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钰儿都吃惊了,连忙拉着他的袖子:“要不我来。”
唐不言摇头,看了一眼台子,认真说道:“我去看看。”
沐钰儿收回手,开心说道:“那你玩的开心。”
班主眼皮子莫名一跳。
唐不言慢条斯理走上台子。
他身形极高,身上的那件大氅更是肉眼可见的昂贵,雪白的尾翼扫过黑色的布料,简陋的台子瞬间蓬荜生辉,格调拔高。
那男子显然也没愣了一会儿,直到唐不言站在他面前这才尴尬回神。
班主见状,小心翼翼地贴过来问道:“这是哪位天神下凡啊。”
沐钰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瓜子,看着唐不言乖乖地照着男子说的话检查了笼子和袋子,不由笑眯了眼。
“小雪人而已,别慌,脾气好的很。”她笑,扭头去看班主,笑问道,“若是幻术失败了,赔多少钱来着。”
班主闻言,神色顿时僵硬。
沐钰儿一颗瓜子在手指上拨弄了许久,意味深长说道:“你今日可算撞上金佛了。”
台上,男子唤来一个小女郎,让小女郎钻入黑色布袋中,之后把布袋提溜起来,长长的布袋完全盖过女子,最后请唐不言亲自去把布袋打结做上记号。
唐不言看着那布袋完全把人笼罩着,小女郎的身形影影绰绰可见,犹豫一会儿,伸手,用绳子把开口完全扎紧。
男子故作用力地扯了扯开口,面露苦恼,随后把小女郎直接抱起来关进牢笼内,顺便锁上大铁链子,自己则站在牢笼前,用一个黑布把自己也裹了起来。
黑布宛若一朵花一般被扔起,就在即将盖住男子的时候,一会在角落里不动的唐不愿,突然动了动脚步。
“祖宗!”班主眼皮子一跳,立马喊了一声。
唐不言扭头去看沐钰儿。
沐钰儿笑眯眯地对着他招招手。
唐不言便真的站在那里不动了。
班主一口气松了下来:“祖宗啊,真的是我的小祖宗啊,我心都差点停了,小本买卖可赔不起啊。”
沐钰儿目光落在台上,看着唐不言按着男子刚才给的剧本走,神色冷淡。
只见铁笼前的人已经变成刚才的小女郎,而打开笼子,解开绳子,里面则躺着一个正在假寐的男子。
正是一开始站在外面主导一切的男子。
台下人群掌声雷动。
唐不言面色冷淡地下了台子,随后回到座位上。
“看明白了吗?”沐钰儿把剥好的瓜子递了过去。
唐不言颔首。
“黑色的布,和特质的道具就是骗人的利器。”沐钰儿看着他一颗颗地把瓜子仁放进嘴里,吃相优雅斯文。
“铜铁制成的墙壁就是黑布,特意雕刻的雕塑就是道具。”唐不言吃了几颗瓜子,沉吟片刻又说道,“出鞘的刀剑,或者是外面的闪电,便是交换的开始。”
“真聪明。”沐钰儿夸道。
唐不言吃瓜子仁的手一顿,扭头说道:“我不是张一。”
“瞧您说的,张一有这个脑子吗?”沐钰儿笑说着。
正在身后哼哧哼哧吃糕点的张一迷茫抬头,看着面前两人。
“我是不是被骂了?”他问着昆仑奴。
昆仑奴迷茫摇头:“听不懂。”
张一把果脯塞进嘴里,嘟囔着:“我也听不懂。”
台上已经开始下一个幻术。
“这就是我们小昭新想出来的猫儿走,很是有趣。”班主笑说道,“主角是一只猫。”
沐钰儿来了兴趣,坐直身子。
台子上走上来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小丫头,她穿着白色的衣服,怀中抱着一只黑色的猫,猫儿乖乖依偎在她怀中。
“这是变什么?”沐钰儿问。
“把猫儿变成人。”班主得意说着,“全洛阳只此一例,还没其他人会。”
唐不言的眸光瞬间凝重。
沐钰儿面露疑窦地打量着班主,只把班主吓得话也不敢说。
“怎么了?”他磕巴问道。
沐钰儿皮笑肉不笑:“你最好确定还有其他人会,不然你就完了。”
班主僵在原地。
——沐钰儿的话不似开玩笑。
台上那小女郎把猫儿抱在台前让人走了一圈,那原本还乖乖的猫儿走在正中位置时,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声音尖锐嘶吼。
台下人群发出惊恐声。
那猫儿挣扎不休,小女郎力气小,竟然直接让猫儿挣脱了。
猫儿轻盈地落在地上,随后竟然朝着一个地方冲去。
沐钰儿噌得一下站起来,腰间的刀鞘眼疾手快,直接点中黑猫的后脖颈。
因为那猫儿直接朝着唐不言扑过来。
“郎君。”昆仑奴一下子站了起来,桌子椅子倒了一片,庞大的身躯直接被灯火一照,宛若泰山压顶。
原本还窸窸窣窣的小剧场顿时哑然,目光惊诧得看向正中位置的几人。
那力道不重,却足以让猫也动弹不得,只见那猫儿被人制住还在不甘心地嘶吼着,声音颇为恐怖。
班主回过神来,吓出一声冷汗,连忙把小女郎呵斥下来:“还不下来把猫抱走。”
小女郎吓得直接从台子上跳了下来,连忙走了过来。
她拿出一样东西在暴躁的黑猫面前晃了晃,情绪激烈的黑猫缓缓安静下来。
班主松了一口气。
小女郎连忙伸手去抱猫,这一次猫儿不再挣扎。
“稍等。”唐不言出声阻止了女郎的动作,随后竟然朝着那猫儿走了一步,安静的猫儿立刻发出一声不悦的猫叫声,在小女郎怀中又开始扑腾。
沐钰儿一惊:“怎么回事?”
后台休息的戏班子成员听到动静连忙走了出来,见状直接用黑布把猫儿整个罩住。
“抱下去,抱下去。”班主连忙挥手。
之前大变活人的男子便伸手把小猫儿抱走了。
“你也下去。”班主看着小女郎还不走,不耐烦说道,“还不丢脸吗?”
谁知小女郎依旧巍然不动,鼻子一动,抬头去看近在咫尺的唐不言,小声说道:“这位郎君身上可有木天蓼的香薰。”
唐不言摇头:“这是什么?”
“一种香料,有些猫儿很喜欢,会一直蹭人,有些猫儿却很讨厌,甚至会凶性大发。”小女郎脆生生解释道。
张一小心翼翼靠近唐不言,仔细闻了闻:“好像确实有个奇怪的味道。”
沐钰儿倏地抬眸,盯着唐不言身上的淡绿色修竹纹长袍看,蓦地想起天枢内那只只对他一人扑过来的黑猫。
唐不言也显然想到了这一点,面色瞬间冰冷。
——这是今日宫中为他准备的衣物。
—— ——
“少卿不如先去换身衣服。”两人坐上马车,沐钰儿心事重重说道。
唐不言摇头:“先回北阙把尸体看了,之后直接回家。”
沐钰儿点头,压了许久的话忍不住问出来:“衣服是容成女官准备的,少卿觉得……”
“一件衣服一路上会经过很多人的手。”唐不言闭眼,轻声说道,“变数太多了。”
沐钰儿沉默,脑海中浮现出四个性格迥异的大监。
“原先天枢内的怪事我是倾向于几位大监的,高足酉最是奇怪,又有钥匙,又提议雕刻,甚至今天所在位置大有几率看到塔内的一切,泉献诚也有点嫌疑,他一个外国人对大周事情太过了解,毛婆罗设计图纸,最是了解天枢内部,做点手脚太容易了,便是阿罗撼看似最是无辜,但他一心复国,陛下这些年一直不同意出兵,若是他想要为波斯出最后一份力,若是他先设计鬼怪之事,后自己解决,让陛下对他有了感激之心,再提派兵之事,未必不可。”
唐不言靠在车壁上,眉眼低,似在小憩。
“现在想想宫内还有一个秋儿,未必只有一个秋儿。”沐钰儿神色冷淡,“只是现在不知到底能把此事告诉谁。”
容成女官的嫌疑已经摆到了明显上,大部分人都会觉得太过有嫌疑反而没有嫌疑,但也不排除她就是打这个注意。
便是春儿也不敢多信,能有一个秋儿,那春儿的可信度便自动不复存在。
至于其他人,是人是鬼,人心难测。
“说明此事内外联合。”沐钰儿转了转手中的芦苇笔,“现在想清楚了这一点,今日夜探未必没有收获。”
唐不言淡淡说道:“涉及的人越多,事情越容易露出破绽。”
“确实,就像他们今日故意在我们面前演的拿出闹鬼一般。”沐钰儿笑容薄凉说着。
马车很快就到北阙门口。
王新早早就回来了,一见人就站了起来:“你们可算回来了,菲姐已经问我八百遍了。”
沐钰儿下了马车,懒洋洋说道:“这不是来了吗?新嫁娘也不敢这么催公婆的。”
“小钰儿。”一块抹布凌空飞来,陈菲菲咬牙切齿说道,“想挨刀是不是。”
沐钰儿接过抹布,笑说着:“急什么,我到现在早饭都没吃呢。”
陈菲菲自大门后探出脑袋,看了眼天色,惊讶说道:“都要到午时了,你怎么还没吃饭。”
沐钰儿把抹布交给王新,上了台阶,可怜兮兮抱怨着:“忙啊。”
“我去给司直和……少卿买点饭来。”一侧的王新连忙开口说道。
沐钰儿摆摆手:“不必,我得赶在午时回家,前天就传信给张叔说要回来了,再不回去张叔要着急了。”
“行,那赶紧跟我进来,我和你说一下那具尸体的情况,很有意思。”陈菲菲快步朝着二进院西跨院走去,艳丽的大红色裙摆如花般散开。
“我让人送回来的猫你看了吗?”沐钰儿问。
陈菲菲不耐地挥了挥手:“哪有时间看,一只猫而已,我又不是看动物的……”
“咳咳。”沐钰儿咳嗽一声,提醒道,“少卿带回来的。”
陈菲菲脚步一顿,随后声音瞬间故作温柔起来:“人和猫也没有差太多,都是能看的,我等会就去看看。”
“多谢。”唐不言跟在身后颔首。
陈菲菲眼珠子一转,掐着嗓子:“为上峰办事,可是莫大的荣幸啊。”
唐不言盯着陈菲菲的后脑勺,最后又看了一眼背着手,溜溜达达的沐钰儿。
——北阙倒是一脉相承的人说鬼话。
一进入西跨院便是一股迎面阴风。
杨言非正躺在躺椅上睡觉,披风直接把脑袋都盖上了,几人动静不轻,却完全没把人惊醒。
“昨夜一夜没睡,现在天塌了都醒不了。”陈菲菲风风火火走了过去,嘴上格外嫌弃,声音到还是轻了些。
三人穿好衣服,跨过火盆,直接来到屋内。
“有过中毒。”陈菲菲直截了当的说道,“洗了脸,嘴唇都发黑了。”
沐钰儿这才发现床上躺着的人已经洗干净脸,露出一张本该秀气白净,但如今面容古怪的小脸。
“中毒死的?但她的脚尖是平直的,并非直直下垂。”沐钰儿响起大雨夜那双脚,疑问道。
陈菲菲点头:“这就是我要说的,也是自己上吊的。”
沐钰儿吃惊:“吃了毒药还上吊。”
“对。”陈菲菲指了指她脖颈处的衣襟乌青的痕迹,“有挣扎痕迹,濒死中是有求生本能的,但当时已经毒发了,所以痕迹不重,但双腿后侧因为挣扎撞在硬物上,尸斑已经很重了。”
“她是悬挂在假山上的。”沐钰儿说道。
陈菲菲点头:“那就说得通了,衣服后面也有勾丝,应该是有过挣扎的,这衣服也很奇怪,我稍后再说。”
“什么时候死了?”唐不言问。
“尸斑已经大片出现,呈现出紫红色痕迹,用手指按压也不会褪色,也已经不会出现新的尸斑,这种一般需要四到五个时辰,但这人是中毒死的,五脏六腑急性损坏,所以出现的比较早,尸斑呈大片浓密状,加上昨日大雨,天气阴冷,所以至少往前提早一个时辰,怎么也要六个时辰。”
“那就是昨夜子时前后。”沐钰儿算了算时间,“我见到尸体的时候,尸体还带着余温,应该就是死在那个时候的。”
“她身上是什么毒药?”唐不言盯着她发黑的指甲问道。
陈菲菲摇头:“查不出,排除了几样比较常见的都不算,□□的话喉头会水肿,指甲上有白色横纹,这些都没有,鹤顶红和□□同理,但我推测不是急性毒药,因为死者是自己上吊的,一般烈性的根本没这个时间,慢性毒药种类太多,实在难以分辨,可能要找到她身边的东西,我一个个试过去。”
“她脸上的表情是怎么回事?”沐钰儿指了指她脸上似笑非笑的面容。
那不是一个笑,却因为嘴角上扬的弧度,多了点阴森恐怖的错觉。
陈菲菲顿时来了精神:“不论是中毒还是上吊,死前一定是很痛苦的,面容一定狰狞不好看,但这个人奇怪,她的嘴角是上扬的,人在死前只有两种情况可能会有这种诡异情况。”
陈菲菲伸出两个手指比划着:“第一,在雪地里,冰窖里,因为太冷,人的四肢先是麻木失去知觉,后来又会习惯这种寒冷,脑子就会产生错觉,以为自己身处温暖之中,有些人甚至会觉得热,脱光衣服,所以死者最后的脸上带着笑容,第二就是中毒,有些药是有迷幻作用的,常常让人分不清现实还是幻觉。”
“是那个毒药的问题?”沐钰儿犹豫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