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黄橘绿时——勖力【完结】
时间:2022-11-21 18:06:15

  边上人闭目养神,声音很轻,却严阵以待,“嗯,顺便爷爷有份提前公开的遗嘱。”说着,孙施惠忽地睁开眼睛,瞥汪盐一眼,像似就说到这、也像确定她有没有听。总之,很保留的神色。
  汪盐点到为止的问候。她过来就是和他打个招呼,问问他的近况,这些年,他们不亲不疏的联络也仅限于此。
  孙施惠不是个热心肠的人,汪盐七岁第一次见他就是如此。二十年来,他教养在他爷爷身边,祖孙情意肯定是有的,但这样的富贵家庭,等着老爷子去、宣读遗产的虎视眈眈也是必然存在的。
  所以汪盐很识相,不干己事,不听不问不关心。
  前面就是地铁站,她提醒司机,“师傅,前头放我下来就可以了。”
  不等司机应答,孙施惠发话,“你吃了没,我还没吃,去吃……三文鱼?”他记得汪盐爱吃一切鱼类的做法。
  实情汪盐很饿。她饥肠辘辘地偏过头,看边上与她隔一座位的人,他手机响了。孙施惠一面接电话,一面知会司机,去拂云楼。
  *
  这通电话讲了约摸一刻钟,车子抵达店门口,有人还没收线。
  司机从后备箱里拿出一把直柄伞,正巧汪盐下车,就径直撑开递给汪小姐了。
  汪盐伸手要接的时候,孙施惠快她一步,接电话的手,右边换到左边去,腾出手来打伞,很公平的态度,与汪盐一人一半。
  雪越下越大,甚至能听到伞面上的摩挲声。
  拂云楼正门口有专门的侍应生负责收纳客人的雨具和递消毒毛巾擦拭衣肩雨水。孙施惠正好这通电话讲完,伞和手机都在手里,忙到昏头了,把手机递给侍应生,年轻的女侍应抿嘴笑了下,提醒客人,“先生,您可以把伞交给我们保管。”
  汪盐在边上不无鄙夷,“你招惹女生的戏码真古早。”
  饶是她穿着高跟鞋,孙施惠也高她一头,老朋友般地恶劣,“我连她眼睛鼻子都没看清,招惹个鬼。”
  汪盐可有可无地听去,径直往楼上去。
  孙施惠没好气地跟着她,“我这段时间忙得脚打后脑勺,再好看的貂蝉,也是猪八戒。”
  “倒是你,新闻!愿意出来相亲了,你可别告诉我,女人年纪一到,都恨起嫁来?”
  汪盐由他取笑,没所谓,“也许吧。我妈催得厉害,我不来……又是盛吉安一桩罪过。”
  他们高中时候,三人互相认识,孙施惠和盛吉安还一同在汪盐父亲班上,反倒是汪盐,教职工子女避嫌的缘故,不得在父母或亲戚班级里。
  那时候盛吉安回回护着老汪的女儿,孙施惠他们几个就取笑盛大学霸,上赶着当老汪的乘龙快婿呢!
  汪盐和盛吉安分手三年,她始终不怨怼他。她曾和孙施惠说过,换我,我也会和女友分手的。因为太现实了,一个遭逢家庭变故学业未完的赤贫学生,没有经济没有父亲做顶梁柱了,生受了女友父母世俗的眼光和偏见,他实在没资格谈感情了。
  猫猫,盛吉安私下都喊汪盐这个小名,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喜欢你,脊梁骨都快断了,我该怎么办!
  汪盐平静接受了盛吉安的分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只知道,丢开我,你可以跑得更快一点,盛吉安,我也可以活得比和你一起的时候自在些。
  而不是小心翼翼地,生怕哪一句戳伤了他作为男儿的自尊心。
  落后一步的孙施惠听闻一个名字,不无嘲讽的声音,“嗬,有人真是天上星啊。”
  廊道里,汪盐才想回头和他说话的,被边上一道移门出来的声音抢白了。对方一眼看到了孙施惠,热络世故的声音,“施惠呀,什么时候回来的?”
  白衫黑裤的中年男人微醺地从包厢里迈出来,几步下台阶来,伸手与孙施惠握,随即就问候起孙开祥的身体,“前段时间听说孙老身子不大好,也会不到你和你姑姑。怎么样,好些了没?”
  中年男人身后的移门没合上,孙施惠同他握手交际之余,已经得知里头聚首的是些什么人物了,他握手的姿态全是晚辈仪表,随即偏头和汪盐轻声道:“你先去包厢等我。”
  汪盐领悟过来,他要去这一间包厢打个照面、问候。于是干脆点头,顺便与白衫的中年男人轻和颔首,算作礼貌。
  中年男人不等汪盐走远,打趣施惠,“女朋友?”
  孙施惠在商言商的冷漠口吻,“朋友。”
  汪盐步履不停,身后男人配合笑了声,孙施惠拾步上了台阶,忽而包厢里热闹起来,应酬声、笑语声,被移门轻轻关围住了。
  *
  汪盐这一头被侍应生引进了他们要的包厢,室内温暖如春,一面陈列墙上版绘的是胡也佛风格的明清仕女图。
  她脱下外套挂在边上的衣帽架上。
  朝南的观景窗,纱帘没有拉上,汪盐落座的位置能看到庭院里白雪越攒越密。
  侍应生送来热茶和今晚的菜单。因着孙先生是常客,侍者询问他今晚带来的女宾,“孙先生有没喝完的存酒,需要替他取过来吗?”
  是汪盐自己有点想喝了,她知道孙施惠是个饮酒行家,入他口的,都差不到哪里去。
  于是自作主张点头了。不多时,侍者取过来那瓶存酒,颈瓶卡上还有孙施惠的签名。
  他多少年如一日的下笔痕迹,孙与施之间,永远有一笔顿格。不知情的人只以为他把姓和名分开来而已,实则,孙是他后来加上的姓,他七岁之前姓施。
  *
  千禧年初,汪盐才学会骑自行车,去哪都新鲜得很要骑着去。
  大年初三,爷爷要去会朋友,逗猫猫,要不要骑自行车一起去。
  汪盐满口答应了,彼时,她在乡下。父母各忙各的打牌交际,那时的小孩都稀罕拜年的糖果和压岁钱,所以汪盐乐得出门。
  乡镇就那么大,汪盐随爷爷出门骑了好长一条巷子都没觉得累,却是到了孙家,抱怨起来了。小姑娘不说她力气用完了,只嫌弃孙爷爷家院子太大了,怎么还没到,我都骑不动了。
  真真见到孙开祥的时候,汪盐更是童言无忌,说要把她的自行车留在孙爷爷家门口,下次来的时候,她就有力气骑到大门口了。
  孙开祥头回见老友的孙女,被逗得眉开眼笑的。
  万般纵容道,那就留在这,车子和人。
  汪盐的爷爷从前是乡镇上的一个赤脚医生,中西医都通,镇上有个头疼脑热的基本都找汪大夫看,这其中就有孙家。
  这一年孙家翻新的祖屋才乔迁进来,趁着春节的档口,孙开祥邀微时旧友过来坐坐。
  汪盐得了好多好吃的还有压岁钱,满心满意地欢喜这个带花园子的地方,她正吃着大白兔奶糖呢,暖烘烘的书房进来一个男孩,与她差不多年纪。
  那是她第一次见孙施惠,彼时他刚过完七周岁的生日。孙施惠大年初一的生日,汪盐是年三十,一个年头一个年尾。
  孙开祥让男孩叫人,“你汪爷爷,还有他家的孙女盐盐。”
  七岁早慧的男孩全不听孙开祥的话,也不管客人在,脱口就是,“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我以为何律师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从前天起,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才不是。我叫施惠。”
  “你叫孙施惠。”孙开祥冷漠傲慢的家主形色,训斥眼前站没站相的男孩,“如果你再这样昂着头朝长辈说话,我就连同你原来的名字也剔除掉。”
  汪盐有点害怕孙爷爷这样讲话,怯生生地躲回自家爷爷怀里,也听到爷爷劝老友,“慢慢来,孩子恋家是必然的。”
  不等书房里的两个长辈话说完,孙施惠扭头就朝门口去,去了几步再折回头,出口的话依旧很笃定,甚至算得上机敏,“你可不可以把妈妈和阿姐也接过来,我就可以不走。”
  孙开祥:“不可以。她们和孙家毫无关系。你也要明白,是你妈妈和姐姐愿意送你回来的,交换条件就是她们可以有更好的房子住,你姐姐也有更好的学校上。”
  S城赫赫有名的实业大王,小作坊起步的孙开祥大半辈子都把名声看顾得跟口袋里的铜钿一样重要,平时更是积善有余。唯二两桩辛酸泪 :早年与妻子佳偶成怨、年过半百白发人送黑发人。儿子空难事故没了,意外的遗腹子新闻,当年吵得沸沸扬扬,大报小报都在唏嘘老天爷垂怜孙老,才为儿子留下一点血脉。
  可是孙开祥真正把这血脉接回孙家,中间思量建设了整整七年。
  因为孩子的生母不大体面,是个未婚先孕拖着个油瓶女儿一穷二白的女人。比起儿子的意外,更让孙开祥难以接受的是,这蝇营狗苟烂泥一般的事实。
  一家之主训诫冒犯的孩子,让他出去之前,冷漠绝情地交代,“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忘了她们。”
  穿着白色条纹羊绒背心的男孩,唇红齿白,还嘴道:“我到死都会记得。”
  汪盐永远忘不掉那天下午,大白兔奶糖粘在牙齿上,那个男孩凶狠狠地对着房里每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允许我再啰嗦补充几句啊:
  1.之前放过一版文案,真正动笔起来,还是调整了,总之以开文文案和正文为准啊~
  2.我也没敢在文案上tag先婚后爱,这个故事并不是典型的婚后文,因为婚前他们有拉扯试探一段。原则上,汪盐并不是个会草草点头结婚的女生,但孙施惠是个例外吧,一切偶然存在必然性。
  3.只能说篇幅上,二人日常和对手戏2/3是在婚后进行的。
  综上,一个非典型的消遣故事,有官配也有配角,家长里短,水磨日常。
 
 
第3章 远远风(3)
  那天汪盐明明是去做客的,爷爷他们下棋的空档,她嫌无聊,悄默声地溜出书房,碰上一个大姐姐,对方正要出门去,风风火火的,把一个透明的打火机掉在地上。
  汪盐帮姐姐拾起,孙琅华大衣高跟鞋的扮相,不接小孩捡起的好意,反问小孩,“你谁家的孩子?”
  汪盐纯然地答,“汪春来家的,我是汪春来的孙女。”
  孙琅华不以为然,她一向不喜欢这种乖乖囡,甚至连小孩手里的火机都不要了。涂得红红的嘴巴,张开些,吓唬小孩,“我管你谁家的,别乱跑,跑丢了就找不到爸爸妈妈了。我们家才有个回来找爸爸的小孩呢,哦,对了,只不过他没妈了。”
  琅华是孙开祥的幺女,比去了的哥哥金锡小了一轮,又比他们小孩大了一轮,夹在中间,不大不小的。自幼父母离异的缘故,被父亲宠惯得不成样子。
  后来再去孙家,汪盐被大人规训着礼节,喊琅华小姑姑。琅华不肯认,笑话她,你为什么要随着施惠喊我姑姑,我哪来这么多晚辈呢。不准喊,外人始终是外人,少乱招呼我。
  “他妈妈呢?”汪盐一点不怕生,问眼前的大姐姐。七岁的孩子甚至没弄明白遗腹子是个什么意思。
  琅华不无鄙夷,偌大的家,她也只能朝一个小孩煞煞性子,“重男轻女的那些人眼里,女人算个什么东西!”
  那头,家里的老保姆听到琅华的话,连忙出声警醒她,快别说了,你爸爸还在气头上呢。
  琅华浑不怕,“气死拉倒。反正他已经找到继承他的骨血了,不是吗?”
  等汪盐反应过来的时候,琅华已经出门去了。留她一个人在院子台级上坐着,看青石砖地上,早晨放鞭炮后的红色灰烬。
  老保姆看这个穿鹅黄小袄的姑娘,生得粉白娇嫩的,怕她在外头冻着,好意搀回来,问囡囡饿不饿,下碗小馄饨给你吃?
  汪盐摇摇头,还把袋子里的糖给阿婆吃。老保姆欢喜可人儿,要她自己留着。又想着小孩搭帮凑伙的就不冷落了,轻声哄着小囡,你过去同我们施惠一起玩呢,他刚过来,成天闷在房间里,要把自己闷坏的。
  后头的话是老保姆旁观者的自言自语:噶漂亮的小孩,得日子过得多一塌糊涂,才舍得送回来的呀,真真狠心的妈。
  老保姆牵着汪盐,直穿过中间一片天井,来到后面院子,太湖石竖起的假山景,冬天里一片萧条。后来夏天,汪盐再去过孙施惠住处的院子,很僻静清幽的地方。前面廊道院墙里种着芭蕉、绿竹,后面空地上栽着棵流苏树,阴历五六月里,风拂流云过,燃燃的白花开着,像炎夏里的雪。
  汪盐从小被妈妈教育的观念就是题目可以不会做,态度必须端正;小孩子可以有脾气,但走到哪里我们要讲理,要大大方方的;要学会谦让和分享。那种什么都舍不得分享给别人的孩子,长大了是不会拥有什么财富和朋友的。
  坐北朝南最东面的一间房,房门没锁,老保姆悄默声地给汪盐旋开了,再作贼般的声音教汪盐,去呢,你去和他玩。
  于是,汪盐当真去了。
  刚才在前面外书房朝孙爷爷顶嘴的男孩,一个人瘫坐在地毯上,在拨弄手里的一个玩具,奥特曼的一只胳膊掉下来了,怎么也接不回去。
  汪盐跟着一屁股坐下来,嘴里又一块糖快吃完了,粘着牙,不舒服,她又不好拿手扣,就这样龇牙咧嘴的样子,“要不要我帮你?”她是指奥特曼的胳膊。
  穿着羊绒背心的男孩,头也不抬,继续手里的动作。接不上去,他也不急,固执地一遍又一遍。
  “你要吃糖吗?”汪盐再问他。
  “……”
  “我爷爷和你爷爷在前面下象棋。”
  “……”
  “你的房间好大。”
  “……”
  “我叫汪盐,你叫什么名字?”
  “……”
  “这个奥特曼好旧了。”也许修不好了。
  “……”
  汪盐也不记得她这样自言自语了多少句,她只知道妈妈教她的想要和别人做朋友前的礼貌她都做到了,眼前人还是没有理她。
  小姑娘腿都坐麻了,爬起来,换了个姿势,俯身、双手撑在膝盖上,两条麻花辫垂落在襟前,问他,“你妈妈和阿姐在哪里呀?”
  一直给奥特曼接胳膊的男孩总算有了反应,他丢开手里的玩具,一把就推在汪盐的心口,叫她出去。
  汪盐被他突然的力气吓到了,受挫得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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