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钰儿却赖着不动,眼珠子一转,状似随意地拉着近乎:“这村叫什么名字啊。”
老丈人伸手,懒洋洋指了指一处方向。
沐钰儿顺势看去,便看到一块石碑倒在地上,杂草丛生,石碑上的字是用红旗写的,风吹日晒,痕迹斑驳,借着未时热烈的日光下清晰地显了出来。
“鬼村!”沐钰儿惊讶说道,“你们村叫这个名字也不觉得不吉利啊。”
老丈人脸色一沉,大声呵斥道:“小娘子年纪轻轻,声音脆亮,怎么是个睁眼瞎啊。”
沐钰儿嗯了一声,也不高兴说道:“怎么骂我啊,你这石碑就是这个名字啊!”
“你拨开草,仔细看看。”老丈不悦说道。
沐钰儿站着不动弹:“我不去,老丈你自己说。”
“是水槐村!”老丈不悦说道,“谁家村子带鬼字啊,晦不晦气。”
许是这阵风也看不下去了,山风飘然而至,吹起几根贴在石碑上的杂草,隐约能看到剩下被掩盖住的几个字。
沐钰儿长长哦了一声,也不见不好意思,只是继续问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也怪不顺口的,草也这么长了,难怪我看错了。”
“我们村子就水多,槐树多,所以就叫水槐村。”老丈人解释着,“你这个小娘子倒是问题多,赖着不做,到底来做什么啊。”
沐钰儿笑说着,眸光却一直盯着老丈人的脸看:“这不是出来玩迷路了,刚才又被吓了一跳,现在走得有些口渴,想要来来讨碗水喝。”
老丈人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轻轻冷哼一声:“满嘴鬼话,我这琉璃山啊,一无景,二无人,说鸡不拉屎鸟不生蛋都是不虚的,小娘子好端端怎么回来这里玩,你便是去隔壁玩我都是信的,瞧见没有,我们正对面名叫宝青山,不过是在西面,听说东面那里,到处都是贵人的别院,啧啧,羡慕得很呢。”
宝青山倒是有名,洛阳不少世家高门,皇亲国戚都在那里建有别院,其中以太子殿下的避暑山庄和千秋公主的汤泉竹院,姜则行的跑马场最为有名。
沐钰儿没想到这里也能到宝青山。
她跟着看了一眼,很快便收回视线,随后又改了词,一点也不心虚:“哦,我本来就是打算偷溜到那里玩的,原来走错地方了啊。”
老丈人哼了一声,也不说话:“我们这没水,你村子掉头回岔路,一直靠左手边往上走,就能走到瀑布边上,那里的水很干净,可以喝,而且你再走一个时辰就可以到宝青山了。”
沐钰儿耍赖,坐在藤椅上:“走不动了,就要喝你们村子里的水。”
“没有!”老丈人脸色阴沉下来,“小娘子不要胡闹,我们村子不进外人的。”
沐钰儿抬头看向村落,村落里格外安静,只有几个老人坐在门口,一个个低头弯腰,一人正在缝着东西,一个正在清理一块木头上的尖刺,还有不知在捣着什么东西,但皆是一言不发。
村子的路面上到处都是落叶和泥土,连着走动的脚印都很少,正中有一口井,绳子被完全放了进去,有人正慢吞吞打水,只能听到木轱辘的吱哑声。
这个村子确实太过安静了。
沐钰儿见老丈人态度坚决,又瞧着村子里确实有些古怪,沉吟片刻,随后果断起身,直接说道:“那打扰了,有缘再见。”
老丈人嗯了一声,重新躺回躺椅上慢慢悠悠地晃着。
沐钰儿起身,顺手栽了一把槐花。
“这花开的还挺早。”
沐钰儿随口说道。
槐树开花一般在夏末,郁郁葱葱,白色的一长条,垂落下来,格外好看。
老丈人大概是翻了一个身,老旧的藤椅发出一阵吱哑难听的声音。
沐钰儿闻了闻花香,准备打道回府……
怎么可能!
沐钰儿远远看不到村门口便停了下来,把手中的花一扔,抬眸看了一眼山壁,一个起约直接攀了上去,随后就像走细索一样,惊险万分地走到石壁上。
山风吹过窸窸窣窣的声音,原本丢在身后的那支槐花枝半插在草丛中,一个小男孩木偶拨开草丛,灵活的木头五指正慢吞吞地捏着花。
花儿纹丝不动,他绕着花儿僵硬走了一圈,最后木头关节发出难耐的声音,这才把那花拔了出来。
那木偶只有手掌大小,穿着颜色鲜艳的衣服,正是村口老汉桌子上的那个玩具,只见他拖着比自己还高的花枝,日光落在它身上说不出的诡异。
那石壁可以绕开村口,直接来到水槐村的后山。
沐钰儿好似一只灵巧的猫,几个跳跃接着一个打滚就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
村子比一开始看到的还要安静,家家户户大门紧闭,瞧着门口挂着的蛛丝,关门的日子应该挺久了,地面上的灰尘落叶也显示着久无人居的处境。
沐钰儿走了几户人家,发现皆是如此,院中也紧跟着落满了灰尘。
就在此时,沐钰儿听到一个铁链拖地的声音正由远而近走来,身形一跃,直接跑到树上。
只看到一个年级很大的老奶奶正拖着一条铁链自远而近走来,嘴里碎碎念着,只隐约听到‘息怒’、‘保佑’这类的话。
老奶奶走到一户大门紧闭的人家门口,随后用铁链把门重新锁了上来,随后走向第二家,开始锁第二件的门,只是这个第二家并不是第一家的后面哪家,反而绕了一个弯。
沐钰儿站在树上看得颇为不解,直到最后看着老奶奶把手中的八条铁链都挂完了,步履蹒跚地离开,这里顿时又安静起来。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山中起风快,原本还燥热的天,被乌云一遮,晚风一吹,便跟着冷了起来。
沐钰儿蹙眉看着那几个挂上铁链的大门,明明第二家和第六家离的很近,可他偏偏是走了一圈才继续挂上铁链了。
——这是什么意思?
沐钰儿满怀心思,目光时不时扫过那八间屋子,脚尖微动,正打算下来看看,突然脚步一愣,手指在树干上比划了一下。
“竟然是一个卐字。”她低声说道。
据说释迦牟尼在出生时便拥有独特的三十二种吉相,吉祥海云相便是其中之一,它出现在佛祖的胸部,寓意为呈现在大海云天之间的吉祥天意。
佛教称其为“瑞相”,能涌出宝光,自来就有“其光晃昱,有千百色”的美誉。
卐便是吉祥海云相的文字,陛下亲自赐名读作‘万’字,这不仅是一种佛像,也称得上是佛家一种符咒,因为起有太阳的寓意,历来就可以被用来镇压厉鬼的标志。
沐钰儿目光紧盯着其中一扇大门,眉心紧皱。
——这个老太太特意那铁链来画出这个符号到底是为了什么。
沐钰儿脚步微动,最后轻轻跃进离自己最近的第二间屋子。
此刻天色已经微微收了灼热的日光,申时过半,天空只剩下半边斜阳,可这里大概是山的背面,不见天日,所以整天光亮还要再暗一些。
沐钰儿踩在布满尘土的地面上,目光寻思着这件小院。
这是一个一进的院子,正中一间屋子如今大门紧闭,靠近他的左边搭了一个棚子,也不知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如今只剩下一个茅草棚搭在这里,里面空空如也,右边则是搭了一间小屋子,小房子并未锁门。
厨房在右手边的位置,左手边是一个小房间。
整个院子局促拥挤,加上无人居住,又有几分格外萧条的样子。
三间屋子,厨房和对面那间小房间并未锁门,只有正中那间屋子锁了门,沐钰儿在两侧各自扫了一眼,只见里面空空荡荡的,主人家似乎离开得很匆忙,锅里还有没有倒完的水,如今已经发黑发臭,那间小屋子里之前大概也是主人的,被子凌乱扔在一处,还有两件麻布短打正胡乱扔在椅子上。
沐钰儿心中微动。
若是自己离开的话,至少衣服和被子也该是被收拾干净的。
现在这里却还残留着这些东西……
沐钰儿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
——若不是自己离开的,这里也没有打斗地痕迹,那又是为什么离开地这么匆忙。
她走到主屋右侧的屋子前,大门推开,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木头,还有各种颜色的碎布,以及散落在角落里的颜料。
木头长了青苔,碎布早已蒙上灰,至于颜料早已干涸,只剩下四分五裂的模样。
沐钰儿并未走进,只是站在门口仔细打量着,心中疑团反而越发多了。
——这是槐树木,每一个都被打磨整齐,如今安静躺在地上,任由蛛丝弥漫。
她在外面走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其他线索,但却发现这里其实有很重的生活气息,按道理不该没人。
日光逐渐暗了下来,只剩下些许的血红色的夕阳残留在山头。
夜色,很快就要来了。
沐钰儿站在紧锁的大门前,意外发现锁竟然还算新,没有被风吹日晒后的生锈,她顺手从袖口掏出一根细细长长的木头,对着钥匙口捅了捅,最后只听到叮的一声,钥匙便开了。
她的手搭在门上,大门久无人动,只是轻轻一推就发出吱哑难听的声音。
大门轻轻推开,夕阳自身后斜照进来,影子被拉得格外得长,灵巧的透过门缝挤了进去,却在半截中突然打了一个折。
沐钰儿推门的手一顿。
——门后有人。
这个想法骤然在脑海中冒出。
可就在她难得的犹豫时,那人影巍然不动,依旧站在门口,花花绿绿的袖口被逐渐下沉的日光一照,透出古怪陈旧的颜色。
沐钰儿盯着袖口上的布条,脑海中蓦地想起隔壁小屋子里悬挂上的一块块碎布。
——没有呼吸声。
一个人是不可能憋气这么久的。
沐钰儿想着,便虽是推开门。
大门打开,身后的光便彻底落在那人影身上。
——一张苍白,脸上画着两坨腮红,嘴角大大裂开的的白脸猝不及防出现在她面前。
沐钰儿也忍不住吓得龇了龇牙,目光紧接着看了过去,为首人偶身后还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偶,每个脸上都是这样的妆容。
原来是三个套着衣服,脸上画着妆容的木人偶。
沐钰儿倏地想起隔壁院子的木头。
正中的人偶比她还要高,右边的和她差不多大小,左边则要挨一下。
这三人齐刷刷挡着门,那双黑漆漆的眼珠被光一照,依稀好似齐齐注视着翻墙而入的不速之客。
沐钰儿用刀鞘戳了戳面前木偶的胸口,木偶纹丝不动,她依次一个个戳过去,身后两人也毫无反应。
“这木偶是实心的啊。”她低声说着,犹豫一会儿,到底还是好奇心压制了恐惧心,侧着身子入了内。
不远处山头血红的日光彻底落了下去,屋内的光照彻底暗了下来,门口三张惨白的脸却越发明显。
他们这般直挺挺的站着,穿着用五颜六色碎布缝制的衣服,整个人呈现出诡异的不协调。
床上的被子被整整齐齐叠着,桌子上的茶盏只剩下干涸的茶垢,一侧的桌子上还放着绣篓子,里面是正在缝补的一件里衣,在一侧的屋子里则是零零散散放着几个木偶的躯干,还有几个做好,但没有穿衣上色的木偶静静躺在那里。
——这户人家似乎是做木偶为生的。
沐钰儿小心翼翼推出屋子,忍不住再一次打量着面前三局等人大小的木偶。
——这么大的木偶是做什么啊。
她慢吞吞关上门,锁上门再一次抬眸看向那三个木偶,却不料视线和那双空洞眼珠撞在一起,那木偶让人有一瞬间活过来的错觉。
夜色彻底笼罩着整个村庄。
村内没有一人点灯。
沐钰儿满怀心思地站在路面上,正犹豫要不要离开。
就在此时,风中似乎传来一个断断续续的哭声,那哭声格外细微,好似是风穿过细小石壁会发出的声音,又好似当真有一个女子在哭泣。
只是那哭声还没停便骤然一断,似有乐器声紧接着响起,声调阴森却高亢,调子绵长而虚弱。
沐钰儿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却又记不起来到底在哪里听过。
她站在黑暗中,闭上眼仔细听着那声音的来处,随后竟然抬脚朝着那声音的来处走去。
那声音竟然不是朝着村内走去,反而朝着幽深的后山走去。
山上的路越走越难走,树木高大严密,遮天蔽日,脚下踩着的落叶越来越厚,空气中逐渐弥漫着水汽,与此同时那声音越来越低。
沐钰儿脚步停下。
——那热闹的乐器敲打声骤然没了。
她很快就察觉出不对劲,因为整个树林,竟然连虫鸣都没有,安静到差点以为是自己失聪了。
树影影影绰绰,就好似有人趴在树后不错眼地看着意外闯入的人。
沐钰儿缓缓握紧腰间的刀柄。
——要不要进去?
她眉眼低垂,神色冷静地想着。
这个村庄有古怪。
她心思一动,突然回头朝着原路回去。
——不对!
——白日里村口,那个老丈人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不对了。
——“小娘子在看什么。”
——他一个瞎子怎么可能在她还未走近的时,就察觉到她在打量着他,甚至知道她是小娘子。
上后山时,沐钰儿特意在沿途留下记号,却在走到一半时不得不停了下来。
——记号不见了。
沐钰儿脸色阴沉。
她面前出现两条路,皆是小路,黑黝黝一片,完全看不清前方的情况。
就在此事,那个消失的唢呐声再一次响起,这一次,声音似乎更近了一点,甚至还掺杂着女子连绵不绝的抽泣声,甚至能听到一点奇奇怪怪的调子,似乎有人在唱歌。
沐钰儿侧耳仔细听去,目光很快就落在左边的小道上。
——声音是从那里传来的。
“装神弄鬼。”她冷笑一声,直接踏入右边的小路。
小路格外陡峭,一侧的石壁几乎要把这条小路挤压到底,便是并排走两人都显得有些拥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