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翠微微露出笑来,开口时声音很低,不仔细听倒也未曾听出什么怪异来:“王妃方才醒了一道,说门前站着这么些人晃眼,叫他们去侧院待着了。”
丫鬟闻言点了点头,那便是她错怪了:“王妃的药好了。”
“给我便是,王妃这会又睡了去,待会王妃醒了,我再让她服下。”
丫鬟自是信得过银翠的,递出药碗微微福了身:“那便有劳银翠姐姐了。”
“你先退下去用膳吧,动作轻缓些,莫要吵到王妃。”
送药的丫鬟得了令,这便迈着步子朝一旁的侧院去了,路过草垛时,不由得看了一眼,但天色暗下来,也并未瞧见什么异样。
直到她的身影离开了院中,也未曾瞧见,草垛后被绑在最外面的身影同方才站在晏明月门前的身影一模一样。
她惊恐地瞪大了眼,死命挣扎却动弹不了分毫,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来,眼睁睁地看到那人从屋中抗起晏明月,快速消失在了黑暗中。
*
滴答,滴答——
混沌的意识中,一道均匀清脆的水滴声逐渐清晰起来。
意识开始缓缓回炉,晏明月顶着一阵眩晕,在头疼欲裂中睁开眼来。
眼前光线昏暗,晏明月迷蒙的眼中似是看见了几个高高叠起的木箱。
这是什么地方?
还未分辨此刻的处境,晏明月很快听见不远处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见过侯爷,人已经带来了,侯爷里面请。”
晏明月分辨了一瞬,浑身绵软无力,脑中也混沌不清,不知是何人在说话。
那人唤侯爷,哪个侯爷?
心下还未思虑清晰,一声冷哼后,几道步调不一的脚步声逐渐逼近,晏明月艰难地抬起眼眸,借着昏暗的光线,看见木箱后出现了伯西候的身影。
伯西候怎会在这里!
“做得不错,重重有赏。”伯西候道完,便朝晏明月这头投来视线,两人目光相撞之际,他更是露出一副势在必得的奸笑,转而对身后的下属道,“派人给君衍侯传个消息,也该他那头采取些行动了。”
晏明月心头猛然一跳,思绪顿时清醒了不少。
“是,侯爷,药效还未过,您看北渊王妃要如何处置?”
周围沉寂了一瞬,晏明月满眼惊恐地朝光亮处看去,此话让她心底隐隐攀上一丝恐惧。
下一瞬,伯西候带着几分猥琐的笑声落入耳中,随之而来的是他略带兴奋的嗓音:“那自是要好好处置一番。”
晏明月听着这话心头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但身体压根无法挣扎,抬眼便对上了伯西候带着诡异低俗的笑容朝自己看来。
伯西候身侧的下属闻言忙作揖垂头,朝旁边几人摆了摆手,压低了声音:“走,去外面守着。”
晏明月神色一变,在伯西候朝她靠近的瞬间,一双精致美艳的明眸霎时冷厉起来,眸底写满了警告和排斥,张了张嘴却无法发出声音,而脸上虚弱的模样也让这本是冷冽的眼神变得毫无威慑力。
伯西候伸手摸了摸下巴,上下打量着晏明月优美的身段,最终将视线落到了她精雕玉琢般的脸庞上,缓缓开口道:“长公主殿下,哦不,北渊王妃,许久不见,当是越发娇柔美艳了,叫我好生欢喜,今日难得一聚,你我当是要留下些美妙的回忆了。”
晏明月微微皱起眉头,无法言语,厌恶的神情却已完全透露了她的心绪。
伯西候风流成性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府上妻妾成群,虽叫许多人不耻,却因着桂太妃与他家的表亲关系,在朝中也仍持有一定地位。
方才他道给叶萧传去消息,晏明月此前并不知与叶萧联手之人还有伯西候这样一个人物。
那前世一直在她跟前挑拨离间的桂太妃,是不是也是叶萧一派。
诸多繁杂的思绪在此刻压根无法一一想通,只当伯西候迈着沉沉的步伐到了她跟前,晏明月在伯西候眼底看见了涌动的不安分的神情,方才还嫌恶的眼神中霎时涌上一抹慌乱和害怕。
她毫无反抗之力,若是伯西候此刻要对她做些什么,她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更别说逃跑了。
晏明月身子微微颤抖起来,衣袖下的手指掐着掌心,想让自己恢复清醒,她不知道自己被下了什么药,只想让疼痛来使自己恢复。
可虚软的身子压根使不上劲,掌心的触感模糊不清,身子仍是沉重得连手都抬不起来。
不,不要靠近她,不要过来。
晏明月心底无声地大喊着,眼底的抗拒攀至顶峰,看着伯西候一脸猥琐的笑容逐渐朝她逼近,绝望占据了她的心头。
谁能救救她。
心跳开始攀升,晏明月眼眶发红,竟是在极度恐慌的情绪下找回了几分自己的声音:“不……别过来……伯西候你好大的胆子……”
伯西候冷笑一声,伸手捏住了晏明月想要退缩的下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来,笑道:“美人,你已没了拒绝的余地,不如就好好享受一番,定是让你快活似神仙。”
不行,不要。
晏明月终是感觉到了疼痛,是伯西候指尖收紧传来的力道,从她小巧的下巴蔓延开来,却并未将她的体力唤回。
药效比她想象的更加猛烈,此刻晏明月竟是生出几分自己真是要葬送于此的绝望来。
只是,不想被伯西候碰到,手拿开,好恶心。
脑子嗡嗡作响,似是有什么在混沌的思绪中想要冲出迷雾一般。
晏明月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贺凛的身影,此时此刻,像是他的名字他的身影才能带给她几分虚无缥缈的安心。
贺凛……
可是贺凛不会来的,晏明月都不知自己此刻身处何处,贺凛带着黑甲军更是不知去到了何处。
他不会来的。
泪水悄无声息地划过脸庞,晏明月嘴唇颤动着,微不可闻地呢喃着一个几乎听不清的名字:“贺凛……”
无助的眼神伴随着那滴晶莹的泪,在最终化为了绝望,贺凛不会来救她的。
晏明月的表情自然被伯西候尽收眼底,但越是看着晏明月这番绝望的模样,他心里便越是痛快。
带着一脸□□,伯西候早已是迫不及待了,身子前倾便朝着晏明月逼近。
*
高山上的废弃屋舍地势隐蔽,周围静悄悄的,偶尔有风微微拂过树叶的声响。
屋舍外从上至下每隔一段距离便站有士兵把守在此,天空逐渐翻上鱼肚,黎明将至,消息已然传出,也到了士兵换班的时候。
疲乏一夜的士兵交错走过。
忽的一声响!
霎时打破了此处的寂静,声音是从前面传来的。
晃眼之间,随着清晨的第一缕光亮照下,周围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划破天际,站在一侧还来不及反应的一名士兵正要回头看去,一道强烈的光线在眼前晃过,脖颈处便贴上了一个冰凉又带着些许黏腻的东西。
士兵身子骤然一僵,便惊恐地对上了一双阴鸷冰冷的眼眸,脖颈处传来难以忽视的刺痛,剑刃微微陷入皮肤,鲜红的血便顺着剑刃滴落在地。
一阵寒意涌上,士兵颤抖着身子朝山下的方向看去,竟看见一地的血迹和横尸遍野的可怖景象,仍在淌血的剑便是造成这一切的凶器,此刻正不偏不倚抵在他的脖颈上,仿佛下一秒要被刺穿的便是他。
士兵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微张着嘴说不出半个字来,眼前那阴沉的眼神仿佛是来向他索命的恶鬼。
“她呢?”
沉冷的嗓音令士兵几乎要站不住脚,只能颤抖着身子不敢乱动半分,支支吾吾道:“你、你在说什么……唔!”
鲜血涌出,方才还抵在脖颈处的利剑被瞬间收回,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冰冷的掌心,毫不留情地扼住了士兵的喉头,力道大得令方才割破的肌肤瞬间裂开。
鲜血沾满了贺凛的手背,顺着手腕留下,场面极度骇人。
窒息的感觉令士兵整张脸瞬间扭曲在一起,死亡在向他逼近,求生的本能令他挣扎起来。
但贺凛的力道大得出奇,士兵只觉自己下一瞬便要被他活活掐死在这,伸出手颤颤巍巍指着山上另一个方向,那是隐蔽在丛林之后的屋舍:“候、侯爷……里面……”
侯爷二字令贺凛霎时神色一变,手上猛地使劲,士兵当场就休克了过去,贺凛粗重地将人往地上甩开,连看都没看地上的身体一眼,快步冲了去。
屋舍外发出了不小的动静,穿透一定距离传来却也变得模糊不清,叫人不知外头发生了何事,饶是伯西候已是迫不及待,但还是被这动静弄得眉头一皱,抓着晏明月的肩膀就回头看去。
晏明月看不清伯西候身后的情况,只觉一道刺眼的光从外面照射了进来。
伯西候眯起眼来,正想大骂门外守着的人闹出动静打断了他,身子刚有动作,一个背着光的高大身影霎时从门前冲了进来。
“谁!”伯西候察觉此人并非自己的人,放开晏明月便站起身来大声呵斥道。
来人却像是压根听不见伯西候的问话一般,动作快到几乎令人无法反应。
一阵粗重的脚步声,伯西候这才看清,来人只身一人闯入屋中,逆光而行,令人瞧不清他脸上的神色,步伐却极快,直冲冲就朝这边冲来。
伯西候神色一凛,意识到事情不对劲,来不及思考这人是怎么从外面突出重围的,紧绷着身子摆起架势便大喝道:“来人!快拦住他!”
门外却毫无动静,仅片刻间,来人便当即冲到了伯西候跟前。
伯西候一愣,什么都还未看清,便对上了一双布满血丝的冷厉眼眸:“唔……你!”
晏明月没看清眼前的动静,只觉伴随着一声皮肉被利器刺入的声音,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洒在了脸上,激得她身子猛然一颤。
一声声惨叫划破空气,来人像是失去了理智一般,对着伯西候的身体像是在刺入一个没有什么的沙袋一般,一下接一下,一连十几下,直到手中提着的人早已没了气息,鲜血洒了一地。
晏明月心跳如雷,如此残暴又血腥的一幕令她心生胆颤。
伯西候的尸体被贺凛单手提着垂下了四肢和头颅,晏明月看到了那个带着诡异表情猩红着眼眸的男人,俊美的脸庞沾满了鲜血,像是无法停止自己暴虐的行为仍在一剑剑刺向早已没了气息的伯西候。
晏明月艰难地张开双唇,嘴唇颤动着低呼道:“阿凛……”
细微的声音却是清晰无比地传入了贺凛的耳中,贺凛手上动作一顿,像是从自己的阴郁中霎时清醒了过来,神色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最终视线略过手中的尸体,落到了晏明月身上。
晏明月白皙的脸上沾染着污秽的血液,眼角挂着还未干涸的泪珠,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贺凛。
贺凛手上一松,咚的一声伯西候的身体落在地上,贺凛满手的鲜血便映入了晏明月眼中。
他就像刚从血泊中走出来一般,浑身上下全是不知从哪沾染上的血迹,那把本该是泛着冷白的利剑,此刻也再无半点原本的颜色,一眼的猩红,仅是让人瞧上一眼,便觉得不寒而栗。
贺凛这才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做了什么。
他带着黑甲军一路冲来,杀了很多人,每个人都被他毫不犹豫砍下了头颅,没有头的尸体在外瘫倒一地,搬了家的头颅顺着山道不知会滚到哪里停下。
漫山遍野的残忍场景,还有此刻,他在晏明月面前像是失了智一般将人活活捅死,还不罢休。
贺凛的眼眸上涌上后知后觉的害怕来,不是害怕眼前的血腥场景,他害怕,这样的他,吓到了晏明月。
贺凛逐渐变化的神情落入晏明月眼中,方才还一身戾气的男人,此刻就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事,眼底的无助和恐慌一涌而上。
晏明月思绪有些混沌,但也无比清晰的感觉到了贺凛的害怕。
他在害怕什么。
贺凛嘴唇颤抖着,哐当一声手上一松,连剑也掉落在地上,犹豫不决的双腿似乎想要向她走来,却又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不敢再上前半步。
贺凛失神地望向晏明月,哑着嗓子唇间呢喃着:“娇娇,本王不是……我……”
他在怕她。
方才还杀人不眨眼的贺凛,此刻竟是在害怕晏明月看到了这样一幕。
晏明月目光澄澈地看着贺凛,方才眼底的惊慌逐渐褪去,微张着唇却抬不起手,只能开口低声唤道:“王爷,近些可好。”
贺凛摇了摇头,双手无措地瘫在两侧:“身上脏。”
晏明月心头一颤,似是忆起了前世,贺凛冲进金銮殿一剑杀了叶萧的场景。
那时的他,远比此刻要冷静沉稳许多,只是眉眼间仍是那副令人心痛到骨子里的无措的彷徨,那时他反复在身上擦干净了血迹,才颤抖着手触及了她的尸体。
可此刻,他浑身上下满是血迹,擦不掉,更叫那骇人的一幕叫晏明月全数瞧了去。
心头涌上一分难耐的情绪,晏明月未曾移开目光,定定地看着贺凛,再次开口道:“不脏,你过来。”
贺凛动作很慢,沉冷的视线直直地看着晏明月,她的眼底没有害怕没有厌恶,平静如水般仿佛方才所见之事并未引起她心中的半分波澜。
直到贺凛蹲在她身前,晏明月才缓缓轻舒一口气,身子还是绵软地无法动弹,只能动了动手指又道:“王爷,妾身上的绳索……”
绳索并不紧实,就像是摆设一般,但若不是贺凛及时赶到,晏明月几乎不敢想象后果。
此刻她已思虑不清贺凛怎会突然赶到此处,也不知外头如今是什么情况,但他能出现,心底一直紧绷的那根弦总算是松弛了下来,即使眼前狼藉一片,却是平静的安心。
鼻腔涌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贺凛单膝跪地在晏明月身前垂下头来,猩红的双手伸向她腰间的麻绳,不想让污秽的血沾染她的衣衫,却仍是避无可避地在那白色的裙身上浸上了一抹鲜红。
贺凛垂着头,语气像是堕入了深渊,又像是带着一丝隐忍的期盼,忍不住低声道:“娇娇,害怕吗?方才……让你害怕了。”
话语间,缠在晏明月腰间的绳索被解开。
贺凛低沉的话语像是带着极深的悔恨,一字一句传入晏明月的耳中,在静谧的屋舍中,竟让晏明月生出几分错觉来,就好像前世在金銮殿中,站在血泊中的贺凛微张着唇,就想对她说出这番话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