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那双端庄又清亮的眼睛看着,人心肮脏无处可藏,要出口的恶语瞬间没了理由。他不愧是最符合瓦弗波德气韵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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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熙喝下第四杯新婚酒,天地扭曲黑暗,混沌如同她中枪那一刻。手一扬,酒杯抛出,威熙干脆利落晕死过去。
一滴眼泪悄悄滑进鬓角。
再见,瓦弗波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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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倒的威熙被侍卫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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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礼仪队悄悄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我们的问题。下一刻又皱眉纠结――现在,好像也好不到哪儿去。
接二连三的变故令众人措手不及,大殿氛围走向凝滞。
全程围观的帝国群众早已在公屏上炸开,公众信息中心消息无数,帖子眨眼上百万。
侍卫僵硬着身体托着威熙,看了看赢渊大帝,又看了看首相大人。
威姚脸色铁青,低声道:“带下去,醒酒!”侍卫如释重负,带着威熙匆匆离开。
威姚正欲上前,仪台上的少年朝她做了一个“止步”的手势,威姚脚步一顿。
他开口:“此心耿耿,星辰可昭。”随即举起酒杯,一口饮尽。
全息屏幕上,全帝国人民看着帝王的脸由白转红,玉脂般细腻的脖颈血管凸起,青色若隐若现,来不及吞咽的酒液滑过喉结,顺着青色流进衣襟里。
他将酒杯翻转过来,以示满饮。
众人正欲鼓掌,却见他拿起第二杯,不由分说再次饮尽。众人鼓掌的手僵在半空。
第三杯。
第四杯。
威熙喝了四杯,他喝了四杯。
少年眼睛紧闭,红唇被酒液润得水亮,第四杯最后一滴酒滑入喉咙,他身体摇了摇。
大殿落针可闻。
他重重吐出一口气,睁眼,面向大殿中央,眼里水雾迷蒙,高贵典雅中透着一分春色。有幸在场的少女们,呼吸随之一窒。
帝色绝品,所托非人。
威熙似是而非的暗示,帝王用他的倔强做了回答。
谁都知道,刚刚成年不久的赢渊大帝只在自己的成年礼上浅浅碰过酒精,他并没有多长时间锻炼属于成人的酒量。
一下满饮四杯。他是用生命捍卫尊严。
他摇了摇头,努力保持清醒,顿了几息道:“诸位畅饮!”这是婚礼结束,婚宴开始的宣词――本该由新娘宣祝。
掌声雷动。
凝滞的气氛重新活络起来,人群三三两两碰杯,“恭喜。”“恭喜。”
全息屏上跳动着各地人群举杯畅饮的场景,人们随着婚乐大声歌唱,放肆舞蹈,每一张脸喜气洋洋。
年轻的帝王完成了他的使命,倏然晕倒。
作者有话说:
感谢捧场的姐姐妹妹,送红包哈!
第二章 摧眉
这场奇特的婚礼必将载入帝国史册――
瓦弗波德帝国历史上第一位男帝。
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威家继承人。
本是女方梦寐以求的重要时刻,新娘却一反常态,在婚礼上刻意刁难。
血气方刚的年轻帝王不甘示弱,满饮四杯以证清白。
一场婚礼,新娘新郎前后脚被送进皇家医务室,瓦弗波德帝国的首相大人担当了婚宴的串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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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生忙着给威熙解酒时,威熙陷在梦魇里,大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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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梦见她在阿尔思星球上的第一堂课,教导主任站在台上,操场上密密麻麻坐着十二三岁的男生女生。
“女生不能穿短过膝盖的裙子,不能穿吊带,不能穿短裤……”
“青春期的男生容易冲动……”
她梦见她和班主任的对话。
“为什么女生不能穿过膝盖的裙子,不能穿吊带,不能穿短裤?”
“教导主任不是说了嘛,青春期的男生容易冲动。”
“为什么?”
“因为青春期的男生容易冲动!你明知道对方容易冲动,还天天穿着露胳膊露腿的衣服在对方面前晃来晃去,男生产生性冲动了谁负责?他要是侵犯你,你该怎么办?”
“那你们为什么不教他们如何正确对待冲动?为什么要女生迁就他们?”
“冲动就是冲动,怎么管,管不好的!”
“管不好那就切掉!”
她梦见班主任叫来养母。
年轻的班主任似乎被她吓得不轻,呼吸重重起伏,“小孩子家家,怎么能说出那么恶毒的话……”
养母风尘仆仆,头发上还沾着雨。
威熙偏着头,“明明是他们犯错,为什么你要说我恶毒?”
班主任瞪她一眼,“青春期的男孩子有性冲动很正常,冲动犯错就要,就要……”一个成年女性竟不敢说出威熙说的话来,吱唔半天最终略过了那句话,“要真按你说的那样,会毁掉一个人一生!”
“他也毁掉了一个人的一生。”
她梦到大学课堂,旁边男生突然问她:“威熙,你爱吃烤肠吗?”眼睛盯着她咬笔。
“爱吃。”
“哇哦~”四周响起意味不明的起哄声。
男生大声宣扬:“威熙喜欢吃烤肠――”
“哈哈哈哈哈哈――天呐――”
她梦到她第一段男女关系。
“你不是处女?!”
“他-妈-的你竟然不是处女?!”
威熙望着面色突然难看的男人,他学识渊博,风趣幽默,举止得体,对女性极为尊重,是阿尔思星球少见的品格高尚的人。
这是他第一次对威熙说脏话。
“我是。”威熙语气平静,“你在生气什么?”
对方目露怀疑:“你没有见血。”
威熙穿上衣服,“那是因为你太小了。”
“你真淫-荡!”
她梦到她第二段男女关系。
“你到底经历过多少男人?”
“你不觉得脏吗?”
“女人还是自爱一些比较好。”
威熙看着他,“你不是平权主义者吗?”
一向主张平权的男人脱口而出,“这方面能一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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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这个岗位只限男性。”
“不好意思,他的得票率比你高。”
“没有女性飞行师。”
“你讲的东西没人信,这太天马行空了。”
“他们不会信女人的一面之词。”
“实验能成功,多亏了赫兹博士反复试验。”
“这是联合会共同决定……”
“嘭――”
威熙瞬间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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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熙清醒过来时,阿尔思星球会有的消毒水味道和瓦弗波德星球才有的医疗器械让她陷入短暂混乱,不知今夕何夕。
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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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打开,威姚面色难看,声音难掩怒气:“人是你非娶不可的,婚是你求来的,我不懂你在闹什么!”
威熙呼吸一顿。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威姚,她比记忆中苍老不少,皱纹爬上她眼角,那双熟悉的眼睛里发出熟悉的光――过去每当她犯错的时候,威姚便是这副神情。威熙摸上自己胸口。这里,不是被子弹穿破了吗?
她看到自己抚在胸口的手掌――这是一双珠圆玉润的手,十指葱葱,指节匀长,白得发光。不是她在阿尔思的身体。
她抬头,远处的身体指标显示器上反射出她略显虚弱的脸。
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陌生,是因为它既不是她在阿尔思的皮相,也不是她离开瓦弗波德星的样子。
熟悉,是因为即便和离开时不一样,她也能认出这是她的脸,原本的威熙成年后应该会有的脸。
年轻,艳丽,大气,鼻尖正中央有一颗很小却凸起的痣。
她摸着鼻尖的痣,没有回答威姚的质问,只是再次看了看显示器上的时间。
帝国1713年。
威熙十二岁遇上星球事故,在阿尔思星球生活三十年,死的时候四十二岁。
她十二岁时,是帝国1703年。也就是说,距离那次星球事故,只过了十年时间。她此刻二十二岁。
或许是时间倒退,她回到了自己的二十二岁,也或许是宇宙空间流速不同,她重回瓦弗波德。
总之,她回来了。
重回故国,拥有年轻,在她自己的肉-体里。
没有那些不可理喻的规训不公。
威熙嘴角勾起,整个人突发光彩,仿佛向日葵重见朝阳。
威姚原本有许多指责的话,但是她有很没见过威熙露出这样明朗的笑容了,伤人的话语滚到舌尖,一下子消失不见。
“母亲,我回来了。”
威姚一愣。
母女俩目光对上,威熙眼睛灿若星辰,熠熠生辉,“母亲,我回来了。”
威姚竟不知道该怎么接。她顿了半晌,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尼克斯七代飞行器已测试完成……”
威熙的眼睛更亮,仿佛整个星空都在她眼睛里,“我要做第一个驾驶它的人!”
母女俩的目光紧紧贴在一起,没有人闪躲,威姚渐渐红了眼眶。
她走过去,用力抱住威熙,心中多年的猜测得到证实,她声音哽咽,“……欢迎回来。”素来严肃冷沉的首相大人,声音颤得厉害。
此刻,她不是雷厉风行的帝国首相,只是一个失而复得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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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熙回到婚宴上。她的脑袋还因浓烈的新婚酒阵阵发痛。威姚原本要和她说什么,奈何突然来了什么急事,威姚只来得及叫她回婚宴招待客人,匆匆离开。
她也只来得及知道,这是她和嬴渊大帝的婚礼。
十六岁,刚刚成年,又刚刚继位。瓦弗波德帝国第一位男帝。
典雅又不失喜庆的音乐连绵不绝,大殿上觥筹交错,男男女女们或交谈或舞蹈,酒杯碰在一起,声音清脆若灵。原本该四处走动,感谢每一位来宾的威熙,此刻靠在新娘台上,漫不经心转着酒杯,心思游离。
嬴氏竟然断后了。
记忆里嬴柔大帝身体确实不怎么好,三十六岁那年才诞下第一子。她去参加过那个孩子的满月宴,细弱瘦小,比早产儿还要虚弱。她那一天听到好多声叹息。无数人都在悄声感叹:“好可惜,是个男孩……”
“女帝养一养,还可以――”
“……不行了。”
她那年六岁,到十二岁遇上星球事故,六年间嬴柔大帝没有怀上第二个孩子。
看来之后的日子,嬴柔大帝也没有怀上。
世家大族,从小接触皇家,对帝位继承法很熟悉。威熙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记得清楚。
女帝的血缘最为正统。
若女帝没有诞下公主,有女宝的胞亲继位。
嬴柔大帝的母亲嬴镜大帝生三子一女,嬴柔大帝是独女,没有胞亲。
嬴柔大帝只生了一子。
赢家一代比一代子嗣稀薄,男丁多,女宝少,传到嬴柔大帝这一代,纯正的嬴氏女竟一个都没有。
嬴氏皇族的男性中生女宝的不少,可惜是嬴氏男性的后代,不姓嬴,血统不纯,无论如何都没有资格继承帝位。
可是要让一个男子继承帝位,瓦弗波德帝国从未有此先例。皇室中的老古董们应该也极力反对。
想到这儿,威熙抿了一口酒。
倒是不知道走到绝路的赢家,为什么最后选择了嬴渊。
她对年轻的帝王好奇了一秒,思绪飘向威家。
威家决定和嬴氏联姻,这事值得琢磨琢磨。
嬴氏断后,皇室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需要打个问号。如果继续存在,能否继续保持如今的威望,待定;如果不存在,是嬴氏不存在还是帝制不存在,是个问题。四大家族在这件事上是什么态度,扮演了什么角色,令人好奇。
威家既然和嬴氏联姻,大概是站在嬴氏这边了。
为什么呢?
威熙示意侍卫满酒。她离开的时候太小了,许多事来不及懂。如今这局面,有趣得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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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站到她身边,拿走她手边的酒,递来一杯没什么区别的同样的酒。
威熙抬眼,他冲她弯眼一笑。温和,俊秀,文质彬彬,唇边自带三分笑。真是和十年前一模一样,岁月没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刻痕。
“威然表哥。”来的人是威娜姨妈的长子,是威娜姨妈家她唯一不讨厌的人。
威熙的目光落在他的肩上――那里有三颗金色的梅花徽章。威熙讶了一瞬。三颗梅花代表三等大臣。男子做官做到三等大臣,在她的记忆里似乎没有。
“首相大人正为帕特肯地区的游行示威焦头烂额,我的好妹妹,你还是站起来多走动几步。”他熟稔地拉起威熙,仿佛过去经常这样做,“我已经把酒替换掉了,是闻起来有酒味儿的果汁。”仿佛还怕她闹脾气似的,“去找你喜欢的那几个夫人,敬敬酒就可以了。”语气温柔软糯,仿佛在哄小孩子。
即便威然不过来,她也正打算去敬酒的。
被威然带着走向人群,“帕特肯地区出了什么事?”她问。
“有一群坏蛋认为帕特肯大学的考核不公平,他们想要更为公平的考核标准。”
威熙不是很明白,“比如?”
“这群男性认为在精神力上男性天生不如女性,精神力及格线太高,男性很少及格,所以要求帕特肯大学降低男性精神力及格线。”
威熙笑出声。
威然看了看她,“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