟纯良的人,内心始终纯良,永远都想不到人心恶起来,能恶到什么程度。
所以谭青青也就不指望谭摘星能懂自己的意思。
“大伯二伯已经备足了厚礼,上门了吧?走,我们也赶紧跟上。会有好戏看的。”
大伯二伯在应对高官上的策略上,简直就是人精。
凡事跟着他们多学学,肯定能少许些麻烦。
谭青青拉着谭摘星跑到镖局,这会儿,大伯二伯都还带着手底下的人,清点着镖局里的厚礼,准备给他们的这位新任太守,送过去。
这些东西,原本是五年前,李玉德上任时,镖局就应该送出的。
但奈何李玉德不收。
反倒是被这个薛瑞明占了便宜。
大家心里面虽然反感薛瑞明的贪婪,但真到了地方,大伯二伯还是笑脸盈盈的把东西,全都搬运到了薛瑞明的宅邸之中。从他们的面相上来看,还真看不出有大伯二伯任何不悦不满的神色在。
“大人,这些呢,是我们龙门镖局的一点心意。还望大人您能不嫌弃,把它们都收下。”谭从文让手底下的人,赶紧把那三个箱子,全都抬到薛瑞明跟前。并示意手下,把箱子盖儿打开,让薛瑞明过目。
薛瑞明随意看了眼,竟还从鼻孔中嗤出声冷笑。
“谭总镖师,您也是个体面人。这陶府和董府至少送了我五箱银子。你这三箱不是银子也就罢了,还用兽皮充数?你们镖局每年的毛利这么低的吗?若是赚不到钱,不如赶紧把那镖局宅子抵押了出去,让旁人来盈利。说不定让旁人来,你送来的这三箱厚礼,还真正能值点钱!”
……
谭从文的面色微僵。
但他很快就调整正常了,并连连赔笑,“大人,您也知道,我们谭氏这三年,回老家省亲去了,都没有盘弄这镖局的生意。要不这样,等镖局今年开张了,您要的,我再替您送来?”
第187章 薛瑞明不仅贪,还色
如若是旁人,早就该借着这个梯子顺势下了。
但薛瑞明却不。
他反而是凑身上前,仔细查看起箱子里的贿赂之物。一边看,一边摇头。
“你们谭氏这样的话,会让我很难办呀。”
他道,“你要知道,刚刚董老太爷来的时候,可是特意叮嘱过,说与你们谭氏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大仇。我正琢磨着,是要保商贾,还是保武夫呢。”
“你们也清楚。如今这东旭,正处在多事之秋。铁勒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打过来了。谭氏的武夫,也不想刚过完年,就被拉出去充当壮丁吧?”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谭从文赶紧低头应声,以确保自己绝没有不恭敬的心思,“咱谭氏虽然是莽夫,但怎么说,武力也是比不上正规军军队出来的。再加上咱兄弟几个,一个失踪,剩余的两个,也仅仅只是勉力维持着旧有的镖局底子。实在是做不到像地方军那样,归正板齐,训练有素啊。”
谭从文先是做低伏小,然后再是反问薛瑞明,“主要我们都是莽汉,实在是学不明白官僚的那套。再加上之前我们也有给上任太守送过礼的。但上任太守不识趣,非但没有收银两,还将我和我二弟关进了打牢,赏了我们三天牢饭!”
“您说说,这叫什么事嘛!”
“要不大人您就直说,我们还要再向大人您凑多少两银子?不然就咱兄弟几个的莽汉脑袋,实在是想不明白呀!你们一会儿收银子,一会儿不收的。咱这些二愣子都快被你们给搞糊涂了!”
薛瑞明还是头次见识到像谭从文这般“一根筋”办事的人。一时之间,都有些分不清,谭从文到底是装的,还是演的。
虽然薛瑞明有些怀疑,但他还是向谭从文伸出了自己的手掌。
五个手指,都向谭从文展示的明明白白。
谭从文“愣”了一下,也伸出了自己的五个手指头,犹疑道,“五……五两?”
薛瑞明差点没被气的七窍生烟,“是五十两!”
他怒吼道,“这还是看在你们谭氏刚刚经营起镖局营生的份上,才给你标的这个价。不然,起码二三百两起步!”
谭从文,“……”
谭从文怔愣了片刻,面露出肉疼的神色,“大人,能不能少点?咱镖局实在是没有这么多钱呀。”
“那就给你减免五两,四十五两,总可以了吧?”薛瑞明还一副很讲理的表情,示意这个价只能降到这么低。若再敢往下降,这谭氏镖局,就等着被他穿小鞋吧!
“本大人已经是很给你们面子了!本官虽初到渝州城,对许些事情,还不甚明了。但我却是已经拿到了前任太守的官印!”
说着,薛瑞明还将桌子上,那方方正正苕大一个玉制官印,示意给谭从文和谭考文看。
“你们扩增农田,修缮水利,征税收赋这些事,可是全凭本官定夺的!”
“再有,董氏布坊是什么体量的大族,你也清楚。你们谭氏得罪了他们,倘若再得罪本官的话,这渝州城还有你们的容身之地吗!”
……
“是是是!”谭从文马上表露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就像是真被吓傻了一般,“我们这些莽汉,自然是没有大人您想的周到。大人您提点的是。那待会儿咱就把银子给大人您送过来。这保护费缴纳给您了,您以后可要护着点咱呀。”
瞧着谭从文这般识趣,薛瑞明这才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挥了挥手,让谭从文赶紧滚回去拿银子。
只是,当谭青青和谭摘星跟着大伯走的时候。
却又被薛瑞明拦截。
尤其是当薛瑞明这副猥琐大腹便便中年油腻男色眯眯看着自己的时候,差点没让谭青青把隔夜饭给恶心的吐出来。
气的谭青青差点说出:猥琐男看什么看,再看把你那对眼珠子给摘了!
奈何谭从文却是阻拦在了谭青青前头。
他恭敬地对薛瑞明道,“这两个丫头是我二弟和五弟的孩子。她们俩都已经定了亲,不然肯定恭敬送给大人您,做您的妾室。要不要我回去废了这两丫头的婚约,再送来孝敬给您?”
谭摘星不明白一直对小辈们疼爱有加的大伯,怎么突然间说出这样让人心寒的话。
她当即想冲上前去反驳。
却又被她身后的谭青青给拉扯住。
薛瑞明想了片刻,摇了摇头。
虽然他并不是什么好人,甚至还很混蛋。但订婚嫁娶乃兴旺人口之根本。
更何况,婚约之事乃是从祖上就传下来的仪制。若是贸然废除,甚至还是因自己贪恋女子美色,而逼迫其废除,对他的名声真是百害而无一利。
这个就不要跟贪钱相比了。
他贪钱,至少还有“军需军备”这个由头扯。
玩女人,还逼人家废除婚约,怕是会被一人一口唾沫给喷死。
“也罢。既然已有婚约,那本大人也就不夺人所好了。你们走吧,莫要延误了将银子孝敬给本大人的时辰。”
“是是是。”
虽然谭从文意图引领着谭氏小辈们,往太守府门外走。
但谭青青实在是被这个好色的薛瑞明盯的想吐。
她冲到堂厅,拾起红酸枝木威武笞杖,便是放到大腿中段部位,直接来了个对折。
掰断这笞杖时,谭青青更是面色发着狠,“早就想试一试这玩意儿,究竟能不能杖打死人了。今天终于能趁着新旧太守交接之际,来试一试这笞杖的柔韧度。可实际结果也不怎么样嘛!这韧劲,真是比我那把钢刀差劲多了。”
钢刀?
谭青青哪儿的钢刀?谭摘星一脸懵的看着自个儿的五妹。
莫不是五妹又偷偷背着自己,买了新武器?
……
嘶。
感觉不太像。
怎么今儿,大家都在打哑谜?能不能说慢些,都?她有些跟不上啊啊啊!
但致力让薛瑞明知难而退的谭青青,可没空搭理谭摘星的满脸问号。
谭青青只是静看着薛瑞明,冷寒起来,如冰山之巅,让人望之,便遍体生寒。
“有些人就像是这根笞杖,不断一断他,他都不知道‘死’这字,有多少个笔画!”
第188章 操蛋的孙子
薛瑞明被谭青青这么一个冷眼紧盯,原本他松懈的神经,也是瞬时紧绷,神色凌厉起来。
他眼眸如鹰隼般锐利,直勾勾紧盯上谭青青。犹如雄鹰盯上了平原旷野里,出来啃草觅食的野兔。一旦盯准,除非弄死对方,否则绝无放手的可能。
“看来,这谭家的姑娘,很是不服啊。不知与你有婚约的夫家,姓甚名何?”
“与你何干?”谭青青也是笑的渗人。“这娶我之人,必然是命理极硬的。有些人若是妄想强拿本不属于他的东西,小心半截身子先进棺材板!”
“那本官若是不要,而是毁了呢?”薛瑞明声色桀桀,跟个鬼一样。
谭青青的气势也是强硬决然,“那就试试。”
……
眼看双方都要打起来,谭从文连忙拦在了自家人面前,并躬身颔首地对薛瑞明点头哈腰起来。
“大人,我这小弟的女儿,从小就没爹没娘。这家教啊,自然也是好不到哪里去。您若是生气,我回去就代她爹娘好好教育教育她。给您出出这个气,您看成不?”
“要出气?可以啊,现在就出!”
薛瑞明将小肚鸡肠四个字,表现到了极致。
“我这儿的笞杖不少。她刚刚既然断了我一根,那就用十根来赔吧。”
“二虎,三牛,你们给我盯住啰!把她给我抓起来,狠狠杖责。不把十根笞杖给我打断了,她就别想给我出太守府!”
眼瞧着事情已经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谭从文也不装了。
谭从文让手底下的人,也冲上前去,与太守府的衙役们对峙着。
“我看谁敢?”
谭从文对着衙役们怒声呵斥,倒是还真把衙役们给吓嚇在了原地。
这些衙役都是薛瑞明新提拔上来的。
要工作经验没有工作经验,要规章制度没有规章制度,秩序也乱。
他们只是被谭从文的一声厉喝,就吓的动弹不得。
这一幕看的薛瑞明分外生气。
“你们这群酒囊饭袋!本官辛辛苦苦提拔你们,结果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连抓人都不会?还不快点给我上!我要让姓谭的,在渝州城内彻底消失!”
呵。
看薛瑞明这副慌乱的模样,就能知道,如今在朝堂上把持的都是些什么人了。
“薛瑞明,你官做的这么大,真是凭你自己的本事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