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钰儿摇了摇头,适应了日光,这才拨开他的手:“是他,你让人去道观里搜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还有……”
她一顿,龇了龇牙。
杨言非警觉问道。
“你觉得我进得去姜家抓人吗?”
张一呆呆地啊了一声,杨言非愣愣的看着她,随后倒吸一口冷气。
“真的和姜家有关?”他忍不住压低嗓子,“这,这事要不要先禀告陛下啊。”
沐钰儿眼睛一亮,可很快又皱了皱眉:“你觉得我这么跟陛下说会不会不太好。”
杨言非一脸同情地说道:“能喘着气出来都是老天保佑。”
姜家可是陛下的母家,这些年纵着宠着,为他们保驾护航,只要不犯七大罪,都是高举轻放的架势,就连东宫都要避退几分。
沐钰儿立刻眉心紧皱。
“真的和姜家有关?”杨言非嘴皮子吓得都瓢了一下,“不,不会是姜祭酒吧。”
沐钰儿背着手,溜溜达达说道:“要是姜则行如此拎不清,我现在就得去挑墓地埋哪里比较方便,祈祷下辈子投个好胎。”
杨言非叹气:“还好不是他。”
“不可能是他。”沐钰儿笑说着,“姜则行嚣张跋扈,却并非愚昧蠢笨之人,如今洛阳这般情形,他不动才能赢得更多的机会。”
杨言非小心翼翼“你说陛下是不是真的打算立……”
沐钰儿摇头:“君心难测,你我切勿摊入这摊浑水,你昨日一夜没睡,都去休息吧,我去想想怎么见到姜才。”
杨言非点头,打了个哈欠:“那我先回去了,有事情一定要叫我。”
“知道了,张一你去查姜才平日里都是在哪里出现的,把人给我盯牢了。”她随意挥手,随后吩咐张一去打探姜才的消息。
三人很快就分道扬镳,沐钰儿溜达出了北阙大门朝着南市走去,结果一走进南市就闻到烧鹅的味道,顿时饥肠咕噜,脚步一拐,去了人家的棚子下。
“哎,客官要什么!”店家见了客人,热情问道。
沐钰儿挑了个位置,乖乖说道:“来一份烧鹅,再来一碟桂花糕。”
店家不好意思说道:“客官好记性,只是这桂花糕原本就是春闱前后才备下的,如今科举结束了,这糕也不买了。”
沐钰儿了然。
桂花糕又名广寒糕,有蟾宫折桂的意思,不少读书人都会自己吃或赠送他人,以求“广寒高甲”的口彩。
“那算了,有什么填饱肚子的送上来一份即可。”沐钰儿好脾气说着。
“好了!”店家立马应下。
沐钰儿眼巴巴地看着他打开一个黑色的砂锅,一大只鹅被竹筷子架起,并没有直接接触水,鲜嫩的鹅肉成了诱人的红玛瑙色,刷了一层蜂蜜的表皮通红酥香。
盖子一打开,香味便迎面而来。
一侧有几个客人用方言聊了几句,那老板竟也顺着话说了几句,沐钰儿笑说道:“老板是顺德人。”
店家惊讶说道:“客人听得懂广州顺德话。”
沐钰儿眼睛微亮:“那这个大鹅就是传说中的乌鬃鹅吗。”
店家大喜,惊讶说道:“客官竟知道,没错,这正是乌鬃鹅,乌鬃鹅肉厚骨小,肥腴鲜美,小人原先在长安时这鹅经过陆路死得快,便用了寻常大鹅,烧起来总少了点滋味,今年运气好,老家那边来了一批商人打算在洛阳扎根,带来了鹅苗,某租了个地方,如今都是自己养的。”
沐钰儿笑了起来:“那可真是好事。”
“可不是,今年读书人都是跟着各地商会一起来的,带了不少家乡的东西,小店之前的生意还多亏了这些读书人光顾。”店家随口说道。
“您的烧鹅,这是两个炒米饼,也是南边的特色,直接用白糖来和粉,然后用饼模压制而成,最后放在炭火上烘烤,很是不一样,外面都吃不到。”
沐钰儿看着微微焦黄的糕点,笑着点头:“闻着真不错。”
“咦,沐司直。”背后传来一个惊疑的声音。
沐钰儿扭头看去,就看到一学子打扮的人穿着青色袍子,一手拎着被草绳捆绑的石料,一手提着个包裹,站在棚子外,一脸惊讶。
——隐隐有些眼熟。
“某是国子监的学生王兆。”那人像是明白她的为难,面带羞涩说道。
沐钰儿焕然大悟,自来熟招呼道:“可用早食了,一起吗?”
“又来吃早饭了,快来。”店家见了人,熟稔说道。“老规矩是不是。”
“正是,麻烦店家了。”
“你是顺德人?”沐钰儿随口问道。
“小生是番禹人,只是八岁后随父母在洛阳生活,小时候随祖母祖父在番禹常吃这口滋味,来洛阳后许久没吃到这般正宗的烧鹅了。”
“原来如此。”沐钰儿笑说着,顺手送了一块糕点入口。
王兆顺势走了进来,坐在沐钰儿对面,手中的石料落在地上甚至还扬起一阵灰。
沐钰儿笑说着:“王学子瞧着文气,力气还挺大。”
王兆长得颇为斯文俊秀,一笑起来,眉眼弯弯。
“小生是书学学子,除了日常练字悬腕,还有刻章,石雕的功课,久而久之也就练出来了。”
沐钰儿想起昨日唐不言说的话,便也状似熟悉地接下去:“听说书学每七天就有一个雕刻作业,这些石料都是自费的,想来花费甚多。”
“家中做生意,倒也负担得起。”王兆斯斯文文说道。
两人说话间,店家端着王兆的吃食送了上来:“您前几日叫我糖饼,我研究了一下,也快出锅了。”
沐钰儿耳尖:“糖饼,可是扬州特产的那种,用糖水和面,再用筷子把面饼夹入油中煎炸,绘制成饼状的那种软锅饼。”
店家听得啧啧称奇:“哎呀,贵人好见识啊,正是如此,说的分毫不差,只是小人也不曾做过,每次饼都做的有些硬,早些拿出里面的粉又没熟。”
沐钰儿砸吧了一下嘴,似乎回味着味道:“大概是油那边出了错,要烧热之后在翻入,再反复给它翻面,微微金黄色就可起锅了。”
“司直也懂这些灶台之事。”王兆惊讶说道。
沐钰儿扣扣下巴,不好意思说道:“不太懂,但会吃。”
“原来如此,饕客好厉害。”店家取了经,满意离开。
“你不是广州人吗,怎么还吃起扬州的甜食了。”沐钰儿笑问道。
王兆只是笑了笑,眼波闪烁光泽,一看便是春心萌动。
沐钰儿了然,打趣道:“这根桃花簪真不错,花纹细致小巧,一看便是南方的样式。”
王兆一张脸顿时红了起来,半张脸埋了下去:“只是在南市随便买的。”
“哦。”沐钰儿长长哦了一声,满脸揶揄。
幸好店家很快就把东西端了上来,两人也不再多话,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这只鹅表皮用蜂蜜拌酒涂了再烤制,鹅肉烂如泥,汤汁也鲜美,怪不得你时时惦记。”沐钰儿笑说着,“只是这肉也浸出咸味,当真厉害。”
王兆腼腆一笑,右眼处眼下的那点小红痣竟有些明显。
“因为鹅的腹内要用三钱盐,外加葱绞粉末用酒和匀后仔仔细细擦一遍,之后塞入一把葱,才上架的,之后蒸鹅时不能碰水,不过这些东西都是说得简单,我让家中厨子用了许多办法却始终做不出小时候的味道。”
“原来如此。”沐钰儿随意咬了一口炒米饼,状似无意问道,“我上次记得你好像和姜才关系不错。”
王兆连忙放下手中吃食,摆了摆手:“关系尚可而已,姜才人虽然骄纵了些,但本性不坏,只是学中都是世家子弟,各有各的傲气,这才传出不好的名声,他上次不是还同意让我搭车吗。”
沐钰儿笑着点头:“姜家子弟,总该是有些脾气的。”
王兆闻言笑了笑:“我刚才还看到他去了阳春街,路上看到一个小乞儿没饭吃,还给他扔了几块糕点,您瞧,他不坏的,只是脾气不好,再说了人本该就有棱角,不是吗。”
沐钰儿眼睛微亮,可声音还颇为随意:“他去牡丹阁了?”
牡丹阁南市最有名的红楼。
王兆一介读书人,被人这般大刺刺地问起,脸泛红晕,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道:“这某就不知道了。”
沐钰儿心中暗喜,正准备离开,就听到王兆有些犹豫的声音。
“德明的母亲病得很厉害了,现在还不知道他的事情,冒昧请问司直,此事查的如何,若是快结束了,我们这些同窗商量了一下,为他送行入葬,他母亲之后也由我们共同赡养。”
王舜雨字德明。
“此事还未了解,若是结束了,会来通知你们的。”沐钰儿低声说道。
“邹博士一直被学院针对,祭酒铁了心想要赶他走,我们已经闹过一场,如今又发生这样的事情,现在众人心中都惴惴不安,还请司直体谅我们的心急之情。”他为难说道。
沐钰儿好脾气地点点头,随后故作随意地问道:“祭酒为何要赶邹博士走。”
王兆嘴角喏动一下,最后讪讪说道:“我也不知,监学中一向很多规矩,许是,犯了什么忌讳。”
沐钰儿了然。
邹思凯寒门出身,和姜则行不是一路的。
“知道了,我该走了,你慢吃。”沐钰儿擦了擦说,笑说着。
“等,等下,有件事某不知该不该说。”王兆突然开口,脸上浮现出一丝挣扎。
沐钰儿心中一动,声音立刻放软,笑说着:“若是想清楚了,自然可以。”
王兆不知在想什么,手中捏着的炒米饼都被捏碎了还不知道。
沐钰儿并没有催促,只是很有耐心地坐着。
“德明字写得好,我当次的雕刻作业是小篆,便想请他帮忙写几个字,走到西侧花厅走廊时,突然听到墙角下有人在低声吵架,正是邹博士和德明。”王兆艰难开口,“两人似乎在吵架,但声音压得极低。”
“司直大概不知,祭酒为了让学管更好管理学生,整个后院除了树和弯弯曲曲的游廊,之后是没有任何遮挡物,一眼就能看到后门处。”他眉心紧皱。
“因为都认识,所以我也不敢走近,只能躲在廊柱后面,但隐约听到名单,考试什么的。”
他声音一顿,再开口便更加艰涩沙哑:“德明读书格外认真,前几次皆以微弱的名次错过春闱,所以去年开始他便挑灯夜读,一日连三个时辰都睡不到,加上魏博士的仔细教学,进步很大,第四次旬考时考到第二十三名,可十一月的选拔考却没有考中。”
沐钰儿眸光微动:“你是觉得今年监学选拔有问题?”
王兆吓得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也许是失误,毕竟他压力太大,这也说不定的。”
沐钰儿笑着安抚道:“是这个理,不必慌张,然后呢。”
“没有了,他们很快就看到我了,后院并无遮挡的地方,我为了避嫌也不敢躲起来,只是背对着他们。”王兆明显没有继续说的欲.望,低声说道。
“那王舜雨可有对你说什么?”沐钰儿状似无意地问道。
“没有,落选之后德明一直心情失落。”王兆叹气,“他压力一直很大,听说还出入过赌场,我本打算劝他,还好最后他自己回来了。”
“王舜雨会赌博?”沐钰儿惊讶问道。
王兆摇头:“我不知道,那时正赶上春闱选拔,本就压力大,加上他母亲病得厉害,司直大概不知道,每当那时候很多人都会干一些出格的事情,德明也许就是憋不出发泄一下,后来也及时回头,没有染上恶习。”
沐钰儿蓦地想起那张血书上‘慈母大病,误信梁坚奸计,欠百两巨款’,短短几字,竟有这般原委。
“你和梁坚认识吗?”沐钰儿随口问道,“我听说两人吵过架,只是因为衣服吗?”
“梁实好性格有些,傲气。”王兆委婉说道,“因为德明弄坏了他的一件衣服,那衣服不甚名贵,他非说是德明翻看了,这才染上污渍,也反正便是不依不饶的,闹得动静很大,当时同窗们都说凑钱替德明还了,偏他只是抓着德明,最后吵得很不好看。”
沐钰儿直接问道:“我听说梁坚在学子中风评不好。”
王兆撇了撇嘴:“此人品性有些,不尊君子之法,且我听说他和脾气最好的邹博士都有过矛盾。”
“他和邹思凯有矛盾。”沐钰儿心中一动。
王兆抿了抿唇,随后连连摇头:“这我不清楚,我也是听说的,不说了,我该回国子监了。”
“我听说梁坚有个妹妹……”沐钰儿响起那群二世祖说的话,借机轻声而出,目光紧盯着王兆。
果不其然,王兆立刻变了脸色。
“司直,司直也知道。”他脸上流露出愤慨之色,“这人实在,实在,畜生。”
沐钰儿有些惊讶地扬了扬眉。
王兆垂头:“我只我不该口出恶言,可实在是气愤。”
“实在是梁坚太不是东西了。”他抬眸看着沐钰儿,嘴角紧绷,冷冷说道。
“他明明是靠自己的母亲妹妹为他付出心血才得以读书,上京赶考时借着要带妹妹来洛阳招夫婿的借口,心中却打着这种肮脏的主意,败类,真是读书人的耻辱。”
“所以他用他妹妹贿赂……”沐钰儿声音压低,“老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