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蓦地抬头,看着叶鹭的表情,早就没了白日里的平和温柔。
“连你也瞧不起我,觉得我现在是活该,是不是?”
女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叶鹭僵在原地,她好半天才转过身,朝着女生不安道:“我这么带你走,是不是会让你很为难?要不我陪你回去,帮你劝劝他,有外人在,他也许会顾虑多一点。”
想到他们之前对话的细节,叶鹭试探道:“他是不是还不知道你怀孕了?要不,你们坐下来好好聊聊?”
“叶鹭,你现在怎么这么假惺惺?”女生脸上表情狰狞,眼神恨恨地道:“你今天来,不就是来看我笑话,想看我撒谎被拆穿的样子吗?现在,你满意了?我欺负过你,现在却过的这么差劲,我一无所有,而你却什么都有了。”
叶鹭大脑一片空白,看着眼前女生突然逼近,转眼就变了一张面孔,内心的惶恐就像雪崩般轰然而下。
她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还是说,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才让女生受到了刺激?
叶鹭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剧烈的心跳声中,她轻声安抚道:“你先不要激动,小心肚子里的宝宝。”
女生这才像是被人触碰到了软肋,她缓缓后退几步,坐在过道里的银色椅子上,突然就抱头痛哭起来。
叶鹭没敢上前,便坐在对面给陈晏起发定位消息。
过了一会,对面的女生似乎也渐渐平复下来,她抬起头,有些凌乱的头发被她随手绑在脑后,看着叶鹭还没离开,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眼底的浓重的怨愤似乎变淡了一点点。
“你现在好点没?”叶鹭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正好她白天给自己的那个。
女生伸手接过,转身走向卫生间,叶鹭见她过去,便起身先去窗口拿药。
叶鹭根据药单对完药瓶,余光便看到女生从卫生间门口出来,径直就要下楼,她连忙跟上前询问:“你这么回家,会不会有事?要不先去朋友或者娘家避一避?”
女生斜了眼叶鹭,目光冷冷地落在前面,她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极其落寞。
“这个给你,你脸上的伤也要消肿。”叶鹭把药物一分为二,其中一部分直接递给女生,“我问过了,大夫说这些药,孕妇可以使用的。”
女生看了一眼药袋,抬头盯着叶鹭道:“不要你可怜我。”
叶鹭悬在半空的手慢慢落下,她看着女生越走越远,忍不住叫出了她的名字,她轻声道:“你不是说自己过的很好吗?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
“还不是拜你们所赐。”女生蓦地回头,她盯着叶鹭,像是恨不得把她盯出个洞来。
“如果不是你当年联合他们污蔑我,如果不是陈晏起透露我被处分的事,我怎么可能会被家里带回去!你们现在都好端端的,可是我却不得不嫁给我不喜欢的人,过这种窝囊无比的日子。我就是不甘心,凭什么什么好事都是你们的,为什么厄运总是跟着我。”
叶鹭被她一席话说的怔在原地,当年明明是她频频针对自己,还当众造黄谣辱骂她,所以才被学校教务处通报批评,她何曾和别人合伙污蔑过她。
而且,白天的时候,她不是说陈晏起还帮去她家家访的老师整理相关材料,劝说她家里让她重新上学的么?怎么现在又变成了陈晏起害她变成现在这样。
叶鹭突然有些混乱,分不清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说的话,前后两套话术?”女生突然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她脸上的温度褪尽,道:“叶鹭,你以为你现在过的很好吗?你早晚,都会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
叶鹭静静地站着,听着女生发泄似的说:“你以为陈晏起是什么大好人吗?他可以把你高高捧起,就可以把你重重摔下。就像当年他对我一样,表面上是品学兼优的学生代表,转身就变成了威胁我注意收敛的阴狠面孔。”
女生笑得有些神经兮兮,她满是怜悯地望着叶鹭:“我本来不想跟你说这些的,我就是要看看你,看看你和这种人在一起,会不会比我痛苦百倍。”
她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突然间,她又歇斯底里道:“可你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下,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要对我好。”她喃喃自语,“这世上哪有什么好人啊,要活着,只有谁比谁更坏,不是吗?”
看着女生声嘶力竭地瘫坐在地上,叶鹭的心也变得沉重无比。
这世上的人,真的只有谁比谁更坏吗?
她不知道。
但是对她好的人,她每一个都放在心里。
这些善意里,有全心全意只为她的,譬如她去世的爸爸,也有顺便捎带,施舍她片刻温暖的,像是辛老师,也有一些需要用交易来兑换的友情,比如孙箬灵。
可也有人,他们什么都不要,只是觉得在一起彼此很开心。
比如伯凯,比如何最,比如宋枝枝。
那如果这些善意里,有的人爱而深重,执念彻骨,为了她甚至不惜去伤害旁人呢?
这样的好,她真的承受得了吗?
要是,这个人。
他是陈晏起呢?
第47章 匹诺曹的鼻子
叶鹭突然觉得, 施岚波说的是对的,她的确冷血无情,自私又凉薄。
她就像是踩着同伴飞渡悬崖的羚羊,羚羊是为了存活不得已才牺牲同类, 而她顶着一副纯良面孔, 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所有来历不明的偏爱, 明明是手持刀刃的刽子手,却伪装得天真无知,连自己也被蒙蔽。
人心里一旦生了某种念头, 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就会像毒药一样深入骨髓。
叶鹭想着女生临走前看向自己时眼中寒凉入骨的冷意, 脑海里突然浮现起无数事件, 原本她从未觉得古怪或者蹊跷的细节, 一点一点地在她面前展开, 就像是白纸上沾了污渍,让强迫症患者感到无比煎熬。
她往后一靠,后背被砸过的地方突然一阵阵地发酸,她无力地挪动肢体, 说不出的疼痛随即便袭遍全身。
陈晏起匆忙赶来, 沿着医院里里外外找了个遍, 才在马路对面的电话亭里看到了蹲在地上,不知道在画什么东西的叶鹭。
“你来了啊。”叶鹭抬起头,侧脸冲着陈晏起笑,她几乎是坐在地上,柔软的黑发耷拉在胸前, 像瀑布一样落在铺在地面上的裙摆上。
陈晏起微微喘着粗气, 他站在红色的电话亭外面看着叶鹭, 昏黑的夜色衬得她肤色极白,尤其是那双明亮的眼睛,在璀璨灯火的映照下,就像是盛满了流淌星河。
可此时,星河黯淡无光,像是竭力求生的一潭死水。
陈晏起慢慢走到叶鹭面前,这才闻到她身上一股浓浓的酒精味,他拉开她的裙摆,就看到叶鹭身侧堆着一扎啤酒罐。
“谁让你喝酒的。”
他语气微冷,隐含着恼火,只是不知道这股愤怒,是气自己,还是气叶鹭。
叶鹭却熟视无睹,她又从身后拿出一罐,快速抱在怀里,像是藏宝成功的小老鼠。
“我还有。”她笑了起来,挑衅地看着陈晏起说,“就不给你。”
看着她开始耍酒疯,陈晏起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垫在她的身下,随她坐着。
见她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陈晏起干脆曲起长腿,挨着她一起靠在电话亭里。
她闹起来的时候,他跟着一唱一和。她不想说话,他就安安静静地陪她沉默。
看到电话亭里除了酒罐还有个塑料袋,陈晏起眼神镇住叶鹭,在她的表情抗拒之下掀开扫了一眼。
看到各色药物的包装信息,陈晏起目光骤然变沉,他目光定在她的确有些奇怪的姿势上,慌忙附身打量道:“你受伤了?伤在哪?”
“皮外伤,已经看过了。”叶鹭枕着手臂侧过头看陈晏起,像是突然清醒过来,“陈晏起,你不管总是管着我。”她伸手戳了戳装药的袋子,有些得意地说:“你看,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叶鹭给陈晏起发消息的时候,什么都没提,只是发了定位让他过来接自己。现在,陈晏起来了,离自己甚至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可她心里却总觉得,陈晏起站得好远好远。
她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前一秒说的话,下一秒就完全记不清。
听到街边的车辆疾驰而去,叶鹭才像是想到了自己还在外面。她微微直起上身,她双手交握着,想了好久,才连忙问起:“伯凯怎么样了?有没有哭。”
陈晏起被她的措辞弄得有些想笑,他伸手将叶鹭揽到怀里,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道:“他没事。”
“嗯。”叶鹭动了一下肩膀,像是有些难受。
看着满地的瓶瓶罐罐,还有那袋药,陈晏起还是不放心。
他先看了眼药袋上的医院,然后立即叫了辆车过来,见叶鹭根本不听话,他不得不冷下脸和她讲道理,好不容易把人说服帖了,这才将她轻轻扶起上车重新回到了医院。
检查报告出来之后,陈晏起的眉头总算是平整了一点点。
他站在医生的桌子对面,听着他一边说医嘱,一边责备他让病人喝酒,他频频点头,用心记忆,目光看到外面坐在叫号区的椅子上打盹的叶鹭,忽然想起一年前,他们也是在差不多这个时候来到医院。
那次,是她陪着自己来看横刺腹部的伤口。而这一回,是他带着叶鹭来检查后背的旧疾。
叶鹭也是拍了片才知道,原来她的伤处这么疼,并不是之前在火锅店挨得那下有多致命,而是这一砸,恰好引发了她以前跳舞训练时的旧伤。
要是换做以前,叶鹭必然是忧心忡忡,茶不思饭不想地担心后面几个月无法上台。
可这次,叶鹭却发现自己竟然一点焦虑都没有,就好像有比跳舞更重要的事情压在她的心上,她无力再去思考任何其他。
“陈晏起,我要是不跳舞了,你还会喜欢我么?”回家的路上,靠在陈晏起怀里的叶鹭突然小声问。
陈晏起深深地看了眼叶鹭,伸手按着她的后脑勺将人再次往身前拢了拢。
叶鹭不急着等一个答案,她就像是无聊的时候随口一说,忽然又问:“那如果我还是以前的那副样子,你会不会和我在一起?”
“陈晏起,”叶鹭打了个哈欠,尾音拖得懒洋洋的,“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你的嘴巴是被缝上了吗?”她伸手去碰他的鼻子,一派天真地笑:“你是不是怕说谎了鼻子会变长?”
“你放心,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喜欢你的。”她口齿不清地咕哝,下意识伸手抱住眼前人的胳膊,就像是趋光的飞虫抗拒不了焰火,她挨着陈晏起,靠近,再靠近,直到他身上的暖意传递过来,她听到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声,才像是被安抚似的,慢慢地闭上眼睛。
车辆停在小区门口,陈晏起小心翼翼地抱着叶鹭下车,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她才迷迷糊糊地清醒过来。
“在找钥匙吗?我有。”叶鹭伸手去摸,忽然发现自己身上一无所有,“陈晏起,我钥匙不见了,”她有些慌乱,像是丢了什么了不得的物件,“手机也找不到了。”
陈晏起今晚的耐心极好,他轻声哄着,“别急别急,在我里。”
可叶鹭却像是完全听不见似的,一个劲地重复,翻找,然后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我怎么这么笨,什么都做不好。”她趴在陈晏起怀里,不知道是身上疼,还是心里难过,乱七八道地嘟囔,“陈晏起,我好难受啊。为什么你们都不信我,都不喜欢我,都觉得我不够好,我真的……真的有那么差劲么。”
房门艰难地打开,陈晏起扶着叶鹭进门,叶鹭却突然蹲在地上,像个蛮不讲理的孩子似的,死活都不愿意踏进门槛。
“我要回家。”叶鹭突然赖着陈晏起说。
陈晏起俯下身,指着还有些混乱的房间说:“到家了。你看看,这里是不是我们的家。”
“我不要这个。”她仔细看了一会,振振有词地说,“家里要有爸爸,妈妈,”叶鹭掰着手指头数,数到第三个,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出来。
陈晏起等着叶鹭的后话,突然就看到她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比划着说,“还有妹妹。她现在大概这么高,不知道还馋不馋甜食,最爱喝的草莓牛奶饮只有三天保质期,她总是在墙上,桌子上贴各种乱七八糟的贴纸,她唱歌好听,听说芭蕾也学的很好。”
“她……”叶鹭停了下来,就像是老旧的机器突然停止运转,过了一会,陈晏起听到她说:“妈妈说,她以后都听不见了,再也跳不了舞了。”
叶鹭喃喃自语,陈晏起的脸色却渐渐阴沉下去。
他打开叶鹭的手机,翻到通讯记录里的某个号码,对面的叶鹭突然晃了一下,陈晏起连忙将她轻轻抱起,她应该是哭累了,再不挣扎,顺从地靠在他的怀里回到了温暖柔软的被窝里。
陈晏起被叶鹭盖好被子,正打算起身,叶鹭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领口,他看向叶鹭的脸,她始终都闭着眼,只是眉头皱的很紧,像是噩梦缠身一样。
卧室门轻轻关上,叶鹭下意识抱紧了被角,她有些不舒服地伸手拨了耳侧的头发,然后再次把脑袋埋进了被子里。
门口忽然拉开一条细长的缝隙,狭窄的光影落在被子上,陈晏起静静地看了眼安睡的叶鹭,确认她真的睡了过去,这才再次关上房门。
客厅里传来青年刻意压低的嗓音,黑暗静寂的室内,叶鹭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
叶鹭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陈晏起已经留言去了公司。
她按部就班地洗漱,梳妆,换好衣服之后,才从厨房保温箱里端出陈晏起早就准备好的早餐,一切都做完之后,她顺手提了家里的垃圾袋,就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地出了门。
银行早上九点钟上班,叶鹭一进门就看到大堂经理迎面而来,她平静地说完诉求,便被他热情地询问细节,紧接着直接引入贵宾室。
“好的,叶小姐,您的业务已经办理完毕,正常情况下,预计将在三到七天内如期到账。”
叶鹭确认完细节,转身走出银行大厅,她站在湿漉漉的马路边缘,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掏出手机点开了那串只打过一次的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