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弥散在空气中的浓郁鸡汤香味,正在残酷地折磨着他的神经。看着姜瓷做菜时,他脑海里已经把自己吃豆腐羹的全过程都幻想完了,但真到了这一步……
他还有点拉不下脸。
实在是……他之前对姜瓷的能力有怀疑,不亲眼瞧一瞧她的实力,心里就不舒服。
但是看了之后吧,心情可太微妙了。
这刀工,这捡食材的眼光,这调味的手艺,这勾芡的手法,还有将一锅普通鸡汤化腐朽为神奇的操作……
潘兴昌苦闷地想,自己练了好几十年,年纪是姜瓷的两倍了,可都没这个实力!
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潘兴昌有点落寞,他才正当盛年,就要这么被浪拍死了?
潘兴昌还没有反应。
饭堂的光头大叔已殷勤地抱来了一大盆洗净的碗筷,蠢蠢欲动地说:“来,装点呗,大家伙都尝尝。”
“对啊对啊都尝尝。”饭堂里响起了一片热烈的声音。
姜瓷吓了一跳:“这么多碗……够分吗?”
“够的够的,呵呵。”光头大叔干脆接过大勺,轻快地开始分装,每一个小碗里只装上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动作干脆利落,快得几乎剩个残影。
姜瓷羡慕地说:“您这手艺,可以啊!”
光头大叔呵呵笑道:“想在饭堂工作,做菜的手艺可以没有,打菜的手艺必须有啊。”
很快,豆腐羹便被分到几十个小碗里,潘兴昌见状,也混在人群里拿了个小碗,心里想着人一多,估计就注意不到他了。
潘兴昌正准备开吃,回过身,恰好对上姜瓷炯炯有神的目光。
潘兴昌:“……!”
潘兴昌:“你、你看着我干吗?”
“我这不等你的评价嘛,有点小紧张呢。”少女笑眯眯的,完全看不出紧张的样子。
潘兴昌瘪瘪嘴。
他将注意力放到了手中的小瓷碗上。
水嫩、柔软的豆腐,细如丝一般,在清醇的鸡汤羹中漂浮,潘兴昌握着小碗,感觉自己像是抓了一朵云在手中。
潘兴昌没有留意到,不知不觉中,他对待食物的态度变得非常虔诚,动作也变得精细。
喝进去第一口羹汤的瞬间,柔嫩的豆腐细丝落在舌上,顷刻间便融化在嘴里,像是一朵洁白的云,降到人间后便迅速地融化了……
在极致的口感体验之后,鲜醇鸡汤的香味一下子炸开——
猛烈的、醇厚的浓香鸡汤,顷刻间攻占了每一颗味蕾,在加入凤爪,并经过勾芡以后,汤羹柔滑得不可思议,所有鲜美的味道也被浓缩其中。
咀嚼。佐料的存在丰富了整道汤羹。火腿的浓香精华,冬笋的脆韧清鲜,香菇的独特浓香……依次绽放在口腔之中。
而整道汤的主调,确实还是那作为底色存在的嫩豆腐。
明明是最简单清淡的食材,却依靠独特的天赋,将鸡汤的醇厚鲜美和各式食材的丰富滋味,和谐地吸收在一起,统一了整道汤的风味。
不知不觉间,瓷勺触碰到汤碗底部,发出清脆的响声。
嗯……?没有了!
潘兴昌恍然回过神。
然后,他惊讶地发现,后厨里的人突然……多了好几倍!
“不是饭点吧?!”潘兴昌看了一眼时间,才11点,距离午饭还有一段时间。
这些职员不应该在工作的吗?
“太罪恶了!你们知不知道,办公室虽然闻不到,但这栋楼的楼道里是能闻到这个香味的?”
“我早饭还没吃啊,天啊,我受不了了。师傅今天什么时候开饭?”
“今天是饭堂有什么新菜色吗?我可以尝尝吗?”
一传十,十传百。
尚且有空摸鱼的职员们,被香味诱惑着,顶着被主管处罚的压力,难以自控地走到了香味的来源地。
然而,只有来得最早的几个人获得了品尝一口的殊荣,连高德运也只抢到两碗。
后到的职员们,只能眼馋地盯着饭堂里的大叔大妈们……把只有几口那么多的豆腐羹,吃得吧唧吧唧吧唧的。
怎么能吃这么久?!
为什么要吃这么大声!
故意的吧!
大叔大妈们在饿狼般的视线中,甜蜜地享受着食物。
高德运很慢很慢地吃完第二碗豆腐羹,才想起来赶人:“上班点呢,你们都在干吗?回去回去!”
“哎呀,高总也在!”小职员们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香味迷晕乎了,都忽略了观察后厨里有什么人,吓得作鸟兽散,而刚溜到食堂门口,突然纷纷呆滞。
后面的人推前面的人:“快走啊!怎么不动?”
前面的人:“我、我……要不你先走?”
“啊?”后面的人探头去看,吓得一下子把脑袋缩回来。
祁砚也过来了。
在这个奇怪的时间点,涉足了他很少踏足的区域。
祁砚迈着长腿,走向了聚集的人群,人们看到他,纷纷向两边退开。
“祁总,怎么过来了?”高德运赶紧道。
“祁总。”潘兴昌也打了声招呼。
祁砚是开完会赶过来的,走得匆忙,心脏跳得很快。知道姜瓷要过来,他心底有点莫名的紧张。
但面上,祁砚还是呼吸平稳,俊脸上保持着平静的表情。
“我来……”触及姜瓷带笑的目光,祁砚话语停顿一下,“我来看看工作。”
看工作?高德运纳闷极了,潘兴昌也是一脸狐疑。
这种办宴会的事哪里需要他关注?从没有过的情况。
“祁先生。”姜瓷打了声招呼。
青花瓷大盆中剩下了最后两勺豆腐羹,姜瓷迅速地装了一个小碗,递给眼前的男人。
她知道,眼前男人的评价,也关系到她能不能拿下单子。
姜瓷笑眯眯地把小碗递过去:“尝尝吗?刚做的豆腐羹。”
祁砚微怔一下,说了声好。
在姜瓷把瓷碗递过来的瞬间,原本就迷人的香味突然变得浓郁了,香味分子交织着,在空气中抵达了一个人类无法抵抗的浓度——
食欲突如其来地出现了。
祁砚从那双瓷白的手中接过碗勺,轻轻抿了抿唇,然后,吃进了第一口。
柔嫩、饱满、水份充足的新鲜豆腐,充分吸收了各式食材的精华,融雪一样在口腔中融化……
温热的鲜鸡汤滑过咽喉,表面的金黄鸡油已被撇去,但仍残留着星点的晶亮油花,油脂的迷人香气激起人类获取热量时本能的满足感。
牙齿偶然间咬到的咸香火腿丝,是整道菜滋味最重的部分,引诱得人不断咀嚼,迟迟舍不得咽下。
经过充足盐分渗透的腿肉,在经年的晾晒和看护之后,焕发出了全新的迷人滋味。
祁砚心跳得飞快。
姜瓷……正在看着他吃。
豆腐羹的滋味还是很鲜美的,但祁砚的注意力已经彻底转移了,他放下碗,漆黑的眼睫颤动一下:“很好吃。”
祁砚望向潘兴昌:“潘师傅,你觉得呢?”
祁砚了解潘兴昌的专业水平,也相信潘兴昌能给出最公正的评价。
潘兴昌:“……”
原本他想着,打脸就打脸呗,承认姜瓷厨艺怎么了?确实好。待会他把姜瓷偷偷拉到办公室,私下告诉她通过就好了。
但现在……
面对着满后厨的大叔大妈,还有零星几个努力降低存在感,躲在角落听八卦的职员。
潘兴昌在后辈的视线下,张了张嘴:“手艺……很不错。味道也是极致的。”
姜瓷开心地问:“那能签单吗?”
潘兴昌:“……”
潘兴昌:“签吧!”
合同是一早备好的,姜瓷看完一遍,便爽快地动手签了字。离开前,她说道:“对了,我带了几个保温盒过来,还放在……”姜瓷停顿一下,她忘记自己放在哪了。
高德运:“放在我办公室!”
“没丢就好。”姜瓷笑道,“里面有我们店的新菜,大家可以分了尝尝,我大概准备了十人份的。”
姜瓷扫视一眼,补充道:“真不好意思啊,没想到今天人这么多。”
“哪里哪里。”高德运听到她这话,灵魂都要飘起来了。
新菜!
送走姜瓷,高德运摩拳擦掌地走回自己的办公室,步履飞快,要不是顾及着在集团的形象,他就要小跑起来了。
办公室门口,高德运意外地看见了潘兴昌。
高德运:“潘师傅,你怎么在这?”
潘兴昌动了动唇,不快道:“我不能在这吗?不是说那个什么……大家一起分吗?”
高德运心里咯噔一下。擦,是来分菜的。
但姜瓷都公开说分了,他自己要独占,确实也……说不过去。
高德运只能别别扭扭地打开办公室的门,磨蹭了一下才走到桌前,从保温袋里掏出一个盒子:“来,这一份是你的。”
“再给我一份,我小徒弟也要吃。”潘兴昌讨价还价。
高德运不同意了:“这才几份啊?我们全集团这么多人,你就要分掉两份?”
潘兴昌看出他的心思:“你开玩笑,这玩意你还想跟全集团人分?怕是都中饱私囊了吧。”
“什么中饱私囊,谁在我们公司中饱私囊?”叶弘亮走进来。
高德运吓坏了:“没有没有,开玩笑的,没人中饱私囊。”
“就说嘛,吓我一跳。”叶弘亮径直走到高德运的办公桌前,“这就是姜老板留下的保温盒?”
高德运点头:“是的。”
下一刻,他就惊恐地看见叶弘亮……超级不客气地把一摞饭盒都提到了手上。
“潘师傅,还有你手上这一盒,麻烦给我。”叶弘亮笑眯眯的,仿佛不知道自己在做着怎样惨无人道的事。
叶弘亮:“潘师傅,劳驾了,盒子给我一下,祁总让我帮他拿过去。”
叶弘亮:“不好意思,潘师傅您松一下手,这袋子勾您指头上了。”
叶弘亮:“松手呀……谢了!”
潘兴昌:“……”
高德运:“……”
叶弘亮哼着小调走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年底太忙了,昨晚写到凌晨三点没写完……诶!
补个肥的!
第28章
“你没拿到单子?”
姜晓棠眼神危险地盯着卫浩泽, 像是难以置信般,重复道:“你再说一遍,我刚刚听到什么来着……你没拿到单子?”
一旁, 姜海潮的脸色也很阴沉,但他到底没骂出声,只是语气很沉地说:“浩泽,你不是已经和他们沟通了快一个月吗, 怎么突然吹了?你仔细讲讲, 到底怎么回事。”
卫浩泽抿了抿唇,脸色难看地说道:“就跟我刚刚说的一样。这差不多一个月里,张经理那家伙, 每次都打太极,也不说行不行, 就吊着我。”
卫浩泽:“这次倒是终于给我答复了,感谢了我们一通,最后居然说他们已经找到合适的选择!”
姜海潮:“他们选了谁?”
卫浩泽:“我问了,但他没告诉我。那老狐狸!”
姜晓棠气急败坏地骂开了。她难受死了。姜爷爷本就重视姜家大哥那两位孙子,这一次,她以为自己家好歹能争一口气,想到卫浩泽能和祁氏合作,她走在家人面前都有底气了些。
姜晓棠:“我牛都吹出去了,现在告诉我不行?”
姜晓棠:“你要是办不到, 当初为什么要在家宴上放话, 你不知道我会有多丢脸吗?”
“住嘴!”姜海潮烦得忍不住在书房里打转, 回头喝止了姜晓棠的喧闹。他比姜晓棠沉着一些, 定了定神问, “还有回旋的余地吗?”
卫浩泽想到自己送过去又被退回来的东西, 眼神一黯:“估计……很难。”
姜海潮终于骂了一句脏话:“不是王家,就是冯家。王家他太爷爷技不如人,被我父亲比下去,这几十年里一直记恨在心。”
姜海潮:“冯家也不是好东西,笑眯眯的,明明做的菜不怎么精细,弯弯绕倒是很多。”
姜海潮想了一下,转念又道:“也很有可能是姓常的搞的鬼!那家伙当年在吉祥楼里,看起来勤勤恳恳的,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结果一声不响地就挖了我们的人跑了!”
卫浩泽犹豫地说:“我好像听说,B市的潘兴昌潘大师,最近来了我们市。”
姜海潮一愣:“潘兴昌?”
他听过潘兴昌的名号,在大众面前,潘兴昌这个名字可能很陌生,但提到潘家楼,知道的人就多了。而在他们餐饮圈里,潘家的手艺,确实是标杆之一。
姜海潮:“要真是潘兴昌……那我也服气了。祁氏财大气粗,请得起潘大师,不奇怪。”
……
从姜海潮的书房里出来,卫浩泽艰难维持着的表情,顷刻间变得狰狞。
他跑前跑后,忙忙碌碌,没拿到单子不说,还要被姜父和姜晓棠一通责备。
这一刻,卫浩泽没有心思再安抚身后发火的姜晓棠,他沉默地走进附近的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再缓缓呼出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