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道叹气,本就衰老的面容因为爱徒的去世更加憔悴。
“当年老师精力不济,却爱惜你聪慧,怕你误入歧途,收你为徒,我作为大师兄,算是手把手教你入门。”
邹思凯垂眸:“老师之情不敢忘,师兄之义无以回报。”
魏道拍了拍他的手背,慈爱地打量着面前之人:“师兄不要你回报,老师也不需要你日日惦记,你啊,一个人要想清楚未来的路怎么走,师兄怕也护不了你多久了。”
邹思凯神色动容。
“我一见德明就好似看到年幼的你,这样认真,这样无畏人言。”魏道叹气,“但他出身不好,家贫性格执拗,说话不好听,和你是千万个不一样,可我瞧着,就是像你。”
“德明知道老师这样惦记他,会开心的。”邹思凯失神片刻,随后细声安慰道。
竹影摇书,午后空倦。
魏道捧着茶盏沉默,眉宇间露出几丝疲倦:“你之前不是说最近不回家吃饭吗,昨日又为何回家吃饭?”
邹思凯抬眸,笑说道:“爹想我了,店中就一个年幼小二,我去帮忙收拾了草药。”
魏道听着便笑了起来:“你爹这么多年独自一人把你拉扯长大,实属不易,你,有空多去陪陪他吧。”
他不等邹思凯继续说话,缓缓站了起来:“年纪大了,中午便犯困了。”
“春困而已。”邹思凯上前要去扶他。
“不必了,你且回去备课吧。”魏道挥了挥手,一步一步,姗姗而走。
—— ——
游廊内,沐钰儿把和邹思凯的对话大致重复一遍。
“梁坚是巳时左右死的,从宴会到瀑布正路快走都需要两炷香,且守卫的证词中也没有谈及到他,如此看来,确实不是他。”
排除了一人嫌疑,沐钰儿却眉心紧皱:“邹思凯说的没有任何问题,但我就是觉得奇怪。”
唐不言咳嗽一声:“时间上和魏道说的对得上,王舜禹死的当日,除了午时的分别,两人确实一直在一起,从后院到孔庙来回至少需要三刻钟,若是再加上杀人,半个时辰肯定是要的,邹思凯也没有时间。”
沐钰儿沉默,随后摸了摸下巴:“邹思凯此人滑不溜,太过完美,怪不得你不喜欢他,一言一行都是可疑的端方,与魏道不同,与你也不同。”
“司直只剩下一天的时间了。”唐不言淡淡提醒着,“还有心情打趣某。”
沐钰儿哀怨,捏着腰间的刀柄:“我知道,不用别驾提醒。”
唐不言抿唇,随后开口问道:“梁菲的心上人可疑入手,你这边可有消息。”
沐钰儿神色一冽:“没有,左右合居的人都说梁菲深居简出,脾气温和,从不外出,因为梁坚得罪了不少人,最近连拜访的人都没有。”
“可有国子监的学生去过?”唐不言问道。
沐钰儿摇头:“梁菲很敏感,一旦发现外面有人就会惊惧,王新盯梢也不敢离得太近,但肯定没有穿着国子监校服的人出现。”
“梁菲是心甘情愿为梁坚做这些事情的嘛?”唐不言蓦地问道。
沐钰儿抿唇:“不知,是我一直忽略了这个妹妹,等会去一趟梁家,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两人说话间,算学学子的院子很快就出现在眼前,下三学的学子位置住的都不算好,但胜在毕竟是正儿八经考进来的学生,院子布置得还算雅致精巧。
还未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学子们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邹博士说的很好,我听得很认真,可我一个字也没听懂。”
“我也是!”
“王兆,博士对你还不错耶,你想要博士给你的刻字写板子,他竟都答应了。”
“博士不是对谁脾气都很好,你提的傻瓜问题,他不是也都回答了。”
“你怎么还人身攻击我!”
沐钰儿认出了这人就是算学学子辛来的声音,声音哀怨。
“我那日在后院等你这么久,谁知道你竟然坐姜才的车从前面回来,害我两腿打颤,差点晕倒在后门口,你不感激我,现在还指桑骂槐,太过分了。”
王兆笑:“我去药店给你们买药自然要花时间,那日也是糊涂,好端端从前门走,还好遇到姜才带我一程。”
“请客吃饭!”辛来给棍子就上,立马说道,“我瞧着你小子最近有点不对劲,悄悄这新衣服,看看这发簪,是不是好事将近啊,嘻嘻,说起来你年纪也大了,是不是家中安排的,怎么也要请我们吃一顿啊。”
“对对。”很快边都是学生起哄的声音。
“要贵一点的酒楼,宰一顿。”
“那我点名富贵楼。”
“这个可以。”
学子们激动的声音叽叽喳喳,实在有些吵闹。
沐钰儿听得耳朵痛,伸手戳了戳唐不言的胳膊,对他使了个眼色。
唐不言倒是动了,只是往后退了一步,扭头去看花了。
——大写的不关我事。
沐钰儿:“可恶!”
她硬着头皮来到院子前,故作斯文地用腰间长刀敲了敲石壁,院内的气氛骤然一顿。
沐钰儿一眼就看到正中穿着流云纹浅红色衣袍的王兆正慌乱地收起桌子上的白布,所有人都在一瞬间站直身子。
学子们看到北阙的人立刻局促紧张起来。
“别紧张,我是来找邹博士存放在这里的衣服。”沐钰儿看着辛来,和颜悦色说道。
这眼一旦单独看了人,辛来立刻被看得紧张起来,同手同脚站出来,磕磕绊绊说道:“噢噢噢,洗好啦,早上忘记带去了,我现在就去拿。”
他走得飞快,就像屁股后面有狗撵一样,等他一走,院内立刻又安静下来。
“司直怎么来了。”还是众人领头羊的王兆开口说道。
沐钰儿笑眯眯说道:“拿衣服,你不是书学的学子吗,怎么在算学的院子里。”
“等会打算一起出去玩。”他腼腆地笑说着,“之前大家都绷得很紧,难得放了长假,大家打算去城外踏青。”
沐钰儿点头。
“你这个白布是干嘛的。”她见众人不自在,只好随口扯开话题。
“石雕需要力气,刀具的顶部经常顶着掌心,但手心上绕着棉白布,就可以舒服一些,掌心也不会受伤。”王兆温和解释着。
“只有你王兆家里有钱才敢这么浪费。”有人忍不住酸溜溜说着,“我都是用麻布裹的,哪里用得起棉白布。”
“少酸,醋死了。”有人立马打趣道,“你回家叫你爹努力努力,也争取早日用上棉布。”
“你这人说话……”
“少说几句。”王兆是一行人的领袖,不得不打着圆场安抚着。
几人说话间,辛来带着一件绿衣服再一次回来。
“这就是博士那日赴宴穿的衣服。”他小心递了过去,“司直为什么要博士的衣服啊。”
沐钰儿接了过去,顺口敷衍着:“查案要用,你们的衣服不也被我拿走了。”
众人有些惊讶,王兆脸色微变。
沐钰儿善解人意,对着王兆说道:“弄好了。北阙的人会亲自送回你家店铺的。”
学子们还是面面相觑,欲言又止的模样。
“衣服加起来好贵啊。”有人隐在人群中低声抱怨着。
沐钰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别担心,唐别驾可以担保,少了大可以问他要。”
她手指一翘,一翻,毫无顾忌地往后指去。
众人顺着视线看去,只看到不远处的游廊下站着的唐不言。
冰白面容,如玉身形,霜雪不染泥,鹤孤风前瘦,只是这般站着便足以令人移不开视线。
唐家三郎作保,那自然是万无一失。
王兆脸色终于好转:“哪里敢惊扰唐别驾。”
沐钰儿不得不感慨唐不言的名字实在好用,把衣服直接团成一团夹在腋下,心情大好地转身离开院子。
“司直说了我坏话?”唐不言见人回来了,低声问道。
沐钰儿仰头,微微一笑,露出一颗小虎牙,无辜说道:“没有哦。”
作者有话说:
小钰儿:乱杀
小雪人:反杀
瑾小微:被杀(嗷呜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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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金生案
凶手
“我瞧着王兆在下三学中颇有号召力。”
沐钰儿把衣服系在刀柄上, 走一下晃一下,吊儿郎当。
唐不言的视线下垂,盯着那衣服一角, 眉心微微蹙起:“王兆家境好,读书不差,待人温和,这样的人自然会吸引不少人围在他身边。”
沐钰儿点头, 突然发问:“咦, 那别驾当年也这样受人欢迎吗?”
唐家乃关西六大族,唐家现任家主唐稷乃是凤台阁老,母亲是太原程氏嫡长女, 将门出身,当年嫁入唐家十里红妆, 八百抬嫁妆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才完全送入唐府, 更别说上头的两个哥哥皆是出类拔萃之辈,唯一的姐姐嫁给了圣历二年的探花, 一门显贵。
唐不言沉默, 好一会儿才说道:“没有。”
沐钰儿大惊,扑闪着眼睛看他。
瑾微不悦质问着, 口气不善:“司直打听我家郎君旧事做什么。”
沐钰儿察觉自己大概触了逆鳞, 立刻收回视线, 歉意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唐不言侧首:“无碍,司直有心打探, 自然也知道了。”
“你不说, 我也不打听。”沐钰儿站在国子监大门前, 笑说着,“别驾未来飞黄腾达,往事困不住飞龙。”
瑾微骄傲点头:“就是,我家郎君未来是要入凤台的。”
“司直打算去梁家?”唐不言咳嗽一声问道。
“去,别驾一起吗。”沐钰儿看着昆仑奴已经驾着马车滴答答出现在自己面前,起了搭便车的心思。
唐不言颔首:“梁坚涉及的扬州旧案还未有头绪。”
沐钰儿扭头,犹豫一会儿,凑了过来,满怀期待地问道:“陛下有给你时间期间吗?”
唐不言垂眸。
琉璃色的眼珠清亮分明,就像母亲房中那串挂在床边的琉璃珠,晶莹剔透,流光溢彩,明明写满了自己的小心思,可偏偏又无所顾忌地露出来,太过大方自然,反而令人无法抗拒。
“明日就是最后一天了。”他收回视线,淡淡说道。
沐钰儿倒吸一口冷气:“别驾可真的是一点也不着急啊。”
唐不言似笑非笑:“某瞧着司直也不急。”
沐钰儿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被瑾微小心翼翼扶上马车,笑眯眯说道:“我急死了,但我这不是想着好歹春儿女官把我们一起报备上去了吗,有别驾这尊大金佛挡着,怎么也安心一点。”
沐钰儿正准备蹭一下马车,只听到马车内传来唐不言冷淡的声音。
“看来司直确实不急,那便走路去吧。”
沐钰儿大为吃惊,眼疾手快抓着车帘,脑袋钻进去,大眼睛不悦地盯着唐不言:“别驾怎么这么小心眼。”
“司直倒是会算计人。”唐不言笑眯眯地看着他,伸出一根手指,把她的脑袋推开,动作干净利索,冷漠无情。
沐钰儿眼睁睁地看着马车离开,顿时痛心疾首:“太过分了。”
“老大老大。”
就在她准备牵马走时,背后传来张一气喘吁吁的声音。
“你怎么来了?”沐钰儿问道。
张一脸色严肃:“这些衣服里保存得都不错,摩挲很少,胸口和袖口处有磨损的只有几件,但我仔细看了,都是袖子拖曳造成的,不想被尖刺勾扯。”
他掏出几件衣服,直接指了指袖口的位置:“这些都是读书人穿的,有拖曳的痕迹也大都在桌子上,你看自上而下勾出丝来。”
沐钰儿看着他比划的动作,仔细看了一眼布料,勾丝少但长,也没有毛边。
“我本来以为凶手不在这里,不过还是陈安生那混蛋提醒了我。”张一取出另外几件衣服。
那几件衣服明显是湿了之后阴干,带着不透风的潮气。
沐钰儿仔仔细细摸了摸,这几日倒春寒,衣服干不快,加上空气中湿气重,碰到水的面料都皱巴巴的。
“侍卫和学子自己都说,当日因为误听流言,学子们救火但不小心把水扑倒别人身上,若是被人泼了,遭遇水的地方应该是胸口袖子,后背和膝下应该不至于这般湿哒哒。”他拎着着其中一件衣服,认真说道。
“但这件很奇怪,他是全湿的!”张一认真说道。
沐钰儿目光一凝,张一手中的衣服是最简单的绿色圆领袍,只在边角绣上花纹,袍面都是简单的花枝暗绣。
“我想起之前国子监众人手上也没有伤口,你说是不是有人把布的另一端包起来,就像杀梁坚那端一样,所以这件衣服上没有任何磨痕,但他是背对着瀑布杀人的,那瀑布站一会整个人就全湿了,后背和踩水的裤脚才更浸水严重。”
他展开衣服,振振有词地分析着。
沐钰儿看着胸口完整光滑的面料,冷不丁说道:“棉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