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有点私心的。
岑稚用竹签从纸袋里叉起一颗虾球, 蘸上酱料放进嘴里,视线控制不住地顺着桌布往前一路延伸向对面那人。
谢逢周低头捏着勺柄搅粥, 热气氤氲间, 从岑稚的角度刚好能看见他后颈翘起的衣领,领子里后背线条横阔匀称, 若隐若现地没入卫衣里。
岑稚只看两秒就没好意思再看下去,掩耳盗铃地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主要还是因为心虚。
谢逢周肯定不知道她昨天晚上跟他朋友问了他高中喜欢的女生。
不过句号也靠谱,嘴很严,回复她的那句一看就不是答案,帮谢逢周打掩护、维护他们这段塑料婚姻的。
毕竟你兄弟的老婆半夜突然发消息问你: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有点情商的肯定都这么说。
所以岑稚没有再接着往下窥探谢逢周的过去, 和句号聊几句就睡了。
他喝醉酒那天,说那个女生渣了他, 估计不是什么美好回忆。
要不等他俩老了, 晒着太阳追忆青春的时候,她再‘不经意’问出来?
……会不会显得她很小气啊?
岑稚思维开始劈叉发散, 坐她对面的谢逢周一抬头就瞅见她捧着杯子眼神涣散, 屈指叩叩桌面:“发什么呆?”
“……嗯?”
岑稚回神, 放下杯子扯个理由,“我在想行程。今早起得有点晚,看日出放到明天吧,今天先去三明街?”
谢逢周自然没意见。
两人吃完饭收拾一番出门。
外头是冬日里难得的晴朗天气,没有落雪,天空也湛蓝无云。
三明街算荣宁知名打卡地,沿路都是各种年代店铺,能淘到不少东西。
小吃和娱乐场所也多。
沿街转一圈后,两手空空的岑稚扭头看着旁边那位同样两手空空的少爷,忍不住发问:“你就没什么想买的?”
谢逢周对古董玩件不太感兴趣,听岑稚这样问,他就认真思索片刻。
“没有。”
“……”岑稚企图激起他的购买欲望,“我掏钱。”
谢逢周闻言精神了点,四下扫一圈,随手指个方向:“那个吧。”
岑稚一看,是个铁丝圈套玩偶的摊位,谢逢周指的是只皮卡丘。
呲着毛,质量不怎么好的样子。
岑稚没想到这人居然喜欢皮卡丘:“你确定不挑个贵点的?”
谢逢周低着头意味不明地睨她:“超过二十怕你嫌我物质。”
……这话耳熟。
岑稚选择性遗忘,转身去给他套圈。
岑稚没玩过这种游戏,但她学东西很快,看别人套几次就找到技巧,一次性买了二十块钱的圈。
屏气凝神,丢一个中一个。
比杂耍都精彩。
很快引来路人,丢到最后有人起哄鼓掌。流量来了老板也高兴,跟谢逢周套近乎:“你女朋友挺厉害啊。”
谢逢周两手抄在兜里,听见这话看老板一眼:“谢谢。”
他把手抽出来,无名指上银环晃眼,“不过那是我老婆。”
老板:“……”
是他嘴贱。
岑稚第一个圈套中皮卡丘,问谢逢周要别的吗,听他说不要,只好挑着把所有的皮卡丘都套走了。
这俩人是来他这搞批发吗?
黄皮耗子一扫而空,老板心凉半截,带着岑稚进屋里找袋子装起来。
谢逢周站在原地等她。
这一片都是各种游戏摊位,套圈的对面是枪打气球。谢逢周给靳楠回消息,听见有小孩在哭。他转头,看见几个小男生在打枪,姿势不对子弹也乱飘,打到一半把枪扔给小孩:“什么破枪,一个也打不中,你自己玩吧。”
小孩家长不在,被人欺负抢了枪也不敢吭声,埋着脑袋掉眼泪。
有人停在他旁边,拿起那把气步.枪,拆开看了眼,就剩一发子弹了。
他低头问:“想要哪个?”
小朋友眼泪汪汪地抬头:“嗯?”
“上面的。”谢逢周下巴往架子上随意一点,“你想要哪个?”
小孩不认识他,又觉得他长得挺像好人,怯怯地伸手指了下。
是个大白。
“男子汉大丈夫的,哭什么。”谢逢周架起气步.枪,找着角度瞄准,“带你玩的人太菜就换一个。”
小孩仰着脑袋,眼泪止住了,声音还有点哽咽:“哥哥你很厉害吗?”
谢逢周闭上左眼,笑了下:“哥哥当然厉害了。”
砰!
子弹穿透空气打破一个气球。
谢逢周放下枪,从老板手里接过那只大白递给他。
小孩开心起来:“谢谢哥哥!”
谢逢周撸一把他脑袋,转身要走。旁边有女生围观很久,见他结束立刻凑近:“你好,能教我们怎么玩吗?”
“没空。”
好难撩,女生迎难而上:“那加个联系方式以后有空了再说?”
他手上戒指明晃晃地戴在那儿,谢逢周停下脚,看女生一眼,眉梢往上挑起,笑得有点散漫有点混:“你这是想我教你,还是想我加你?”
没想到他这么直球,女生脸红了,也笑起来,直白又撩拨地说:“想你加我,可以吗?”
“不可以。”谢逢周语气敷衍,绕开她直接走了。
女主诶了声,见他真走的头也不回,有些不甘心地挽住朋友胳膊:“长着一张很会谈恋爱的脸,结果这么玩不起,连个联系方式都不给。”
朋友一副早知如此的样子:“都给你说了人家戴的有戒指。”
“肯定是戴着玩的。”女生不信,“哪有人那么年轻就结婚。”
“这种级别的大帅哥一看就不缺人追,难度高也正常,换个目标。”
“可我就馋他这挂。”
女生越想越心动,“笑起来好看声音也好听,又很会哄人。”
“劝你别想了。”
朋友打破她幻想,示意她往街道对面看,“人家是真的结婚了。”
女生跟着扭头。
有个年轻姑娘站在离她们几步远的对街,穿着件牛角扣羊羔毛大衣,很少女的樱花粉,奶白色帆布直筒裤。
没扎头发,戴了顶针织毛线帽,帽尖软趴趴地往后垂着。
一张圆瘦漂亮的巴掌脸,很能激起人保护欲的甜妹天花板类型。
她应该是在等人,大衣兜里掉出相机带子,一手拎着纸袋,有只皮卡丘露出脑袋,另只手拿着瓶矿泉水在喝,宽松的毛衣袖口下,每根手指都纤细白净,无名指圈着枚精致的钻戒。
不远处的垃圾桶边上佝偻着位老奶奶,拎着一袋空瓶。那姑娘很快喝完,拧上盖子,过去把矿泉水瓶递给她。
老人家一愣,忙不迭地道谢。
她笑了笑没说话。
岑稚递完瓶子一回头,发现谢逢周正站在电线杆底下看着她。
岑稚走过去,把纸袋一整个全部给他:“你的皮卡丘。”
谢逢周接过来,随手在纸袋里拨了拨,玩偶各式各样,甚至还有个兔耳朵发箍:“怎么就剩一只了?”
“老板说他那皮卡丘没存货了,问我能不能给他留几只。”岑稚老实道,“反正要那么多也没用,我就换了。”
谢逢周也没说什么,把兔耳朵拿出来,捏着发箍边角,稍稍掰开,隔着毛线帽戴在岑稚头上,看她好一会儿,移开视线,抬手拍拍她脑袋。
“挺合适的,戴着吧。”
“……”
岑稚摸了摸硬邦邦的廉价兔耳,又瞧一眼这人微微泛红的耳廓。
若有所思地轻抬了下眉梢。
–
十九只玩偶谢逢周拿走皮卡丘,剩下的岑稚送给了那个哭鼻子的小朋友。
天桥上有推车卖糖葫芦的,两人一人一串,趴在栏杆上吹风。底下人潮熙来攘往,众生百态,是流动的生活。
岑稚吃完糖葫芦,举起相机拍了两张。有群小孩结伴骑着自行车从侧方石坡逆风下来,嬉笑声惊起几只麻雀。
岑稚把这幅画面定格在取景框里,有点感慨:“年龄跟欲望是成正比增长的吧,小时候的我们也很快乐。”
谢逢周咬掉最后一颗山楂,认同地点了下头:“毕竟那时年纪小,丑和穷还没有现在这么明显。”
“……”
这人真一级反矫情大师。
余光里是岑稚无语凝噎的脸,谢逢周笑起来,把糖葫芦的木棍投入不远处的垃圾桶,对她摊开掌心:“让我看看小岑记者都拍了什么大作。”
岑稚假装没听见他话里的戏谑,把相机递给他。
谢逢周单手接过,人松松散散地跨坐在干净的圆形石墩子上,长腿屈起抵着地面,低头认真地翻着照片。
那群单车小孩的上一张是天桥底下的长椅,那儿坐着个吃面包的流浪汉,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破烂,膝盖上摊着本子,边吃边拿笔写着什么。
谢逢周抬头往桥下看了眼,那人还坐着,靠着椅背一动不动像发呆。
“他应该是在找灵感。”岑稚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他是位作家。”
谢逢周:“流浪作家?”
“对呀。”岑稚趴在栏杆上,被阳光晃得微微眯起眼,声音在风里清澈温和,“你不觉得他很自由吗?”
“身体在流浪,但灵魂鎏金。”
听她这么说,谢逢周不知道想起什么,半晌又低下头,继续翻相机,拖腔带调:“不愧是高考作文满分的人。”
岑稚懒得搭理他。
谢逢周翻几张,手指微微顿住,又连着往下快速翻动,最后停下来。
挑起眉,神色有些意味深长。
岑稚忽然反应过来,窘迫地伸手去拿相机:“没几张,你还我。”
谢逢周举起相机,没让她碰:“怎么没有,不挺多吗?”
说着站起身,将相机放到眼前,又看一遍,懒洋洋地拖着尾音,“我说你走那么慢,合着都在偷拍我。”
他站着岑稚就更够不到了,没好气地道:“我光明正大拍的好吧?”
“让我看见才叫光明正大。”谢逢周的声音被阳光晒得松软,“我不习惯有人跟我后边。”抬头看她一眼,“我比较喜欢你走在我前面。”
“或者和我并肩。”
他瞳孔是干净纯澈的黑色,即使在光线底下,也只会褪成很深的棕。
岑稚跟他对视几秒,没出息的又有点心律不齐:“……并肩怎么拍?”
“那就走我前面。”谢逢周把相机还给她,“反正要让我看见你。”
“哦。”相机被他握着的地方温度偏高,从指尖烫进岑稚胸口,她匆匆转移话题,“我们下午去哪儿?”
手机便签里有潦草的行程安排表,岑稚正要翻出来看看,谢逢周倚着栏杆问:“泉寿寺下午能去吗?”
“能啊。”岑稚回答完,明白他什么意思,“你不是不感兴趣吗?”
“你想去的话。”
谢逢周停顿一下,点头,“我都行。”
–
泉寿寺建在荣宁小和山,搭二十六路公交过去要半小时。正值春节假期,车流人流密集,耗了近一个小时。
荣宁本就是慢节奏旅游县城,小叶榕树郁郁葱葱从山脚蔓延到山头,覆着薄薄一层雪。到山上,其他树少了,慢慢变成松树柏树。
泉寿寺灰瓦红墙,掩在苍翠古老的林木间,颇有几分清幽意境。
可惜人太多,从青石台阶上山,一路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比三明街都热闹。完全没法看风景,就是看人头。
岑稚逛了一会儿,发现各个殿里拜的都是人,外面还有人在等,顿时就没有太大兴趣了,回头问谢逢周:“要不我们再去别的地方转转?”
谢逢周答得很快:“那走吧。”
“……”
怎么感觉这人就在等她这句。
岑稚以为他很无聊,带他抄一条人比较少的小道出去,走到半路见到个算命的瘦老头,坐在菩提树底下,支着摊,旁边石凳上摊开一张大纸。
——‘请扫码下单’。
谢逢周不禁感叹了句:“现在算命的都这么现代化吗?”
岑稚用胳膊肘撞他一下,示意他收敛点,提醒:“这是大师。”
谢逢周见她面色庄重,跟着站直,肃然起敬起来:“哪位?”
岑稚:“就给王大爷开灵符那个。”
谢逢周:“……”
居然还没倒闭。
坐在小马扎上的男人问完问题,付钱走人,岑稚立刻接着他坐上去,从包里拿出手机扫码,连按两下,屏幕都黑着,转头看向身后的人:“谢逢周,能用下你手机吗?我的没电了。”
谢逢周把手机开锁递给她。
岑稚扫完码下单,帮卫杨算了卦。
她自己对这种东西其实一直保持着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的态度,但老一辈很迷。卫杨在除夕前跟她骂骂咧咧地提过好几次,说睡不好总做梦,怀疑沾上什么东西,跑他梦里作恶来了。
大师问完生辰八字,也没怎么算,直接给岑稚一张符,让她拿回去给老爷子,烧成灰倒水里喝掉:“这叫安神符,有清心定魂养神之效。”
抄着兜站在岑稚身后,眼睛百无聊赖四处打量着的谢逢周闻言笑出声,欠嗖嗖地接话:“哦,安眠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