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姝色——梨漾【完结+番外】
时间:2022-11-22 15:43:01

  有耶律馥的前车之鉴,他得再等等,再谨慎些,得从长计议。
  耶律骁眼珠缓缓转动,最后凝在耶律馥无声无息的尸身上。
  首先,耶律馥得活着,一切计划照常进行,她要死,也要让耶律斛亲眼看见她死在霍砚手里。
  “喜玲。”
  察觉到耶律骁阴恻恻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喜玲回过头看他,面上还有悲痛交织,抽噎着道:“殿下有何吩咐?”
  耶律骁随意地抹了抹砸在墙上渗血的指节:“你是最了解东阳的人,从此刻起,你就是东阳。”
  还不等喜玲说话,他缓步走过去,掐起她的脸,指腹上的血抹在她脸上:“孤知晓,摄政王时常会与东阳通信,信件多由你代笔,不该说的别说,你应该明白。”
  喜玲被强迫抬起头,瞪着眼,眼眶里还蓄着泪,看上去呆滞得近乎愚蠢。
  耶律骁不耐烦地皱眉,松开她的脸,略带威胁道:“你别忘了你的家人。”
  半响,喜玲终于垂下头,细若蚊吟的应了声是。
  *
  从入冬开始,绵延的大雪天几乎没怎么停,断断续续的,将整个京城都掩在一片雪色中。
  暗红宫墙雪色瓦,是偌大禁宫中唯一的色彩。
  瘟神似的霍砚离了宫,朝会上无人掣肘,朝臣唯他马首是瞻,姜瓒通身舒畅,一脸闲适的盘腿坐在炕床上,手中拿着一卷书,炕桌上的茶碗升着热腾腾的水雾,满室弥漫着清冽的茶香。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伸过来,指尖捏着颗剥了皮的葡萄递到他嘴边:“这是暖棚里新出的早葡萄,皇上尝尝甜不甜?”
  姜瓒垂眸瞥了一眼,眼前白嫩的指尖上沾着紫酽酽的葡萄汁,衬着晶莹剔透的果肉看上去无比香甜可口。
  他张口将葡萄吃进嘴里,转头避开了那试图在他唇边流连的纤指,对身侧哀怨的眼神视而不见,点点头随口赞道:“味道还不错。”
  身旁的人静默了半响,突然出声道:“皇上是不是已经厌弃臣妾了?”
  含嗔带怨的女声,让姜瓒身形一顿,他迟疑着侧头看过去,着一身风信色绣并蒂莲宫装的白蕊正泪眼盈盈的望着他。
  姜瓒错开她的眼,打量着她。
  毋庸置疑,白蕊虽算不上天姿国色,倒也秀色可餐,她如今有孕三月余,衣衫又穿得宽松,并不显腰腹,倒是胸前越发挺翘玲珑,面色红润,如同荷绽,比从前更添韵味。
  姜瓒喉口轻滚,将手中的书卷扔去一旁,朝白蕊张手:“来,让朕抱抱。”
  白蕊眼角一红,如同投林倦鸟,娇娇的埋首进姜瓒怀里,细嗅他衣襟上沁人心脾的龙涎香,终于安心的笑起来。
  她是爱姜瓒的,若不是他的心开始游离,她又怎么会迫不得已,试图招惹霍砚那鬼物呢。
  突然,白蕊面上幸福的神情骤然凝固,她从姜瓒身上浓郁的龙涎香中,嗅到一丝姑娘家的脂粉味。
  他好不容易来看她,来之前还不忘与其他女人勾连?
  白蕊只觉得胃中酸水直冒,终于忍不住推开姜瓒,转头伏在案边干呕。
  被推到一旁的姜瓒,脸色顿时黑如锅底,冷笑一声:“看来是愉嫔厌弃朕才对。”
  他此话一出,白蕊眼中的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流,只觉得自己悲哀。
  她凄声道:“皇上又不是不知道,臣妾有孕以来,已经闻不得任何脂粉味,明明是皇上沾了不知哪个姐妹身上的胭脂香,怎还来冤枉臣妾?”
  看她说得不似作假,姜瓒半信半疑的在自己身上嗅了嗅,可他什么也没闻到。
  他确实知道白蕊自有孕以来,多了些奇怪的忌讳,和舒瑶光腹中之子不同,他无疑是期待这个孩子的,所以对那些忌讳大多一一照做。
  她闻不得脂粉味,来关雎宫前,他便不与后妃接触,今日他特意沐浴盥洗过,桑落还给衣袍熏了很久的香。
  哪里有什么脂粉味。
  姜瓒心下便认定白蕊无理取闹,看她哭起来只觉得平添烦躁,恰巧杜岚来说,他等的人回来了。
  他当即拂袖起身,冷眼瞥向还在作呕的白蕊,她一脸泪痕,脸颊上的脂粉被眼泪洗刷出道道白痕,狼狈又滑稽。
  这就是她所说的闻不得脂粉味吗?
  姜瓒顿时心中生厌,连多一句话也不愿与白蕊说,不顾她连声挽留,不带任何犹豫的转身离去。
  他走后,白蕊再也止不住心中的悲切,伏在案上哭得声嘶力竭,她奋力撕扯着绣帕,眼中漫上决绝。
  什么山盟海誓都是假的,她不能再坐以待毙。
  姜瓒难掩怒气的踏出关雎宫,杜岚正守在门外,见他出来,连忙躬身道:“李潼已经回来了,正在御书房侯着。”
  走过关雎宫与永福宫共用的宫道时,姜瓒又瞧见三四个内侍拿着铁锹在铲雪,他凝神一看,铁锹掀起的,分明是一块块凝冰。
  宫妃必经之地,自有宫人早晚铲雪,怎可能会有雪凝结成冰?
  杜岚本跟着姜瓒往前走,见他突然停下脚步,便顺着他目光看过去,看清是内侍铲冰,眼下浮现了然。
  他道:“此处容易凝冰,皇后娘娘吩咐宫人眼时刻盯着此处,一有积冰便要迅速铲去,省得两位娘娘滑倒。”
  姜瓒虽是皇子,但他能在宫中平平安安长大,后宫阴司他见过的可不少,转瞬之间他便明白过来,哪里会有平白凝冰的地面,分明是有人容不下白蕊腹中的皇嗣,想利用这法子除掉罢了。
  杜岚不知皇上在想什么,接着便听他迟疑着问了句。
  “是皇后吩咐的?”
  杜岚愣了一下,下一瞬便反应过来,皇上怕是误会皇后娘娘贼喊捉贼了,当即解释道:“是皇后娘娘险些在此处跌倒,才特意吩咐下去的。”
  他这反应,让姜瓒心里一堵。
  他的喜好表现得当真有那么明显吗?竟连杜岚也看得出来,他不待见白菀了。
  看着下意识替白菀说话的杜岚,姜瓒突然在心里反问自己,白菀真的有那么不堪吗?
  她真的像白蕊口中所说的,表里不一,阴狠毒辣吗?
  姜瓒理不清头绪,又看向铲雪的内侍,对杜岚道:“派两个人在暗处盯着,看看这空地,是如何凭空结冰的。”
  杜岚愣愣的应声,待他回过神,姜瓒已经走远。
  李潼生了张团团圆脸,眉眼弯弯天然带笑,他站在案边,低声向姜瓒禀话。
  “既然如此,霍砚那对食的画像,你可拿到了?”姜瓒靠在椅背上,听着李潼的话,浓眉紧锁。
  李潼摇摇头。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连个女人都抓不到,”姜瓒一想到离事成只差一步,顿时气得火冒三丈,忍不住骂了一句。
  差一点,只差一点,只要耶律馥死在霍砚手上,他就可以在耶律斛找他要说法时,名正言顺的将霍砚交出去,从而不费吹灰之力的拔掉这个肉中刺。
  可偏偏,耶律馥是蠢货,手底下养的也是一群酒囊饭袋,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白白流失了。
  “你说,耶律馥现在还活着吗?”姜瓒压抑着怒气,突然问道。
  李潼思忖片刻,笑眯眯的说:“辽国太子并未派人告知计划终止,东阳郡主一定会活着。”
  *
  大雪渐停,唯风呼啸不止。
  霍砚静静地坐在床边的靠椅上,目光凝在白菀的脸上,久久才舍得眨一下眼。
  她睡了很久,一直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一闭眼,眼前便是白菀一身浴血,在密林中跌撞往前的模样,她栽进他怀里,如同受惊的幼兽,她那么害怕,甚至认不出他来。
  霍砚摸向自己的肩,那里有一枚破皮渗血的牙印。
  他一遍又一遍质问自己,为什么要把白菀牵扯进来。
  他自以为是的操纵着一切,将人心当做玩物。
  他故意把白菀带到耶律骁面前,故意激怒耶律馥,诱导耶律骁与姜瓒联手,他们走的每一步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明知道嫉妒能杀人,他竟还是将白菀置于危险的境地。
  霍砚望着白菀,唇角不自觉的勾起,他抬手按向心口,汹涌的内力自虐似地冲击他的经脉,直到他喉口涌起一股腥甜。
  他仍旧目不转睛的望着她。
  日光透过窗门,照在白菀几乎透明的脸上,连一向不点自朱的唇,也白惨惨的,整个人显得无比脆弱,似乎只需他挥一挥手,她就会和这漫天的绒雪一般,化作水雾消散,天地间再也没有她的影子。
  霍砚觉得这个比喻有些不吉利,他盯着白菀泛白的唇许久,看着看着,终于俯身凑过去,小心翼翼地在她唇上落下浅吻。
  看她唇色重归糜艳,连脸颊上也升起粉,霍砚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眸中,才多了几分满意。
  他浑不在意的抹去因骤然动用大量内力,而再次渗出唇边的血,回味着内腑刀搅般的剧痛,品着口里裹挟着血腥气的甜,他微眯着眼,畅快地笑起来。
  霍砚慢悠悠地回身靠回椅背上,拿起一旁的手帕,仔仔细细的擦手,可暗红渗进他指纹中,根本擦不干净。
  但他恍所未觉,一遍又一遍,来来回回的擦拭着指腹。
  她一定要活着,长命百岁的活着。
  他得再将进程加快,那些人的脑袋,在脖子上待得够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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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白菀本还在梦魇中挣扎, 突然一股暖流从口入,继而往四肢百骸蔓延,梦中扒在她身上拼命拖拽她, 啃噬她,试图将她拖进漆黑深渊的妖鬼,被暖流驱散。
  她顺着光一路跑,刺目的灼光尽头站着霍砚,他朝她伸手, 她便提着裙摆跑过去, 撞进他怀里。
  白菀猛然睁开眼,又被光亮刺得流泪。
  她适应了片刻, 才又缓缓睁开眼。
  她在黑暗中沉寂得太久, 外头渐暗的天色仍旧让她觉得不舒服, 眼前有些模糊。
  一片雾蒙中, 她瞧见窗门前站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白衣玉冠,让白菀有些陌生。
  窗门被叉杆支开,透进来的冷气缓和了屋内的燥热, 她眼睛更清晰了些。
  那一道比霜雪还要皓洁的白, 竟然是霍砚。
  她从未见过霍砚着白袍, 乍一看, 一身素白也衬他, 他站在日光中, 夕阳的余晖簇拥着他, 光晕为他添了几分飘飘欲仙的神性, 像落入凡尘的仙人。
  白菀的记忆还停留在水漾她们义无反顾地迎着辽人的刀剑直上,拼了命地喊她快跑, 猩红的血迷住了她的眼,她听话快跑,只想着快些找到他。
  她望着霍砚的背影,那些沸腾的热血和恐慌,渐渐平寂,眼底不受控制地流出泪。
  她没有看错,他真的来救她了。
  霍砚似有所觉,侧头转过来,见她醒来正要说话,接着就瞧清她氤氲满脸的泪痕,眉心一皱:“怎么跟孩子似的,睡醒了还哭?”
  他在床边的绣凳上坐下,温柔地抹去她脸上的泪珠,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搭上她的脉。
  白菀没注意他的动作,只盯着霍砚不错眼,半响动了动嘴:“水漾她们呢?”
  她这才听出自己声音又沙又哑,甚至带着哭腔。
  霍砚抬起头,凝视着白菀蹙起的眉头,看着她眼里欲落不落的泪,收回手给她斟了杯茶:“死不了,娘娘不如操心操心自己。”
  白菀被他托着上身扶起来,他还特意在她背后塞了个秋香色的引枕。
  她起先还不懂他话里的意思,见他端着茶碗来喂她,白菀正要伸手接,却发现她双手疲软,完全抬不起来。
  她有些迷茫地看向霍砚。
  霍砚见她察觉,翘起的唇边带着些讥笑:“可真好,娘娘如今动也动不得,走也走不了,可不就应了咱家那句,打断了手脚关起来?”
  他一边轻手轻脚地给她喂水,一边又说些不中听的话,如他这个人一般,像个裹挟着万年寒冰的刺猬,好不容易融化了外头的坚冰,还要提防被他身上的尖刺扎个遍体鳞伤。
  但融化坚冰,拨开尖刺后,穿过一层薄薄的外皮,就能看见软得不可思议的心脏,里面凿了个鲜血淋漓的窟窿,放着个白菀。
  白菀别开脸,眼里满是剔透的泪花,她瘪着嘴,眼尾耷拉着,有些委屈的样子:“明明是你撵我走的。”
  她喑哑的细嗓刮擦着他耳膜,眼眶红红的,脸色又惨白,他好容易给她蓄养的血色,在动静间淡退。
  那样可怜,又那样脆弱,跟个琉璃娃娃似的,一碰就能碎裂成千百块。
  霍砚心下的窒痛又开始如滔天巨浪般涌来,牵动他自虐受伤的内腑,一口血涌上喉口。
  他不动声色地将满口血咽下,就着白菀用过的茶碗饮了口茶,压下口腔中肆虐的腥甜。
  白菀望着面无表情的霍砚,眼眶瞬间又红了一圈,蓄在眼里的泪珠滑落:“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是被他们阻拦罢了。”
  他的冷漠,将她心里的委屈放大到了极致,辽人围追堵截,几次命悬一线,水漾陈福他们一个个义无反顾地赴死,她忍了这么久,憋了这么久的眼泪,终于溃堤。
  霍砚心尖都在发颤,他忍了又忍,才迟疑着向白菀伸手。
  可那只手才伸出去一半。
  “你就是个不详的孽种,所有和你有关的人,有牵连的人,通通都会不得好死。”
  霍砚垂眸敛下眼中所有的情绪,伸出去的手也迅速往回缩。
  在他将手彻底收回来的一瞬间,冰凉指尖被一团暖意包裹。
  她才睡醒,周身温暖柔软。
  白菀拉着他的手,顺着他的指尖一点一点挤进他冰冷刺骨的掌心。
  他手心太冷,冷得白菀倒抽一口凉气,但她仍旧不肯抽手离去,身影摇摇晃晃地往他怀里歪。
  霍砚下意识迎上去,便被白菀整个人扑进他怀里。
  白菀空出来的另一只手,牢牢抱着他,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温暖他一身冰寒。
  她在他怀里抽泣着:“我那么艰难也回来了,你不能再撵我走。”
  白菀说得委屈,其实她自己知道,霍砚也知道,除了他身边,她哪儿也去不了,但霍砚不知道的是,她也只想待在他身边。
  察觉到他身上的寒凉浸染到她,霍砚这才僵硬地回抱她,磅礴的内力重新在他四肢百骸蔓延,让他的体温一点点回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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