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清宝贝的是王孙们临时拉来的一个龟兹小官。
小官一边清点一边问:“就只这些?”
“还有羊,”白三郎声音响亮,“五十头羊,都算上!”
嘉柔连发髻上的束发都摘下,换成一根竹筷,“还有这个。”
白三郎立刻有样学样,也将束发解下。
总之两人周身所有的宝物,全都押上,绝不放过这能买一座矿的机会。
按情理她自是要押自己,且她徒儿白三郎必得跟随她,方才显得真。只她已是知晓内幕,自是不可能真的给自己押重注,是以不得不当众同三郎演一出师徒生隙的戏码,一番口角后,二人分道扬镳,各自做了选择。
她将一枚不怎么值钱的束发押在了她名下,而白三郎自是将余下所有宝物全押薛琅,只到最后通杀,师徒二人背过人再分赃不迟。
待押过重注后,她同表面上恩断义绝的白三郎使个眼色,令他在此间守着,她则避嫌先出了毡帐。
日头又隐进了云朵后,绿茵茵的草坡无比的可爱。
即将拥有一座矿的嘉柔已提前感受到真纨绔的快乐。
什么买朱钗、买头面、买宅子,都是毛毛雨,一点也不大气。
干脆将龟兹城买下好了,届时满城商铺全是她的,她想吃什么、想穿什么,进店拿了就走。
赵勇还苦哈哈开什么土坯客栈,直接送他十万贯,不客气。
话说一座矿山能买下整个龟兹城吗?
那就买半个。
半个也够她吹嘘一辈子了。
她心中又夸了一阵薛琅。
此时只觉得他俊朗无双,人品高洁,不愧是曾同时迷倒西南小国的两位王子的男人。
伽蓝公主看上他,绝对没有看错。
根据白三郎的说法,这位龟兹七公主自小深受龟兹王宠爱,养出个说一不二的性子。但凡中意上什么,哪怕再难也要当天弄到手,绝对不会隔夜。
就是知晓她这一特点,那些王孙们才会设下盘口,赌今日七公主究竟要出手拿谁。
以薛琅曾连续两次拒绝伽蓝的前情来看,只怕现下七公主已备下天兵天将,就等着将他网罗在怀。
到那时,哈哈,金银珠宝在手,半个龟兹城她有啊!
清风徐来,她信步走得有些远,周遭已难见饭后遛弯之人。
她正要转身回去,远处一道红色身影骑在马上,正率领几个膀大腰圆的龟兹郎君在旷野上驰骋。
这不是伽蓝公主?
她莫不是要去捉薛琅?
可就这么点人,够吗?
似是为了印证她的狐疑,似一朵红云般的伽蓝公主忽地调转马头,朝她奔腾而来。公主身后的几个仆从自是紧紧跟上,七八匹马转瞬间已到了她跟前,将她围在了中间。
她心中略有诧异,面上却不显,只抬手一揖,笑道:“又见了公主,可见潘某同公主有缘。”
又关怀道:“公主可用过午膳?千万莫饿着,免得影响了大事。”
伽蓝公主从马上一跃而下,手中提着一柄镶嵌着宝石的马鞭,脚踩精致的鹿皮靴朝她而来。
公主面上已无被薛琅拒绝后的盛怒,此时又成了娇俏少女,绕着她细细看了两圈,便以马鞭的手柄抬起了她的下巴,“你可曾娶了妻?”
“未……未曾。”她怔了一怔。
公主满意点头:“这便好,本公主可不愿做妾,更不愿同旁的女子抢臭男人。”
她心下陡然闪过一丝不妙的预感,轻推开马鞭,干笑道:“公主可是又要拿在下来气薛都护?请恕在下直言,这法子对旁的郎君或许有用,可对薛都护却难奏效。公主不若……”
她的话还没说完,公主忽然抬手一扬:“捉走!”
那几个彪形大汉瞬间朝她围了上来。
她大惊失色,连忙喊道:“公主,你不是中意薛将军?你既对将军情根深种,又怎么能看上我?一个人怎么能同时对两个人动心?”
在她的嘶喊声中,大汉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她双手绑住,提着倒挂在了马背上。
马尾一下又一下甩动,尾毛无情地抽打着她的脸。
公主笑眯眯上前,“本公主权衡过,薛都护武艺高强,我的人打不过他,还是擒你来得更容易。你的英俊不逊于他,本公主很满意。”
怎么能这样?!
不是说这公主但凡看上什么就必定要想方设法弄到手吗?
她在马背上大喊:“怎么能打不过就放弃?难道真爱不是经过考验的吗?你放开我,我熟知他,他爱看话本,你用话本引诱他……”
她的话没有起任何效果,公主利落翻身上马,响亮地甩个马鞭便如箭一般窜了出去。
绑着她的那匹马上也坐上了人,大掌似石块一般按在她背上,同其他几个大汉跟随在公主身后,齐齐往前驰骋而去。
晌午的暖风很有几分凛冽,猛烈往喉中灌,将她才到嘴边的呼喊毫不留情拍回去。
那些密密麻麻的帐篷已远远被甩在后头,绿草时不时从她垂下的面上擦过,刺得她生疼。
待前头一个拐弯,马的速度略缓,她瞅准机会脚尖用力前蹬,使出浑身力气猛地一挣,一头往地上扎下去。
她就地几滚,卸了落地的冲力,跌跌撞撞站起身就往近处一片胡杨林里跑。边跑边咬松手上布条,用力挣脱开去。
待那几个大汉纵马追来,她已是窜上了一棵高耸的胡杨树,蹲在了树冠的最高处。
伽蓝公主打马前来,在树下扬首,笑吟吟道:“你倒是有些机灵,不愧是我伽蓝看上的阿郎。可是,你能在这树上躲一辈子?不若好生从了我,否则……”
她故意哈哈一笑,“本公主从来未曾见过你这般细皮嫩肉的郎君,现下便让人爬上树撕了你的衣裳,让本公主开开眼界。”
嘉柔目眦欲裂,一指弯曲堵在唇边,对着尚在视野内的毡帐方向,猝然吹出一声尖锐而急促的呼哨声。
行宫外一处临时搭建的马厩里,一匹安静的驴子陡然扬起前蹄,疯狂地蹦了起来……
行宫里,薛琅向龟兹王拜别过,在几位官员的陪同下往外而去。待临近一排帐子时,只听得热闹喊叫的人声中,似是夹杂着连续不断的牲口的啼鸣。
再仔细听,格尔嘎,是驴叫。
一列兵士正牵着要返程的战马从马厩方向而来,王怀安牵的正是薛琅的马。
他一边行来,又一边频频回首,行止很是踌躇。
薛琅迎上去,从他手中接过马缰,问道:“何事?”
王怀安边寻思边道:“卑职方才在一间马厩,见了一头驴。身子瘦,四蹄壮硕,极像那潘安的驴……”
“莫再惦念旁人的驴。”
王怀安提的却并非此事,“只是,潘安那驴,竟像是疯了。此前听闻若有虫顺着牲口的耳朵爬进脑中,牲口疼痛难耐,会因此发疯……”
薛琅脚步一顿,问:“潘安呢?”他也是知道,那头驴是潘安的软肋,镇日担心被他看上。但凡遇上他,就要遮遮掩掩。
“潘安便是不在,卑职才奇怪。那驴动静如此之大!”
薛琅脚尖一转。
待离临时搭建的马厩越近,那驴叫声越凄厉,说发疯半分不为过。
马厩边已围了一圈人,里头没有一个是潘安。
众人见他前来,让出一条路来。
他站在马厩边上,看到那果然是潘安的大力,状如疯癫,一边嘶叫一边疯狂蹦跶,没有一时一刻能停下来。却也不跳出马厩,就在这方寸之间折腾。
大力认出他来,立时向他靠近几分,只焦躁之意压制不下,依然上腾下跃,惊得厩中一片烟尘。
“将军小心。”身边人纷纷提醒。
他摇一摇头,并不躲闪,盯着大力凝注了几息,终于发现它身上的缰绳深深嵌在地上的石槽里。
石槽沉重,虽已被拖着移了位,却依然压着缰绳。
大力便是因此跳不出去。
“剑。”他伸出手。
王怀安忙抽出腰间长剑,双手呈上。
薛琅持剑近前,在大力一个腾跃落地的瞬间,手腕一转,锋利的剑尖已挑断缰绳。
大力瞬间从半人高的栅栏跳出去,竖着耳朵辨了辨了风中的声响,撒开四蹄顺着山坡疾驰而去。
“走,跟去看看。”薛琅随手牵起一匹马,翻身而上,双腿一夹马腹,似箭一般射向前方。
几位将士连忙上马,追随其后。
连绵帐子里的众人听到声响,齐齐掀帘而出,不知发生了何事,纷纷引颈远望。
最尾端一间毡帐,白三郎往外探出颗脑袋,正正好看见薛琅带人奔腾远去的背影。
这是做什么呢?
他心中的疑虑一闪而过,继而便一阵暗喜,八成是前去赴伽蓝堂姐的约。
等他二人双双携手而归……他回首看看帐子里已堆成小山一样的贵重宝贝,心潮瞬间激荡澎湃。
锡矿,我来啦。
巴尔佳,我来啦。
夫子……嗯,快要暴富的时候呢,潘夫子去哪里了?
毡帐中他的几位堂哥、堂弟见他一脸遮不住的喜色,揶揄道:“我等收到消息,七公主早一刻之前已带人外出,说不定此时已将你那夫子捉进了麻袋里,就等着今夜洞房呢!”
白三郎哈哈连笑两声,“我说我一定赢,你们就等着哭吧,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白三郎:哈哈哈哈哈哈哈……
嘉柔:徒儿,莫笑咯,下一章就该哭啦!
(周二正好是上夹子的时间,当天的更新时间后移,晚上才更新,请大家谅解)
第26章
茫茫草原上的一小片胡杨林里, 嘉柔蹲坐在最高那一棵的树冠上,把一个呼哨吹得险些惊破天去。
一身红衣的伽蓝公主歪斜在她的枣红马背上,悠哉支着脑袋, 像这世上任何一个强取豪夺的浪子, “你吹吧,你吹破小嘴也没人来救你!”
她的话刚说罢,一阵威武雄壮的马蹄声便在草原上响起,以不容忽视的速度往这处疾驰而来。
是大力!
树梢的嘉柔心中如潮涌至, 又是一声呼哨, 吹得比哪次都响亮。
尖锐之声传开, 远处的大力“格尔嘎”一声回应, 四蹄如风朝胡杨林方向驰骋来。
树下诸人也被引得转首远眺。
待看清只是一头驴时, 公主不禁失笑, 仰头朝树梢上的嘉柔道:“你吹了半晌, 招来的是头驴?你该不会指望一头驴来英雄救美吧?”
她的话音刚落, 只听得“哎哟”一声,最远处的一个家奴不知怎地竟从马背落下,家奴的马儿咴咴叫了两声就躲去一边, 神情怔怔,竟是还未反应过来的模样。
树上的嘉柔大喊一声:“大力好样的!”
大力此时已开始向另一匹马发起攻击。
它耸起宽阔的后背, 两目倒立, 四蹄如电往前直愣愣冲上去, 快到马跟前时壮硕双腿一抬, “咚”地便将马背上的人踢下去。
那人落在地上,顺着坡势翻滚, 正正好撞在嘉柔所在的那棵树底下, 捂着胸口满脸痛楚, “扑”地便吐出一口血来。
“乖乖,”公主不由咋舌,“你哪里得来的如此一匹神驴?”
她正惊叹着,大力已调转驴头,方向直直对准了她。
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它……该不会要向本公主动手?”
话音刚落,大力“轰轰轰”直奔她来,公主“啊”地一声尖叫,打马便跑。
林中树子密集,马儿哪里能跑开,她慌不择路只绕着几棵树跑,大力驴性冲天,从不言弃,紧紧追在伽蓝的马后一步不落。
嘉柔紧紧扒拉着树枝,高声大喊:“追,累晕她!”
薛琅与几位将士到得近处时,看见的便是眼前一幕——
嘉柔蹲在树上隔空指挥大力;
大力追在伽蓝马后围着树跑企图绕晕她;
伽蓝的几个豪奴中两人半躺在地上,唇角挂血,看起来受伤不轻;
没躺的几人,两次三番想冲进林中救主,却都插不上手。
他的眼底皆闪过一丝笑意,松了马缰。
挺拔的胡杨树上,嘉柔眼见着大力追得公主暂且脱不开身,只略松了一口气。
公主的人是从未见过大力这般神勇的驴,故而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待回过神来转头去搬来救兵,她和大力都得玩完。
如何尽快脱身才是关键。
待将将抬首时,却见几位铠甲武将不知何时已到跟前,为首的青年将军停在几丈之外,饶有兴致地坐在马背上做壁上观,竟全然没有搭手之意。
她此时哪里顾得上他愿不愿意,喜出望外,站在树上大喊一声:“薛大将军,你可来啦。大力,我们有救啦!”
嘹亮的声音传开去,公主和大力都先后停了下去。
大力喷着响鼻退回到树下,虽再不追逐旁人,却仍然满身警惕,蓄势待发。
伽蓝公主骑马先出了这片小树林,待看见坡上的薛琅时,心头一阵五味杂陈。
脸还是她中意的脸,整个龟兹再也寻不见第二个土生土长的郎君能这般英俊,气质凛冽又神秘,实在令她神往。
可是,她打不过他的人。
她再看看树上的潘安,虽说此时发髻凌乱、衣衫极皱,可那雌雄难辨的阴柔气息,又带着另外一种难以抵抗的吸引力。
可是,她打不过他的驴。
为什么!
为什么过去数年,大盛一个英俊郎君都不来,来的时候却同时来两个,都这般惊为天人,让她左右为难。
正头疼间,薛琅款款下得马来,只停在两丈之外,依礼抱拳,“不知潘安因何事触怒公主,令公主要捉了他?”
伽蓝想到午间他拒绝她的模样,不由冷哼一声,高扬了下巴,“关你何事。你若愿意从了本公主,本公主便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