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买了一个玉扇放哪里了,等会差人给三郎送去,那颜色,最衬三郎肤色了。”唐夫人转身遗憾说道。
寸色点头应下。
“行了,我们也该去卫府了。”
—— ——
唐家父子在入了应天门后便各自分开。
唐稷是阁老,刚一下马车就有不少人围了过来,唐不言在洛阳时间不长,加上性子冷淡,是当真没交到几个同僚,眼下落了单便孤零零一个人的处境。
“三郎!”唐不言刚进水泰门,就听到一个秦知宴的声音,扭头看去,就看到他甩着扇子,百无聊赖地靠在墙边。
“我就知道你一个人来!怎么样,我特意等你的,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啊。”秦知宴仰头,得意问道。
唐不言颔首,含笑看着他:“何时来的?”
秦知宴眼珠子一转,正打算使坏,便看到他冷沁沁的目光,到嘴边的吹牛也跟着咽了回去,有讪讪说道:“没,没多久,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吧。”
“对了,听说你前几日来找我了。”秦知宴抹了一把头顶的汗,“我当夜回家本来想找你的,但是后来又有事情,耽误了,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唐不言点头:“明日是康成的头七,通知你一下。”
秦知宴眼中的光一黯:“这件事情多亏你在周旋,我是一点忙也没帮上。”
“这事本来就是落在北阙头上,你若是插手,容易让人多心,如今这样就很好了。”唐不言安抚道,“今日开夜市,我本以为你不会来。”
“本来不打算来的,但想着不来也不好,就想着等会坐一会再回去,天黑了就回去。”秦知宴小声说道,“今日开始夜市,你也知道我们头上那位啥也不管,这半月洛阳城多了很多人,我就怕出事,我得回去坐镇。”
唐不言点头:“我也要回去,我表弟今日来,也要早些退席。”
秦知宴眼睛一亮,手中的扇子啪地一下打在手心:“好啊,我们一起啊!”
皇宫内的宴会办在文成殿,就不露面的东宫也在今日出现,太子几日不见,原本庞大的身子已经瘦了一圈,整个人瞧着精神不太好,眼下,正在和千秋公主说话,身边只围了几个人。
反观对面的姜则行,身穿紫衣,头戴金冠,真个人神采奕奕,并未收到明庭千之事的牵连,身边围了三圈人,个个一脸热忱。
秦知宴撇了撇嘴,小声说道:“小人得志。”
唐不言淡淡睨了他一眼。
秦知宴立马用手指在嘴边划了一道。
“坐吧。”唐不言说,“我在路上看到有人大白天还抢人,但路上金吾卫并不多,是为什么?”
秦知宴叹气:“金吾卫半月前改制完成了,人少了一大堆,也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的,各司衙役如今算京兆府最多了,可京兆府再多,也比不上金吾卫人数啊,这一下少了三四百人,我这几日和周少尹头大大了。”
“那夜市的巡逻现在的布置给了谁?”唐不言蹙眉。
“今日京兆府就留了十个人看家,剩下的人全都拉出去了,三分之二的人和金吾卫混在一起,布置在最热闹的乐呼街,阳春街,寻石街三条街了,剩下的街道就把你们大理寺,刑部,只要有衙役可以借出来的都借出来了,然后把各坊的坊正和大小者都拉过来敲打了一遍,让他们各自维护好各自坊的安全。”
一说起此事,秦知宴显然就一肚子抱怨,开了口就停不下来,显然这几日不着家就是为了此事,连着说了一炷香也不带停的。
唐不言眉心紧皱,察觉出不妥:“这样人员布置太多松散,也没有主心骨,各自武力不足,真要出事,怕也拦不住,金吾卫也不能及时救援。”
秦知宴立马捂着他的嘴,苦着脸说道:“别乌鸦嘴我了,我现在就和周岩两个人祈求别出事。”
唐不言叹气:“为难你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秦知宴显然也是拿出最大的极限来配合这次夜市了。
两人说话间,突然听到耳边的说话声一静,便下意识跟着安静下来,很快,两人就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唐少卿。”穿圆领上衣,系间色长裙,戴金花簪的春儿女官悄无声息来到他面前,“陛下有请。”
殿内众人的目光皆落在他身上,羡慕嫉妒,不解担忧,各自有之。
这几日,唐不言的名字算是彻底在洛阳城传开了,黎明百姓说起他无不赞不绝口,各地官吏谈及他也是爱恨交加。
他的一份折子直接在朝堂上把十年前的旧案执意捅了出来,最后剑指法明方丈,要求陛下剥其紫衣,罢其职位,錿其封号,这一下简直可以说是捅破天了,一时间指责声不断,弹劾他的折子如雨后春笋。
本以为事关其多年好友,他总该有些留情,却不料这人当真是无情,亲自给人送了毒酒不说,把他杀人的事情也照讲不误地说了出来。
这一下,可把众人怼得无话可说。
昨日他又上折复仇状,要求陛下表彰明庭千,言其该杀但也该旌。
——“谓宜正国之法,置之以刑,然后旌其闾墓,嘉其徽烈,可使天下直道??。编之于令,永为国典。”
陛下言其有理,却又按下不发,不少揣摩圣意的人立刻起了心思,弹劾他的,附议他的,一日之间便上疏一百多份,算是用特殊的办法彻底在洛阳打开了局面。
那今日找他,是不是为了此事?
众人心中顿起波澜,可当事人却是波澜不惊,淡然起身。
“少卿这边请。”春儿不理会大殿中的众人,恭敬说道。
秦知宴欲言又止,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坐着。
“哼。”姜则行冷哼一声,目光在唐稷身上一扫而过,淡淡说道,“少卿年纪轻,脾气大,阁老也该管教管教,还要陛下多费心思不成。”
唐稷神色冷淡,笼着袖子,淡淡说道:“陛下爱之深责之切,如何管教三郎,是三郎的福气,姜阁老,僭越了。”
“是啊。”千秋公主拢了拢大红色的袖子,巧笑嫣兮说道,“别看三郎年纪轻,脾气大,但本事也大啊,阿娘最喜欢这样的人了,指不定这次又是委以重任呢。”
公主明显话里有话,深知内情,殿内众人目光顺势看了过来。
“二妹知道是怎么回事?”太子殿下担忧问道。
公主眉眼弯弯,眼尾两侧的火焰斜红便当真如烧起来一般灿烂娇媚。
“陛下心思,我怎么敢猜。”千秋公主为他倒了一盏酒,眼波流动,面靥两侧的小小珍珠随着唇角弯起而妩媚贵气起来,“别说这些事情了,东石山上的别院修好了,三哥什么时候有空来坐一下啊。”
郑显似懂非懂地接过酒杯,虽不明所以,但听到妹妹这么说,便也紧跟着松了一口气:“好,过几日就来。”
姜则行眼珠子一转,显然顺着公主的话想了进去。
唐稷捏着酒杯的手缓慢摸索着。
只是宴会结束,唐不言都未回来,是以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谁也没想到,一直没回来的唐不言原来是趁着夜色直接出了宫。
—— ——
津渡渡夜色,行人争流喧。
洛阳的夜市,一向最是热闹,湖边买菱藕的小娘子脆生生地叫卖着,春船载着罗琦高高悬挂灯火,今日有牡丹阁的人花船弹唱,湖边最是热闹。
北阙得了厚赏,沐钰儿自然带着一群小猴子出门玩耍,一人领着一个小孩,各自散入人群中。
沐钰儿倒是轻松,故作公正地把小孩子都分了出去,自己一个人也没带,背着手溜溜达达在河边晃荡着,手里捏着一串糖葫芦,笑眯眯地朝着一个地方走去。
她穿过拥挤的人群,走过高悬的烛火,最后来到人群稍微散去的街道。
长长的洛水边上到处都是一对对的人在放着河灯,漆黑的河面上飘着密密花灯,好似银河倒转,天下星辰系数落入人间。
等走到一处牌坊下,她停下脚步,笑眯眯地看着不远处的人。
“少卿。”她晃了晃手中的糖葫芦。
唐不言听到动静便抬起头来,清冷的眉眼在热闹喧嚣的人间烟火中澄澈安静,微翘的唇珠是冰白面容上的唯一亮色,宛若碎红一点,日影花梢。
“还以为少卿要晚一点才能脱身呢。”沐钰儿把手中还裹着糖衣的糖葫芦递了过去,“喏,给你买的,南锣街口有一个小个子摊贩的,好似家里的糖不要钱,这个糖葫芦一点也不酸,而且我专门给少卿挑了一个小的,你看,只有三个山楂。”
唐不言换了一身浅红银泥彩绘的宽袖长袍,金银线麒麟纹在两侧高高挑起的灯笼照耀下,流光闪动,时隐时现,头顶一贯飞翅羽冠,如今安静站在牌坊边的阴影处,却依旧吸引大部分的目光。
他接过那串小小的糖葫芦,小心咬了一口,外面的糖块格外脆,轻轻一咬便破了,夏日正是山楂的季节,入口的山楂只带着微微酸意。
“好吃吗?”沐钰儿眼睛亮晶晶说道。
唐不言点头:“很是开胃。”
沐钰儿满意地点点头,把自己手中最后一颗糖葫芦塞进嘴里,随后故作矜持问道:“现在去富贵楼会不会没位置了。”
“已经定了位置了。”唐不言一颗糖葫芦在嘴里吞了好几下才吃完。
“行,那我们走吧!”沐钰儿立刻笑了起来,“少卿在宫里吃东西了吗?”
唐不言摇头。
沐钰儿惊诧:“是宫里的东西不好吃吗?”
“还没开席就被陛下叫走了。”唐不言开始慢条斯理咬第二口糖葫芦,“后来便直接出宫了,没有去赴宴。”
沐钰儿眨巴眼,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是检查少卿抄官箴书吗?”
唐不言看了她一眼,大概看出她真的不是在开玩笑,便忍笑说道:“陛下不会这么无聊的。”
沐钰儿哦看一声,不悦指责道:“那少卿很无聊啊,每次罚我抄司规都要检查的。”
“因为我一定完完整整,不落一个字的会抄完。”唐不言并不恼,只是慢条斯理反驳道。
被抓了好几次胡乱抄的沐钰儿心虚着哼了一声,大声辩解着:“抄睡着了而已,也不是故意的。”
唐不言笑着不拆穿她的把戏。
“真的!”沐钰儿礼不直气很壮地说道。
两人很快就来到富贵楼,沐钰儿坐在他对面,看着门口悬挂的菜单,大眼珠子转了转,故作矜持地问道:“少卿肚子饿不饿啊。”
唐不言煞有其事摇头:“不饿,那串糖葫芦吃饱了。”
沐钰儿语塞,嘴角微动,到嘴边的话说不下去了。
——可恶,少卿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既然要请司直吃饭,自然是任由司直点菜。”唐不言话锋一转,淡淡说道。
沐钰儿眼睛微亮,嘴里不好意思地推迟着。
“那两位客官想要什么?”小二问道。
“都要!”沐钰儿立马说道,“就那一排的酒不要,其他的都要。”
小二吃惊,眼睛看向喝茶的唐不言:“这可有十二碟菜呢。”
“我特意午饭没吃呢。”沐钰儿摸了摸肚子,委屈说道,“肚子饿了。”
一直沉默的唐不言终于抬眸。
小二松了一口气。
——这小娘子,个子小小,口气倒大。
“就按她说的办。”唐不言随口把呆滞的小二打发走,随后看向面前之人,蹙眉说道:“一顿饭而已,以后再请司直即可,何必饿肚子,小心饿坏身子。”
沐钰儿叹气,惆怅说道:“少卿现在就不在北阙了,以后遇到了也不好和少卿多说话,自然也不好宰……让少卿破费请客了。”
唐不言沉默:“为何不好说话?”
沐钰儿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随后促狭说道:“这几日少卿这么大的名声,闹得人尽皆知,若是以后我们再碰到少卿,弄出一副熟稔的样子,这不是对少卿和我的官途都不好吗。”
对沐钰儿官途倒是没有太大的影响,毕竟升官前景摆在那里,但是对唐不言确实可能会有污名,甚至可能有碍他的仕途。
毕竟北阙名声不好听,可这样的不好听确实他们的护身符。
只有被人唾弃的北阙才会让陛下安心。
沐钰儿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唐不言安静看着她,随后冷不丁说道:“我之前对司直说过,司直这样的本事,只要换个地方,一定走的比现在要快,也跟安全。”
沐钰儿撑着下巴,浑然不在意地笑说着:“我知道啊,这不是悔不当初没早点遇到少卿吗,若是我当年没有被师父带进北阙,说不定就真的听少卿一句劝了呢。”
唐不言哑然。
这么多年,北阙对她而言,早已成了一个责任,尤其是前任司长,张柏刀走了之后。
这也恰是他当初欣赏沐钰儿的一个方面。
一个有担当,不畏惧的人在那里都会闪耀着光芒。
“以后不必如此。”唐不言沉吟片刻后,淡淡说道,“和北阙交往,名声有污,对我而言反而是好事。”
沐钰儿歪着头打量着面前之人,突然皱了皱鼻子笑了笑:“原来是这样啊。”
一个没有任何缺点的官员对陛下来说反而不敢用。
两人说话间,小二端着一叠叠菜送了上来,嘴里响亮地报着菜名,嘴皮子格外利索。
沐钰儿也不客气,直接拿起筷子开动。
隔壁座坐着一对小夫妻,妻子想去河边玩,夫君却不愿意,甚至开始绘声绘色地描绘着鬼故事。
“洛水每年落水这么多年,你知道水下有水鬼专门抓人脚脖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