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砚才不会管旁人的死活,百姓安乐与他何干,说不定城毁国破,他还要赞一声妙哉。
姜家人死不死,与她无关,她只是不想,接手一个满目疮痍的大楚。
最后一盏灯油添完,霍砚恰巧起身回眸,长身玉立,芝兰玉树,白菀却看清他眸中尚未平息的血海,藏在袖中的手缓缓握紧。
她能不能,以爱为囚,以自身为笼,困住他,束住他。
霍砚缓步向她走过来,冷峻的眉目越发柔和,他在她面前站定,捏了捏白菀的手,随意道:“娘娘怎来了?”
白菀唇角缓缓勾起,主动握紧霍砚的手,埋进他没有温度的胸膛,屏息寻着他几乎沉寂的心跳,柔声道:“想请一尊菩萨回去。”
她想,她应该能。
雪狐绒的披风毛茸茸的,团着白菀的脸像极了雪中灵动的狐狸。
霍砚怀中一暖,馥郁的苦玫香扑面而来,他下意识挑眉,垂下的手蜷了蜷,半响才缓缓抬起,搭在白菀的腰上。
支起的步摇戳在他下颌,凉幽幽的,霍砚埋首在白菀肩窝里深嗅,直至女儿香将他周身填满,才满足又慵懒的说:“求神拜佛不如求咱家啊娘娘。”
白菀身子一僵,绯色迅速攀上她的耳尖,指尖掐着霍砚腰间的软肉使劲一拧。
霍砚“嘶”了一声,垂头看着白菀璀璨如曜的眼瞳,满腔怨愤荡散,她的耳垂粉粉,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他看着白菀耳垂上的白玉耳铛,面露惋惜,退而求其次的摩挲着掌下的细腰,慢悠悠的说:“庙会去吗?”
*
小沙弥叩开禅房门,俯身在静渊耳畔轻声道:“师父,两位施主去了山下逛庙会。”
静渊正侍弄着那生命垂危的孤雁,将它捧到碳炉边,拨了拨它渐干的翅膀,见它似又活过来,黑豆眼骨碌碌直转,才笑起来。
一边吩咐小和尚研墨。
小和尚观真一脸不情愿:“师父您都吐血好几回了,能不能不写了?”
静渊坐在案前提笔,每落下一笔,额心红痣血色更盛。
“帝星旁落,大楚危矣,已扶不正帝星,总要将凤星稳住,我这是在为大楚百姓谋命。”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这两天我崽有些不舒服,所以才更得慢些,正常了正常了,抱歉抱歉,这章再发个红包呜呜呜。
第32章
正午时雪停了, 圆日挂在当空,柔和的光晕普照,浮玉山下的浮玉大街上, 庙会开得正热闹,熙熙攘攘的笑闹声连山上也隐隐耳闻。
庙会亦称庙市,坐商行商,流动摊贩络绎不绝,案台上奇珍异宝, 也有卖些零碎物件的, 百货云集,也有杂耍、行像等等, 夜里则要更热闹些, 烟火彻夜, 搭台唱戏, 相声绕梁, 盛况非常。
白菀本不爱热闹,但她也许久未置身在如此浓厚的人间烟火气中,耳畔是喧闹的叫卖声, 杂耍叫好声, 她和霍砚在人流中挤挤挨挨, 唇角的笑意不自觉加深。
除去霍砚上回带她出宫, 离她再出门凑这般热闹算起来也有两年, 那年灯会, 倒没猜几个灯谜, 唯独捡了个步离。
白菀边走边挑些小玩意儿看个稀奇, 不再和上次一样,只看不买, 反而兴致勃勃的瞧上什么便指使着霍砚给钱。
这边买些小摆件,那边买把折扇,瞧见卖糖葫芦面人的也跟着赶,脚下雀跃,不负以往端庄,与寻常未出阁的姑娘也没什么区别。
霍砚看着她沿街一路走,由一开始浅浅试探的矜持,彻底放开,积压多年的暮气荡然,眉目间活泼灵动,芙蓉似的面上娇妍如绽,杏眸粲然如星,一些孩子心性悄然显露。
若是他不说,谁能知道这是大楚最富盛名的皇后娘娘呢。
霍砚接过白菀拿不下的小物件,往虚空一递,自有番役从人群中出来,毕恭毕敬的接过。
下一瞬,一支啃了两颗的糖葫芦递到他嘴边,霍砚皱着眉不肯张嘴,嫌弃的意味不言而喻。
那根糖葫芦又晃了晃,白菀凑过来笑盈盈的看着他:“很甜,不酸。”
霍砚默不作声的看她。
她脸上红扑扑的,白里透粉,眉目间的飞扬雀跃令人动容,唇上沾着糖渍,更显盈润诱人。
白菀眼看着霍砚眸中漆色更浓,下意识要往后退,却被他猛然拽住手腕,整个人被惯性带着往前栽进他胸膛里。
霍砚拉起她披风后连着的兜帽,将她满头满脸罩进去,才勾起她下巴,俯身在她唇上辗转落吻。
街上人头涌攒,人流在他二人身侧穿行,大楚民风开放,相吻的两人并不令人侧目。
霍砚只是不想,有人瞧见独属于他的另一种绝色。
他这么大胆!
白菀惊得双眼圆瞪,唇齿间的亲密让她脸上迅速攀上热,无意识攥紧了霍砚胸前的衣襟,另一只手上的糖葫芦也落在了地上。
再被他放开时,白菀摸着被啃红的嘴又气又羞,看着不能再吃的糖葫芦,忍不住朝霍砚小腿上踢了一脚,半嗔半怒的瞪他一眼,才提着裙跑开。
霍砚掸了掸起皱的衣襟,回味了一下,确实挺甜。
他咂摸着算了算,白菀才十八岁,可不就还是个孩子吗,比他足足小了七岁。
白菀摸着发烫的脸,也不敢跑太远,瞧见不远处有一妇人摆了一摊子胭脂水粉。
姑娘家大多爱些脂啊粉的,白菀只是瞧着沉稳,内里与旁的姑娘没什么两样,高高兴兴的凑过去,在各色的胭脂前流连。
“霍砚你瞧,这颜色好看吗?”白菀挑了罐玫红色的胭脂,用指腹沾着抹在手腕上,扬起给他看,一面兴致盎然的问他。
霍砚离她一步之遥,不远不近,手里拿着根新买的糖葫芦,慢悠悠的跟过来,嘴里嚼着一颗,一边随意的瞥了一眼,评价道:“不及夫人容色万分之一。”
摊铺前本还围了些夫人姑娘,白菀独自靠过来时还不觉什么,只惊觉崇州竟还有如此姿色绝然的女子,等霍砚渐渐走近,众人震惊他面容昳丽,又平白惧怕他那高不可攀的冷绝气势,下意识纷纷往旁边退去,缩在摊铺旁来回打量着两人。
白菀脸一红,嗔怪的瞪他:“我是问你胭脂好不好看。”
胭脂铺子的老板是个三十来岁,风韵犹存的妇人,闻言也笑起来:“自是比不上夫人的国色天香,夫人肤若凝脂,用上这胭脂更是锦上添花,夫人若喜欢,郎君不妨买回去给夫人耍耍。”
她眼睛毒辣,单看这一对儿夫妻出尘的气势,便知道这俩断然不是什么寻常人家,许是哪家王公贵族出来凑热闹的。
夫人,郎君。
霍砚嘴里回味着甜,面无表情的颔首:“各择一色,包起来。”
老板面上喜不自胜,连连应是,手脚麻利的挑颜色,一边笑嘻嘻的对白菀赞不绝口:“夫人好眼光,择了个待你如珠如宝的好郎君。”
白菀被旁边姑娘夫人艳羡的目光看得脸红难耐,低着头用手绢擦去腕上的胭脂。
随后去拉霍砚:“那边有杂耍,我们也去瞧瞧吧。”
霍砚由她拉着,墨眸落在她一点红的耳朵尖上,舔了舔牙。
她没有反驳那老板的称呼,霍砚很不想承认,但他确实因此而高兴。
被她一双软手牵着,他甚至觉得,耳畔那些让人忍不住杀意躁动的喧闹也没那么刺耳。
白菀满眼被杂耍吸引了注意力,番役不动声色的替他们从人群中辟开一条道,两人得以挤到最前面。
她生得过于夺目,惊了不少人的眼,正要凑上来和白菀搭话,后头跟个煞神似的,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霍砚又跟上来,心有绮思的几人顿时做鸟兽散,而其他被挤开的百姓连多几句话也不敢说,只能缩着脖子往旁边躲。
周边没了人,白菀更觉得自在,乌溜溜的双眼,一瞬不瞬的望着台上。
台上的杂耍艺人,正蒙着眼朝远处的靶子上扔飞镖,那靶子上没有红心,只有个四肢被绑的男子。
蒙眼艺人手中的飞镖脱手,白菀当即拿霍砚的手捂眼不敢看,待下一阵掌声响起时,才小心翼翼的放下他的手,露出一双圆溜溜的杏眼。
那标堪堪插在男子身后的靶子上,离他的脑袋只差毫厘。
看着白菀后怕地直拍胸脯,霍砚只觉得好笑,这是他们吃饭的手艺,占的也是观众猎奇的心理,自然不会奔着卖命去的,一个卖艺,一个看戏,银货两讫罢了。
瞧瞧周围那些人,哪个不是在飞镖出手前一刻起哄,却在扎空时唏嘘,他们想见的可不是人肉靶子安然无恙,而是那人头破血流,世人心中多数恶,也只有这傻皇后心软。
身畔叫好起哄声越发热烈,另有个孩子拿着铜锣敲敲打打,高声说着吉祥话。
白菀拧眉看着,那孩子晒得黢黑,如此冰冷刺骨的天气里,就穿着一身褐色短打,口唇冻得发乌,唯有一双眼睛还算明亮。
奈何那孩子吉祥话说了一箩筐,卖账的观众却少得可怜,唯有少数几人大方,丢了几个铜板予他。
即便如此,他面上并不见沮丧,反而更加卖力的敲起锣,说吉祥话的声音也越发响亮。
白菀却注意到,蒙眼那艺人,似是挪了动作。
她眯眼往靶子上看了看,下一镖恐怕要落在那人身上。
因此,在那铜锣盘递到她面前时,白菀手一松,往只有稀稀拉拉几个铜板的盘里,放了个十两的银锭子。
那孩子两眼放光,直跪下来磕头喊贵人。
四周嘈杂的话音渐弱,这两人容色过人,大多数人眼睛落在他们身上,便挪不开眼。
他们着那位貌似天仙的夫人再扔出个银锭子:“我要下一镖落在靶子上。”
众人眼睛当即便亮起来,心里又在暗自鄙夷,瞧着是个天仙,没想到却是个心如蛇蝎的。
那孩子磕头的东西一僵,黢黑的脸色看不出变化,唯有眼中渐蓄起泪,他犹豫半响,咬咬牙点头。
那一滴热泪,落在地上,融进雪里。
“我是说,人身后的靶子上,”白菀数了数蒙眼艺人手中的镖,接着又补了句:“中一镖十两银子,两镖二十两,以此类推,直至他手里的镖用完。”
那孩子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眼皮上还挂着泪。
那边蒙眼的艺人显然也听见了,连忙问道:“夫,夫人此话当真?”
白菀听出了他话音中难掩喜意,对那孩子点点头,又道:“但有个前提,若有一镖扎中人身,便只能得十两银子。”
即便是十两,也足以让他们欣喜若狂,这十两,足够他们整个杂耍班子吃喝不愁一季,若是能得更多,那他们再也不用天寒地冻出来卖艺,也能让小豆子吃饱穿暖,上学堂去读书。
蒙眼艺人一口应下,他心下鼓动,手心跟着起汗,头一次遇上如此大方的主顾,他难免紧张。
他长长的呼气又吸气,自第一镖出手,剩下的便越发顺畅,最终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完美的落下最后一镖。
白菀自然而然的朝霍砚伸手。
霍砚看着她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用手里的糖葫芦戳她嘴,歪头乜她:“夫人使得大方,也是得还的。”
他口上虽这么说着,却也老老实实将钱袋子递给白菀。
他一下又一下用糖葫芦戳她的嘴,甜腻的糖渍蹭在她唇上,意味不言而喻。
白菀当着他的面把糖渍舔掉,踮起脚凑在霍砚耳边道:“我的口脂有不同的滋味,下回让掌印尝尝葡萄味儿的。”
她面色酡红,长睫卷翘眼尾上勾,带着点红,不自觉的魅倾泻。
霍砚揽着她腰的手猝然收紧,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眸中显然起了兴:“夫人说话可要算话。”
白菀靠着霍砚,数了五个十两的银锭子出来,递给抱着铜锣盘,眼巴巴看着她的小崽子。
她摸了摸小孩毛茸茸有些刺手的硬茬发顶,柔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埋首摸着银锭子,甚至用牙咬了一口,看着上面清晰的牙印,仰头对白菀笑得见牙不见眼:“我叫小豆子。”
白菀看得好笑,更多的却是心酸,大楚建国五百年,已由繁荣走向衰败,由底下的民生便能看得清楚。
她看着小豆子瘦弱的肩,叹了声:“小豆子,拿着这些银两让爹娘去做些小生意,你也得去学堂上学。”
瞧着白菀对旁人温柔,霍砚不耐烦的直啧嘴,瞥眼往旁边看,便见一架华丽非常的马车由远及近,车铃声清脆悠悠,却伴着凶狠的斥骂声。
“滚开,通通滚远些!”
作者有话要说:
哪怕我生了崽,但我依旧十八(感恩)
第33章
在狭道上奔驰的马车很大, 马车车辕上坐着两个膘肥体壮,满脸横肉的大汉,一人驾车, 一人手持长鞭,不断朝两侧躲避的百姓身上挥打。
“滚开,快滚开。”
“挡路的贱民!”
大汉厉声咒骂,手上的长鞭不停,原本闲适逛看游走的百姓骤然乱起来, 不断左扑右躲。
有的百姓躲避不及, 直接一鞭抽在身上,顿时皮开肉绽, 他们却敢怒不敢言, 因这马车华贵非常, 一看便知是他们惹不起的大人物。
白菀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看, 待看清时, 柳眉便拧成结:“辽国人?”
辽国虽与楚毗邻,但服饰衣着全然不同,车辕上的两个大汉, 左祍圆领袍, 髡发露顶, 再明显不过的辽国装扮。
“才腊八, 辽国使臣便来了?”白菀眉头紧皱, 神情沉凝。
显然, 这些辽国使臣才进崇州往京城去, 许是不知庙会期间大街上车马禁行, 才在此横冲直撞。
偏偏他脚踩在大楚的土地上,还如此张扬跋扈, 连个驾车的奴才,都操着四不像的楚话称大楚百姓“贱民”,可见辽国是越发不把大楚放在眼里了。
霍砚听出她语气不善,凤眸微眯,若有所思的颔首,略一挥手,隐在人群中的东厂番役悄无声息地引着慌乱的百姓回避。
那马车疾驰,眼看着就要行至跟前,白菀正要拉着霍砚往后退几步,省得遭无妄之灾时。
突然,马车车轮碾过一块凸起的顽石,车轮一撇,马车也跟着一晃,马匹受惊嘶鸣,随即竟朝着杂耍这一块儿空地奔来。
杂耍摊子前围着的百姓更多,眼看着马车一头撞进来,吓得又推又搡,有些惊慌之下崴了脚跌倒在地上,却也爬不起来,徒劳的任由慌乱的人们踩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