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黄橘绿时——勖力【完结】
时间:2022-11-21 18:06:15

  你也会自然地明白,和懂得。
  *
  席上一杯烈酒,回到房里又那样折腾了两回。
  汪盐梦魇般地停在思游里。
  想醒却怎么也难睁眼的困顿。
  她想喝水,嘴里干得如灌砂砾。
  朦朦胧,呢喃复述。
  也只觉得一时久旱逢甘霖,意识沉睡,也抵不过渴得本能。一口口咽着,最后干脆自己抱着杯子喝起来。
  一杯冰气泡水,汪盐哐哐喝完,最后一滴了,她才咂摸起来,这味道可真怪。
  眉头紧皱,孙施惠便问她,“几个意思?”
  她听着他的话,无比诚实,“难喝死了。”
  有人接过她手里的杯子,“你可真是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碗来骂娘。”
  孙施惠说她刚才哭着闹着要喝水,喝完又牢骚难喝。
  汪盐这才慢慢清醒意识,睁开眼睛看人,看有人好么样地坐在床边。孙施惠点评她,“吃相太难看了些。”
  她难得的,没有吭声。
  良久,才认真告诉他,“我不喜欢喝这款水。”
  “嗯,所以呢?”
  “所以下次我就是渴死,也请只给我喂水。白开水,矿泉水。”
  “汪盐,给我看看你脸多大!”孙施惠说着就来托她下巴,端详也是取笑,“我为什么要负责给你喂水?嗯?”
  汪盐别不开他的手,也不回答他的问题。
  她想偏头或者干脆闭上眼继续睡觉的,忽而,下巴处的手收紧的力道,孙施惠喊她,“还要喝吗?我说水,白开水?”
  “我想睡觉。”
  “哦。”床边的人由着汪盐瞥一眼他再扔开的嘴脸,撤回手,自己旋开一瓶冰气泡水,咕哝喝完,反省回味的样子,“很难喝?我都喝好多年了。”
  外头不知道几点了,汪盐也懒得去看床头上的手机。闹铃没响,外头也没听见垃圾车和乡镇委员会每天七点的整点新闻播报。
  她知道总归天还没全亮。只觉得这一夜尤为地漫长。她只想蒙头睡,天亮了,人就有工作了,有劳作才不会沉湎,才不会荒废。
  汪盐就这么闭眼侧睡着,脸朝南,不知道过多久。突然气息里闻到刚才气泡水里的青柠味,还有熟悉的他们共用的沐浴乳香气。
  她再睁眼的时候,孙施惠的脸就在她鼻息前,不等汪盐开口,他慢慢直起身,指正她,“你睫毛都刮得枕头有动静了。”
  躺着的人一时羞愤,“那是因为你一直开着灯,我睡不着。”
  有人当真应声把灯绳给拉了,他重新躺回她边上来。
  窸窣的动静,二人共一床被子。汪盐只盖了一个边角,人也尽量挨着床沿。
  身边的人拖她过来。
  静寂里,问她梦到什么了,“毛毛躁躁的,怎么也喊不醒。”
  汪盐背对着他,“不记得了。”她说她小时候经常这样,刚醒,梦里的一切就全忘了。
  孙施惠在她后面一时再开口,闷闷的,也伸手过来揽住她的腰,认真喊她名字,“汪盐,天亮后,我们去你爸妈那儿吃早饭。”
  “为什么?也是规矩吗?上次不是三朝回门过了吗?”怀里的人一时三个问号发射。
  孙施惠轻笑出声,“怎么,回娘家非得有这么多道理吗?”
  “哦。”汪盐轻一声,“可是我一早还有早会,周一。”
  “请假。”命令的口吻。
  “请不了。”汪盐实事求是,表示早饭就免了吧。或者有时间一起回去吃晚饭倒是可以。
  “你就不累吗?”孙施惠听她的话后,不置可否。只反问她这一句。
  尾音里拖沓着些不明的笑意。
  汪盐这才反应过来,她就这一会儿的工夫,就已经走进了他的圈套里。
  回击狡狯的人,只有冷静的沉默最上乘。
  她不理他了,有人反而急了。一时挨一时蹭的,没个安生。
  他追着她要答案,累不累?
  汪盐想打发他,说累他又不答应。
  “你累什么你累。辛苦的明明是我……”
  话没说完,身后的人便翻身在上了。
  熄了灯的房里,适应黑暗的两个人,能看到窗幔之外已然有薄薄的熹光了。天总归会亮的。
  这回换汪盐问他了,“你不累吗?”
  隐蔽的人会自觉放逐出些本性来,欺身压制的人倒不稀罕回答她这个问题,累不累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汪盐,我睡不着……”
  也停不下来。
  更忍不了。
  与其让他这么空烧着,他求她,和他一起。
  这样的孙施惠着实的陌生。
  饶是床上他也是不畏不惧的,这是他这些年将养出来的性情。可是,他这样口口声声搀着点低声下气,于汪盐是陌生的。
  她甚至想问他点什么,可是还是忍住了。纯粹是不想知道,于她毫无意义。
  只淡淡地骂他,“食髓知味,乐此不疲。”
  “是,我要你也是。”
  汪盐不想理他,只说她不舒服,有点疼。
  孙施惠伸手去开灯,说他要看。光明那一瞬,汪盐嫌晃眼,闭上了眼。
  ……
  就是她闭眼闭出错了,放纵了某人的性情。她也不清楚,怎么又开始了,只想骂人,骂他,“孙施惠,你哪天、死在床上,我一点都不、稀、奇!”
  “那也一定是先死在你身上!”
  一时间,死灰复燃。
  ……
  律动里,汪盐还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饶是已经洗过一趟,孙施惠身上的酒气还是很重,鬼知道他席上到底喝了多少,才能这么疯魔。
  疯到怎么样他都不满意:不出声他不肯,出声了他更疯。
  然后像给猫儿挠痒那样,起初百般殷勤,过分亲密,等猫儿习惯了,习惯他的温存和气力,他陡然地松手了,抽离了。
  弄得猫儿期期艾艾,魂不守舍。
  她出来的声音,孙施惠控诉她,“谁敢细听啊,汪盐!”
  他要她喊他的名字,也问他,“我是谁?”
  汪盐一时出气,一时进气。
  ……
  被他一来二去地盘问,终究也自弃了,招供,“孙施惠,你是……孙施惠。”
  “把孙去掉。”
  “……”
  “汪盐,我想听你喊我‘施惠’。我们第一次见面,我是施惠呀。”
  最后一句,陡然间地,惹得汪盐潸然泪下。
  她愈哭,某人愈凶。
  气息气力全往她身体里钻。
  ……
  一场夫妻敦伦,最后眼泪换大汗地收梢了。
  天晓放辰光,汪盐去洗澡的时候,好久都没出来。孙施惠不放心,进来看的时候,只见泡澡后的人,湿漉漉的头发沾在脊/背上。睡袍在边凳上,没来得及穿。
  整个人赤忱忱地蹲在浴缸边的地毯处,紧紧抱着膝,不言不语,沉默纤瘦。
  “汪盐……”孙施惠出声,阔步迈过来。
  蹲在地上的人,抱膝扭头,轻声却微怒,“你别过来了。”
  “我不过来怎么抱你起来。”
 
 
第46章 家家雨(26)
  汪盐只是有点低血糖, 从浴缸里跨出来,头就有点晕眩感。
  她抱膝蹲了会儿。
  孙施惠过来,俯身, 一手捞她的腰,一手抄她腿弯。抱起了她,直往外头卧室去。
  他一面走,一面警醒汪盐, “你这样容易低血糖, 运动大汗后,不要急着洗澡。尤其是我人不在家的时候。”
  汪盐浴袍都没穿,他再轻飘飘抱着她, 说些与他无关的冷漠话。汪盐一时气恼,“你不在, 我也不会低血糖。”
  这么一噎,有人一时无话。抱她回床上,再折回浴室拿她的衣服和吹风机。
  等孙施惠拿回头的时候,汪盐已经拖被子盖住了自己,头发没干,就这么枕在枕头上。
  他人要过来,汪盐出声,“我不想穿,也不想吹头发。只想躺会儿。”
  孙施惠在床沿站了会儿, 喊她, 汪盐也执意不动。他这才没勉强, 把手里的长毛巾折了两道, 过来托汪盐的头, 由她枕在脑后。
  随即, 人就出去了。
  孙施惠再回来的时候,手里端了碗热腾腾的东西。太烫了,他搁到床头柜上的时候,甚至一丢手,指头就往耳朵上去。
  不等他开口,汪盐就闻到了话梅味。
  是话梅和红糖熬的热茶。
  他说没找到生姜搁哪了,昨晚齐主任他们这一桌,煮话梅花雕酒的,剩了些话梅在那里。
  “要喝点吗?”
  汪盐不作声地阖着眼。
  听到孙施惠自己喝了口,客观陈述,“不甜不酸。”
  汪盐这才睁开眼,她冷冷投他一眼,孙施惠继续道:“喝一口?”
  “……”
  “汪盐,我记得你高中那会儿很爱喝酸梅汤和营养快线。”
  -
  酸梅汤是因为她开学军训一直体力不支,胃口也不好,那一个星期,她老喝妈妈给她准备的乌梅桂花和洛神花等一起煮的茶。
  因为太好喝了,汪盐每天带一大水壶,前后左右认识的新同学全跟着喝了。
  军训到尾声了,她在食堂遇到某人。施惠少爷喊她过去,汪盐都凑到他跟前,某人还是不说找她干嘛。
  良久,孙施惠才开口,“没事,就是看你黑了好多,我都不敢认了。”
  汪盐拔脚就走,水壶忘了。
  孙施惠喊她回头,说还没说完呢。
  他从包里翻出一张新专辑,是汪盐最喜欢的,风靡整个亚洲级别的创作歌手。
  “干嘛?”汪盐问他。
  “拿走,趁我没改主意前。”
  “你干嘛给我?”
  “……我大概闲的吧。”
  汪盐一时水壶也不要了,拿起那张专辑,难得的狗腿,“孙施惠,这是我们恢复友好邦交的投名状吗?”
  “是我贿赂我班主任的敲门砖。”
  汪盐懒得理他,说她才不会告诉老汪。也不会让他的贿赂得逞。
  投桃报李,汪盐把她剩下的酸梅汤倒给孙施惠尝尝。
  某人只尝了一口,她问他,怎么样?
  嗯,很好,已经酸得没牙了。
  她上高中没多久,秋老虎的天气,她鼻子老淌血。说话说得好好的,都能簌簌流鼻血。去医院看过,医生就是说鼻黏膜比较薄,血管脆弱。汪盐生怕自己营养不良似的,每回流鼻血后,都疯狂喝牛奶。
  久而久之,她就养成了夏天喝酸梅汤,鼻子流鼻血喝奶制品。
  -
  孙施惠说:“酸梅和话梅应该差不多吧。”
  汪盐不想打击他,可是嘴巴比她诚实,“差不多的依据是从哪里来的,明明字都不一样的写法。”
  孙施惠一时愣在那里。不多时,从善如流又像特定环境下的殷勤附和,“是。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他求她喝一口,看在天还没亮,他摸到厨房去,七手八脚的份上。
  汪盐终究开口了,问她想问的,“孙施惠,你这是事后的殷勤吗?”
  他反问他的,“那么你这样不肯理我,是在生气吗?汪盐。”
  没等到汪盐开口,某人继续道:“事后殷勤是什么意思?是说我……假意的?”
  “……”
  “是吗?汪盐。”他这么问着,忽而伸手来拖她的被子。因为汪盐始终不搭理他。
  也抱她起来,抱她坐靠在床头,要她看着他。“我假意了?”
  汪盐身前的被子滑下来,她什么都没穿,坦诚的一隅,露在孙施惠眼里。上头有他不依不饶的作为,始作俑者即刻就软和了下来,“汪盐,你不可以这样,你不讲理……”
  他说,开始的时候她没有清醒地拒绝他,结束了,她利用了女人天然的弱势,不言不语,把他逼得十足地像一个恶人。
  孙施惠伸手过来捧她的脸,一本正经的严肃甚至到阴郁,“汪盐,是我会错了意?是吗?”
  这些年来,他也就这一桩独立平等的际遇了,他要怎么开口来告诉她,倘若真是我会错了意,我该如何收场?
  汪盐,我仅仅一直以为,你就是我眼前的汪盐呀。
  十五六岁的少年,从来没想过,眼前的人有一天会看别人,会和别人四目以对。
  他甚至难同她去对质,因为结果都会很惨淡:他会错了意,或者失去一段十年的维系。
  如同当年,他被糊糊涂涂送到孙家来。
  七岁的孩子,大年初一的早上,还等着妈妈答应他的生日礼物:给他换一个新的奥特曼。
  他不肯跟何宝生走,闹着要下车,小跑回头,妈妈走过来,扬手就是一巴掌。
  那个女人要他滚。
  来到孙家的男孩,重新被送去上学,他因为姓名这事,被老师喊去办公室多少次。
  孙施惠就是孙施惠,不可以只写个施惠,听明白了吗?
  只有汪盐明白,也替他辩解:他有两个名字不可以吗?孙施惠是,施惠也是。
  早操会散了,七八岁的汪盐追过来,认真给他出主意:可是老师的作业本上,你还是要写孙施惠的。不然,老师又要告诉孙爷爷了。她的班主任冯老师就老动不动告诉她爸妈,猫猫在学校里又干嘛了。
  二十年间养成的人,看似什么都不缺,却是个最衣衫褴褛的人。他身上能遮掩的,也只够他的尊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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