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也是为什么,陈安良看他的眼神总带着掩饰都掩饰不的厌恶。
再后来,他爷爷病重,陈安良接手公司。
陈安良是个商业天才,短短六年时间就将恒远集团壮大了数倍,丝毫不用再依仗孟家的支持。
这六年里,陈安良还一点一点切断了与孟家的所有商业联系。
没有了商业上的牵扯,陈安良和孟荷这两个彼此早都受够了对方的人也终于不用再维系这段毫无感情可言的婚姻。
孟荷果断出国去找她一直还惦记的那个的前男友,抛下当时只有六岁的他,也和孟家断绝了关系。
他无法得知孟荷是否有知道他出了车祸,险些丧命,但不管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她始终都没有再回来过,连电话都未曾打过一个,彻底从这个她厌恶的世界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在医院的十个月里,从来过目不忘的他记不起自己是怎么扛过身理上的疼痛和被亲生父母双双厌弃的心理打击,反正总之没死,只是性格从此像变了一个人。
出院那天,他姑问他,是想回家还是想跟她回去。
他说∶“回家。”
她姑没有说什么,把他送回了家,毕竟不管怎么,那里始终是他的家,他也总有一天会回去。
那天,刚满七岁不久的他,做好了迎接陈安良冷脸的准备,但他怎么都没想到,他看到的是一个满面笑容的陈安良。
只是他的笑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他身边一个年轻女人怀里抱着的婴孩。
婴儿看起来已经有几个月大,也就是说,谁也没比谁干净,两个人都早已迫不及待要丢下他这个累赘,建立新的家庭。
真是可笑啊。
他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的时候,陈安良在喜当人父,满心欢喜的期待着另一个生命的到来。
在他因心理和身理上的双重疼痛而辗转难眠的无数个日夜,陈安良在忙着照顾他怀有身孕的新婚娇妻。
陈安良是希望他死掉的吧。
他那时这样想。
这不是他的猜测,而是确信。
陈安良一定巴不得他就这样死了干脆,但他活过来了,还回来了。
那天,陈安良脸上的笑是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消失的,但凡他表情没有转换得那么快,也不至于那样刺伤人眼。
可在陈安良冷漠的眼神里,他还是踏进了那个家,那个他格格不入的家。
错的不是他,没理由他退出。
他们越是觉得他碍眼,他越是要横在他们中间碍他们的眼,他们不配拥有那么幸福美满的家庭。
陈安良既然决定让他来到这个世界,那不管是他长得像孟荷的情人也好,还是怎么样也罢,他和孟荷都应该对他负责。
毕竟他们没人问过他,愿不愿意被他们生下来。
从此,他就像变成了一条疯犬,撕裂着有关这个家的一切。
谁都别想好过。
陈安良只要回来就会被他气得半死,每天都要面对他的那位后妈更是被他折磨得快要疯掉,他们不是没想过背着他搬到其他地方去住,但第二天他就会出现在他们的新住所。
当时还小的他当然没那个本事能让他们怎么甩都甩不掉,是他姑姑也觉得这是陈安良该遭的报应。
这样彼此折磨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年,陈安良拿他没办法,后来只能选择无视,然后报复般在他面前对他弟弟陈喻舟关爱有加。
陈喻舟不知道是被这个充满戾气的家庭而影响,还是天生就是坏种,陈喻舟在还背着“人之初,性本善”的年纪就有了一颗无比阴暗的心,竟喜欢虐杀动物。
大概是报应,陈喻舟在六岁这年突然诊断出心脏病,而且是凭现在的医疗根本无法完全治愈的心脏病,只能靠昂贵的药物续命。
陈安良这下慌了,因为他找大师算过,大师说他子嗣单薄,这辈子只会有两个儿子。
事实也的确如此,陈安良这些年一直想再生几个,但始终没能让任何人再怀上,砸钱做试管婴儿也一直失败。
现在陈喻舟还得了心脏病,那剩下的就只有他。
从陈安良接手恒远集团这十二年以来,集团产业链不断壮大,已经几乎全面渗透了国人生活的每一个行业,数字媒体、影视、游戏、音乐、金融、教育、餐饮、医疗、农业……只要你能想到的,基本恒远都有涉及。
这样一个陈安良亲手缔造出的庞大商业帝国,陈安良是不可能拱手让给外人的。
除了他,陈安良甚至连个三代以内的旁系血亲后辈都没有,他姑有结婚但没有生子的打算。
于是,陈安良又跑来对他示好。
陈安良以为他想不到继承这一点,还演了一场悔过的大戏。
“我在他眼里根本就不是儿子,只是个有点血缘的工具,如果不是陈喻舟得了心脏病,他连正眼都不会看我一眼。”
陈江野全程冷笑着说完这些,然后抬眸看向辛隆,问∶“叔,这样的人,配当爸吗?”
辛隆听得拳头都硬了,骂道∶“你爸真不是个东西!”
“不对。”
他纠正道,“这个陈安良真不是个东西!”
“你别回去了,以后过年都来我们家,我给你做年夜饭,给你包汤圆,我他娘厨艺也不比你们上海大酒店厨子差多少!”
辛隆情绪有点激动,浑然不觉自己说的这些意味着什么。
过年,是要和家里人一起过的,但他说∶
以后过年都来我们家。
我给你做年夜饭。
我给你包汤圆。
陈江野看着辛隆,表情微怔。
从来没人跟他说过这些,也没人为他做过年夜饭,包过汤圆。
忽的,他笑了。
“叔,说了的话可不能反悔。”
辛隆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讪讪摸着鼻子瞄了辛月一眼,没吭声。
辛月没注意到辛隆丢过来的眼神,她看着陈江野,一直看着他。
他那些过往,他在说时表情讽刺,眼底都是冷意,没有一点难过,像只觉得可笑。
但辛月难过。
她终于知道了他眼底的厌倦感从何而来。
他与他爸血浓于水,他爸对他却只有厌恶,唯一的好是利用,是虚情假意。而他妈妈,抛下一切去追求自己的爱情,也把他一起抛下了。
世间最温馨的亲情在他看来是最恶心的东西,最美好的爱情,此前于他也讽刺无比。
那这人间还有什么值得?
回来在车上的时候,他说他过得不惨,不需要她同情,的确,他过得不差,甚至可以说是很好,生在这样的家庭,即便和家里关系差,但大概所有物欲也都可以被满足。
可越是这样,生活于他而言,连可以期待的都没有了。
所以难怪……他总说没劲。
也难怪,他明明是天之骄子,却放任自己消沉,从六岁那样小的年纪就一直浸在恨意里,情绪始终消极,又怎会对自己有任何期待。
世界没有他期待的,未来也没有。
心底传来阵阵钝痛,辛月需要深吸一口气才能压下眼睛里快要溢出来的情绪。
在陈江野将视线从辛隆身上移到她这边时,她转头看向辛隆∶“爸,汤圆我来包吧,你做菜是大厨级别的,但包的汤圆是真难吃。”
说着,她转向正看着她的陈江野,说∶
“我来给你包汤圆。”
“以后每一年。”
作者有话说:
不想把野哥写得很惨,所以我尽量平铺直叙,我们野哥永远是最酷的男孩。
第74章 守岁
“我来给你包汤圆。”
“以后每一年。”
辛月看着陈江野, 陈江野也看着她,夹在中间的辛隆抬手一把捂住老脸。
此刻辛隆很想提醒辛月∶
我滴闺女啊,你老爸还在这儿。
辛隆过了会儿才把手放下来, 表情一言难尽。
“你们烤, 我去看电视。”
说完,他起身就走。
辛月一愣,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尴尬的气氛, 眼睛一下睁大了。
她赶忙移开视线, 看向火堆。
辛隆离开的脚步声渐远,厨房里只剩下柴火燃烧时噼里啪啦的细微轻响。
一道低沉的嗓音在这静谧中自身侧传来∶
“谢谢。”
听着他这声“谢谢”,辛月心头有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像有一簇细细的电流轻轻淌过。
他不是没谢过她,但当时他连感谢人的语气都很拽,不像此刻,语气真挚,声音也温柔。
辛月转头看向他, 脸上发烫的温度还没降下去, 她也不管了, 静静地看着他,也只静静地看着他, 什么也没说。
不知道是暖色调的火光映在他身上的原因还是由于他眼神是温柔的,他的五官似乎没有了平常那样的凌厉。
见她怔怔望着他, 他还轻笑了一下。
辛月倏地回神, 脸一下更发烫。
她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已经看他笑了那么多次, 等下一次, 下下次, 她也还是难抵他笑时那一瞬的心动。
半晌,辛月才垂下长长的睫毛盖住双眸,不看他却喊他名字∶“陈江野。”
“嗯。”
他嗓音依旧蛮温柔。
“我每年都要守岁,今年也要守。”
说到这儿,辛月觉得还是得看着他说才好,暗暗深吸一口气后抬眸,可一对上他那双含着温柔笑意的眼,她还是有些抵挡不住,浑身发烫的厉害,想要逃,而她又不想让自己显得那么不中用,极力控制自己的视线不要躲开,像夜里星星一般的眸光就在那儿颤啊颤,漂亮得不像话。
她在颤动的眸光中对他说∶“我给你包汤圆,你陪我守岁吧。”
声音是不同于以往带着股韧劲儿的清冷,语气是软的,嗓音也软,呢喃一样。
陈江野怔了好几秒,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他压下心里的痒,开口的嗓音有些哑∶
“每一年吗?”
辛月眼底本就颤动着的眸光狠狠地又颤了一下。
她迎着他的眼,轻声回答∶
“嗯,每一年。”
旁边的火堆还在噼里啪啦的响,他们在火光里对视,彼此眼底只有对方。
*
第二天,大年三十。
辛隆一难得起了个大早去镇上买菜,回来鸡鸭鱼肉拎了一手。
简单吃了中午饭后他就开始炖高汤,为了这顿年夜饭,他整整忙活了一个下午,做了九个大菜。
大概是因为觉得陈江野是去大饭店吃过饭的人,这九道菜他在摆盘上还下了功夫,有模有样的,就算端到大饭店也完全能拿得出手。
“叔,您在这儿屈才了啊。”
陈江野如此评价。
“是吧。”
辛隆得意地挑眉,“我这手艺到你们上海也不逊吧?”
“何止不逊,当酒店主厨都可以。”
“你少拍我马屁。”
辛隆嘴上这么说着,表情却已经控制不住眉飞色舞。
“没拍马屁,您要什么时候不想呆这儿了,跟我说一声,上海那边十几家酒店随您挑,我没那么败家,不会砸自家招牌。”
辛隆愣住,他知道陈江野家里有钱,但不知道他家这么有钱。
“你家在上海有十几家酒店?”
“嗯。”
上海确实是只有十几家。
辛隆啧啧两声∶“怪不得你爸不肯把家产让给别人,十几家酒店都让给外人来经营,搁我也没那么大度。”
陈江野微一挑眉,没再说什么,只笑了笑。
“行了,开吃开吃。”
辛隆也没放心上,就当他开玩笑。
四川这边的年夜饭没什么讲究,就是一家人一起吃顿好饭好菜,重在团聚,但开饭前还是要意思意思举个杯,讨个口彩什么的。
辛隆给陈江野跟自己倒上酒,再丢一盒牛奶给辛月,站起来说∶“我还是说一句,不过我这人文化程度不高,就说一句。”
他把杯子举起来∶“祝我们年年有余,岁岁有今朝。”
辛月和陈江野同时愣了愣,然后又同时站起来,再同时出声∶
“岁岁有今朝。”
他们都只说了这句。
辛隆∶……你们这样显得我很多余。
他叹口气,郁闷地把整杯酒一饮而尽。
陈江野也仰头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辣喉的白酒入腹,整个身子都一下暖了起来,真的很暖,连肺腑都发热。
之前每年的年夜饭,他也还是要回去吃的,看着那一群人虚以委蛇地推杯换盏,比看戏精彩多了,不像年夜饭,倒像宫斗剧里的鸿门宴。
这一顿年夜饭是他参与过的最冷清的一次,只有三个人,却也是热闹的一次,他的心在沸腾,震耳发聩。
*
因为有人陪着喝酒,这顿年夜饭辛隆吃得比往年高兴得多,一高兴喝得也多,春晚都还没开始,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辛月把他扶进屋出来,外面已经到处都响起了鞭炮声,陈江野倚在门口等她。
下午过来的时候,他就把烟花搬了过来,挨个放在了院子里。
放完这剩下的烟花,时间不到十点,陈江野遂问辛月∶“你守岁都干嘛?”
“看烟花。”辛月如实说。
陈江野扯了下唇,像是猜到了。
“你就在院里看?”
“门口看。”
院子里视野不好,有院墙遮挡,而他们家在半山腰,烟花放得久的基本都是山下的,要去门口才看得到。
陈江野走到门口,把门推开,看了眼视野,轻晃了晃头,像是觉得视野不行。
他回头,对辛月说∶“我带你去个好地方看,你敢不敢?”
辛月先是一愣,然后立马说∶“有什么不敢的。”
陈江野偏了下头∶“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