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门口,突然倒映出一个影子。
—— ——
“秋儿死了。”沐钰儿错愕,不由低头看了一眼手中密密麻麻的纸。
莫白站在门口,浑身已经被大雨打湿,整个人格外狼狈。
“是,卑职奉命去寻找秋儿女官。”莫白抹了一把脸,“后来在九州池附近的水塘边……”
他神色微微扭曲了片刻,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就埋葬那个离奇黑猫的假山附近,发现了她的尸体。”
沐钰儿被这个巧合震了震。
“怎么死的。”
莫白抬眸看她,唇色发白,身后是连绵不断的闪电,衬德声音还带着些许飘忽:“自缢。”
沐钰儿不明白一个副统领怎么会被一个自缢的尸体吓到如此,直到她自己亲眼看到这具尸体。
大雨磅礴,烛火在昏暗夜色中只能照亮面前豆大的地方,幽深的假山洞穴门口,传来常年不见天日的潮气。
一具穿着后宫女子服装的女人被高高悬挂在门口,大风大雨下,湿漉漉的裙摆微微摆动着,脚尖平直,精致的绣鞋上已经被泥土沾湿。
最可怕不是她的死,而是她脸上带着的诡异笑容,小山眉被染上青黛色,如今古怪皱起,纤细秀美的唇妆嫣红,嘴角被高高吊起,血红的眼睛死死瞪大,她看着游廊方向,在森森闪电时不时的照耀下,死白僵硬的面容堪称恐怖。
尤其是她脚下的那盏灯笼还在发着幽幽的微光,照得叫上的红色绣花鞋在夜色隐晦中多了点惊骇的颜色。
怪不得身经百战的莫白也会跟着害怕。
这模样,这场景,这死的地方,这死前的妆容,任谁看了都觉得惊悚。
“这衣服是……”背后传来容成嫣儿的声音。
沐钰儿扭头,便看到她在廊下款款而来,鬓角已经被大雨打湿,裙摆上更是染满泥泞,可她还是淡然而来,不惧风雨。
她目光淡然地看着秋儿,哪怕那秋儿的目光好似也在看着她一般,丝毫不惧。
“是高.宗时萧淑妃最爱的衣裙。”
她并未踏入大雨中,只是站在屋檐下,目光冷静淡定,身后的小黄门不敢抬头,只是死死抵抗着大风,举着雨伞。
“这个妆容也是高.宗朝内廷最流行的装扮。”
沐钰儿眉间一扬,索性扭头去看台阶上的人:“容成女官是说,秋儿现在穿的是萧淑妃的衣服,画的是萧淑妃最爱的妆。”
容成嫣儿并无迟疑,直接点头:“是。”
沐钰儿歪头,咄咄逼人追问道:“那这些衣服好找吗?”
“自然不好找,如今已是陛下的大周。”容成嫣儿淡淡说道。
“那这衣服哪来的?”沐钰儿手指往后一指,上前一步,任由大雨扑在脸上,声音在风雨中依旧清晰,“就在刚才,那些人的口供,我们知道秋儿是最有可能和这个事情有关的。”
容成女官垂眸看她。
她不说话时,眉宇间的水雾便彻底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其实哪怕她温柔与你说话,也带着捉摸不透的格格不入。
“这事就要司直查清楚了。”她四两拨千斤,不肯再多说一句。
“秋儿毕竟是陛下的女官,还请少卿和司直给陛下一个交代。”容成嫣儿目光看向唐不言,眉宇间是朦胧疏离再也遮挡不住。
沐钰儿看着她如来时一般,再一次悄无声息离开。
“尸体放下吗?”莫白小心翼翼过来,声音中还带着恐惧。
沐钰儿嗯了一声,看着越下越大的雨,无奈说道:“这雨太大了,再多的痕迹都没有了。”
“你们是何时发现的?”唐不言的袖子已经完全淋湿,春寒料峭,雨水落在身上还带着微微寒气。
沐钰儿连忙伸手把人拉倒屋檐下。
莫白也跟着走了进来,他甚至不敢去看那个尸体,只是无奈说道:“酉时还差两刻,我们的人把整个迎仙殿都翻了一遍都没找到人,便扩大范围去后院找,迎仙殿最靠近这一片花园,我们的人刚转入那个洞门,就看到……”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在闷雷中打了一个寒颤:“太可怕了。”
沐钰儿扭头去看那具尸体:“你让人把尸体连夜送去北阙交给陈菲菲,现在尸体还是软的,可见死了没多久,这个灯笼,还有其他的,不论是不是今天留下的,你全都带去给她,所有东西千万不要让人触碰或者破坏。”
莫白连连点头,也不敢耽误,很快就布置下去。
周边的千牛卫都有点不太敢上去,莫白便身先士卒强忍着恐怖把人包下来,在雨中大吼道:“快,搭把手。”
这才有几人大着胆子上前,大雨眯了众人的眼睛,绳索拨弄了好几下都没有解开,莫白也跟着抽了几下,却越掉越紧,最后不得不问道:“可以直接砍断绳子吗?”
沐钰儿点头:“不要砍断绳结。”
莫白抽刀,直接把绳索砍断,尸体骤然没了力道,差点又是一个人仰马翻。
“这里就一个灯笼。”莫白走了一圈,为难说道,“这里靠近水,小东西很容易被冲进去的,司直要是需要,我们等明白雨停了,再下去捞。”
“此事不急。”唐不言低声说道。
沐钰儿站在游廊屋檐下,看着他们把秋儿的尸体裹上尸袋,又把所有东西都仔细打包带走。
“卑职这就去签单子,准备出宫。”莫白浑身已经被大雨完全打湿了。
“辛苦了,受伤的伤口记得涂上药,不要被雨水感染了。”沐钰儿看着他手上的伤口,关切说道。
莫白抹了一把手心,点头,很快便抱拳带人离开了。
黑夜中的内廷很快又安静下来。
这里刚刚经过混乱,竟然空无一人,唯有森冷的风闯堂而过,吹在两人湿漉漉的衣服上,冻得人一个激灵。
“容成女官已经备好衣服和热水。”春儿的声音自拱门处,夹着风雨声传来,“天冷,不要受寒了。”
唐不言垂眸去看沉默的沐钰儿。
“知道了,随后就来。”他开口回道。
春儿见状也不久留,只留下四个提着灯笼的小黄门,便走了。
沐钰儿盯着那个小土坑:“这就是那个黑猫埋尸的地方?”
“莫白说就是这里。”唐不言答。
沐钰儿沉默,突然下了台阶,站在大雨中。
唐不言惊诧,连忙为她打伞。
“秋儿比我矮。”沐钰儿看着幽深的假山门口,仰头看着那个假山头顶吐出来的硬物,“让我若是没武功,我够不到哪里?”
唐不言把人笼在雨伞下,声音在风雨汇总平稳不惊:“所以是她杀?”
沐钰儿沉默。
“容成嫣儿是为何入宫的?”她冷不丁问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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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砗磲病
旧事
风卷雨暗, 四山声响,江水涛翻。
整个迎仙殿在夜色中宛若沉默的庞然大物,豆大的雨滴落在伞面上, 发出清脆的声音。
沐钰儿的声音在狂风暴雨中被打碎,可还是被一侧的唐不言听得清楚。
唐不言侧首看她,冰白的脸上蒙上一层水雾,漆黑的眼眸被远处的电闪雷鸣照着, 显出几分惊人的冷淡。
“容成女官的祖父容成游韶在高.宗朝于宦官王伏胜一起, 勾结废太子郑忠,图谋叛逆,被许敬宗揭发, 随后容成家两代男子无论大小皆被处死,女眷没入掖庭, 充为官婢。”唐不言的声音在风雨中不甚清晰,但落在沐钰儿耳边却格外清晰。
“废太子?”沐钰儿抬眸, 眸光微动,“听说废太子郑忠在高.宗还在东宫时便出生, 乃是庶长子, 生母是一个宫娥,但因为太.宗喜爱, 一出生就被封为陈王, 后因为王皇后一直膝下无子, 便过继给王皇后,最后册立为皇太子。”
唐不言颔首:“王皇后被废后,他就被降为梁王, 去了房州, 因为私自占卜, 且言行不端,被高.宗废为庶民,迁居太.宗废太子古宅居住,也据说在那时就和容成游韶有了联系,后被高.宗赐死。”
沐钰儿眨眼,看着被大小雨珠砸出一个个坑的漆黑湖面:“又是王、萧旧事。”
“司直是怀疑……”唐不言声音一顿,话锋一转,“不该如此。”
游廊上高高悬挂的宫灯忽明忽暗,照得两人被雨水淋湿的脸格外难看。
“可中间隔着亲族血仇。”沐钰儿抬眸去看唐不言,那双琉璃色的瞳仁被水雾一照,越发清亮,“容成嫣儿,真的忍得住。”
穿堂而来的春风吹的衣袂烈烈作响,头顶的红色发带在风中飞动,是黑暗中的唯一的亮色。
唐不言垂眸,身形微动,却又好似只是被风吹动衣衫。
“容成女官入宫还未满月。”唐不言唇色发白,脸颊冰白,越发衬得一双眼睛漆黑如玉,深沉似海。
沐钰儿唇角微动,还未说话就被唐不言打断。
“你可知当初容成家到底为何犯事?”他问。
沐钰儿心中一跳,微微前倾,淡淡的水汽混着身上的酒曲香味熏得人浑然欲醉:“什么?”
“她的祖父想要废后,也差点成功了,当时诏书都已经写好,只是后来高.宗心软,这事便被轻轻掀了过去。”他声音微微压低,混在夜色中,若是靠得极近,也几近无声。
沐钰儿身形一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他的言下之意。
意图谋反未必是真,但得罪当时还是皇后的陛下却是实打实的。
“那不是正好说明……”她盯着唐不言的下颚,喃喃自语。
一滴雨水自那截苍白消瘦的下颚缓缓低落,最后晕湿了浅绿色的衣襟。
“这便是我要说的。”唐不言捏着伞骨的手一紧,避开沐钰儿不经意的视线,侧首,“此事之后,容成家是永远的罪人,容成嫣儿是永远的戴罪之身,她不似寻常人,便是司直背后还有张叔,还有北阙愿为你赴汤蹈火,可她此生注定茕茕孑立,没有任何依靠,陛下是她唯一的选择。”
沐钰儿沉默。
“能走到这一步的都绝非沉溺过往的人。”唐不言的声音在料峭寒夜中透出几丝寒冷无情,“容成家覆灭时她还未满月,家族荣光与她而言更是不值一提,她一步步走到现在,靠得是自己,是陛下。”
沐钰儿看着他眼底淡淡的薄凉。
“为一个素未谋面的祖父,一个不曾为她带来一丝一毫好处的家族威名,而亲手断送现在的地位,未来的前程。”唐不言眉眼低垂,雨水顺着长睫不堪重负地跌落,“太多愚蠢。”
沐钰儿嘴角微微抿起。
她知道唐不言的意思。
容成嫣儿并非良善,更非愚蠢,她常年游走在太子和梁王两派势力间,在新旧两位陛下的影响下,面对各种势力的暗潮涌动,她能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位置,本就不能用常人来理解她的为人处事。
容成家的事情离她,实在太远了。
沐钰儿叹气。心中疑窦微微散去:“可这般巧?”
“她一定时候早早就发现秋儿的不对劲了,可今日却一言不发,实在奇怪,现在好不容易找到秋儿,人却如此古怪狰狞地死了。”沐钰儿下意识想要握紧腰间长刀,却扑了一个空,眉心紧皱。
“陛下遇见邪祟时,她也正巧在场,秋儿是她手下的女官,便是再往前看,陛下第一次做恶梦,请了相国寺的大师,她也是在场的,至于王、萧往事,如今洛阳城应该没有比她更清楚的的。”
她看着远处黑云翻墨,白雨跳珠,话锋一顿,无奈说道:“我便是觉得太巧了。”
“太多巧合往往就是破绽。”唐不言的声音在头顶淡淡香气。
她抬眸看唐不言,猛地发现唐不言竟然半边身子落在雨中,昂贵的衣服被雨水打湿,是以到嘴边的话瞬间变了。
“你怎么不给自己打伞……”沐钰儿后知后觉才发现那伞半边都在自己头顶,嘴角微动,伸手扒着唐不言握着伞柄的手,往他边上推了推。
伞面上的雨水猝不及防甩了一身。
唐不言缓缓闭上眼,任由那水珠在自己脸上滑落,神色一言难尽。
沐钰儿噗呲一声笑了起来,把人拉近游廊下。
“对不起啊,粗鲁了点。”她连忙用袖子粗鲁给人抹了一把脸。
唐不言嫌弃避开。
沐钰儿皱了皱鼻子,讪讪地把手背到身后:“娇气,走吧,小雪人,先去换个衣服。”
唐不言轻轻嗯了一声。
四个小黄门在游廊下挂壁挂了好一会儿,见两个贵人终于动了,心中松了一口气,悄悄拨了拨即将烧到底的油灯,这才迎了上去。
“容成女官在偏殿行鹤殿的观仙院备下热汤和衣物,两位贵人请随奴婢们前去洗漱,去去寒气。”
沐钰儿接过小黄门递来的雨伞,顺势出了唐不言的伞下。
唐不言长睫微动,任由殷勤的小黄门接过他的伞,看着她自己举着伞,瞬间遮住半张脸。
偏殿距离不远,就在西跨殿的一处院子观仙院,甚至远远看到九州池。
沐钰儿摸着下巴问道:“大统领他们的院子是不是也在这附近。”
小黄门点头,柔声说道:“正是,几位统领的院子在右侧,几位女官的就在左侧。”
“那秋儿女官就在左侧的院子,在第几间?”沐钰儿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