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因为他听说,兰烛回了杭城。
他说要陪她回来的诺言一直不曾兑现,那份遗憾在心底,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江昱成也不知道,自己是来干嘛的,他只是循着记忆里,兰烛与她说过的那些地方走着。
兰烛曾经说道,南北山路附近全是各式各样的文艺小资店铺,各种各样的艺术展品、潮流玩意层出不穷,这么长的南北山路,这么美的南北山路,却不曾留给京剧国戏半个落脚的地方。
京剧在没落,在人们看不见的时代洪流里,不会作为人们谋生的手段,只会被别人称为"艺术品”,人们往往怀着崇敬的心情,却敬而远之,再到后来,它的留存痕迹,就会被挂在博物馆里。
他走在那南方落叶梧桐树下,驻在南宋留下来的长街下任意一个宾客盈门的咖啡馆外,想象着或许曾经,兰烛就在这儿,看着匆忙的人群,焦急的脚步。
再后来,他循着西湖北高峰上了灵隐。
他站在神殿外面,举头望向金身浇筑的神佛,思绪失神地掉落在沉世浮海中,脑中却突然想起来,兰烛问他的那一句"二爷,您没有所求,也没有所愿吗?"
他随着那些络绎不绝的信徒入殿,在焚香之间,他虔诚地跪拜在神佛面前。
他有所求,也有所愿。所求所愿,皆为她一人而已!
第50章
山寺空明。
神明面前求得一签,江昱成看来一眼,从文言文中不难看出,这签子的结果,不怎么好。他不露痕迹地将那签符带在身上,跨出掉木红漆高高的门槛,见到外头人头攒动,都挤在那揭签语的摊位上。
来往人一碰,江昱成回头,一个没什么生意的解签人发现了他,见他绕在这人群周围,人精似得就发现了他的需求,问到“爷,您解语吗”
见江昱成不搭理自己,他上前拽了他的袖子,把他往自己的摊位上引∶“您给我看看,我是这儿解语最准的人了。”
江昱成警告地看了一眼他拉着的袖子。
那人笑笑放开“您来这儿,求的是什么”“姻缘。”
江昱成垂着眉目,开口,把那签符递了上去。
那人将那签符拆开,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他看了一眼江昱成,说到∶“爷,您这情路坎坷啊,菩萨说了,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江昱夺了那签回来,“胡说八道。”
江昱成转身就走。
“胡说不得,灵隐寺求姻缘,灵验的很。您留步,这签也不是不可以解。爷,您别走啊,您听我说————”那解签的人留住要走的江昱成。
“万事总有个解法,我这有个宝贝,您瞧瞧——”他从黑色包里拿出样东西来。
江昱成抬眼望去,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根廉价的红绳,系着一个普通的红玛瑙。
“买一个带在她手上,保准这段缘分,谁也拆不散,很灵的。”
很常见的商贩借着噱头贩卖东西的手段,还是做工如此粗糙的东西。
江昱成轻笑,没理会那颠倒是非的的解签人,匿入山下的红尘中。
到了晚间的时候,南宋御街灯火一片。
年年中秋,南宋御街的街口都会发一盏漂亮的月兔灯。兰烛很早就带着林渡来了。
街口早就等满了许多人,抱着孩子的大伯大妈们,扒拉着人群往里挤,满大街跑来跑去的孩子跟野马一样奔腾过来,原先排列的队伍时常被冲散,秩序混乱,来往嘈杂。
林渡绅士手一直护着兰烛,但看了看拥挤又疯狂的人群,还是皱了皱眉头∶“阿烛,刚我经过巷子口,看那儿也有卖兔灯的,样式和款式,和他们抢的都差不多,这队伍太长了,不如我去买一盏吧。”
“林渡——”兰烛拉过林渡的衣角,“那不一样的,御街抢花灯是传统,代表了一年的团圆美好,今天你上灵隐没求到好因缘,我给你抢一盏兔灯,也不枉你来杭城一次了。”
林渡有些无奈,想起今天在灵隐求的那只不是特别好的签,笑着说道∶“阿烛,我来杭城,本就不是为了这些……”
“你相信我,这灯真能给人带来好运,我小时候年年都来,年年都没有抢到过,我就这么大点个————”兰烛跟林渡比划到自己的腰身,“自然是抢不到的,所以才要带着大人来,你瞧他们——”
兰烛指着挤在她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大人个子高、力气壮,才能抢到。”
“你没有抢到过吗”
兰烛想起从前,她只敢躲在远处远远地看着。她个子太矮,力气太小母亲从不陪她来。
兰烛摇摇头"没有。"话音刚落,发放灯盏的人就来了。
小小的灯盏做成兔子的模样,里面虽是仿制火苗,但也欢喜跳跃。
“花灯来咯”“我要一盏我要一盏”“这儿呢这儿呢”“哎哎”别挤”
人群一时间拥挤无比,林渡挤到了前面,兰烛跟不上,落在后面。
花灯越分越少,原本站在兰烛身后的人失去了耐心,着急地往前挤着。
兰烛随着人流被推挤到边缘,不知是谁走的匆忙,绊了她一脚,兰烛险些站不住,失去重心的一瞬间,她的手臂被人扶住,只听见有人说到∶当心
那声音似山间融雪,与周围的嘈杂形成明显的对比。
一时间,兰烛感觉到身边的光影凝固成银河,周围的人模糊难辨,她的手心被塞进一物,她低头,是那盏欢喜雀跃的兔灯。
扶起她的人把他手里的灯递给兰烛。夜色里,他的如玉手指骨节藏于黑色衣袖下,兰烛猛然一抬头,却只能看到一个侧脸。
黑色的鸭舌帽盖住他的眉眼,只剩半张侧脸匿在黑暗里,光转过来要照亮他另一半脸的一瞬间,却匆匆潜入人群中。
兰烛手心里的兔灯手杆还带着余温,她分明没有捕捉完全,但是心底的笃定还是让她难安——
"阿烛—————"林渡拴了一盏灯过来,看到兰烛手里还拿了一盏,"咦,你已经有了啊?"兰烛回过神来,点头道“嗯。”"那我们走吧,这儿又黑又挤,不太安全。"“好”兰烛回头再看一眼,那儿却什么都没有了。她这是又生出点幻想了。
杭成没带几天,兰烛就回了槐京。
兰烛回到槐京后,小芹慌慌张张地过来,说北辰剧院那儿的排期好像有点问题。
小赵云为这事在北辰剧院跟人打起来了。
剧院那儿排期的人出了纰漏,原本答应兰烛他们剧团的场次不知怎么的没有安排上,反倒是排给了一个话剧,李然没说几句就跟人粗红了脖子,对面演话剧里也有个年少轻狂的公子哥,各说各有理,后来就动起手来。
后来才知道,那演话剧的公子哥们,姓江。
他哭着嚷着动用他爸的关系,硬是要把他那个远方表哥叫过来。
兰烛到的时候,李然憋屈着个脸,却因为闯祸也不敢看兰烛。
江家那位小辈不服气,但看他红肿的脸就知道,他也没有从李然这里淘到便宜吃。
兰烛再往上,就看到了坐在正中椅子上一言不发的江昱成。
兰烛来之前让小芹了解过,这里面虽然是剧院那方的工作失误,但算起来,是李然先动的手论起来他们不占理,更何况江家这小辈也不是故意要抢排期的。
兰烛进来的时候,江昱成只是淡淡地扫过她一眼。
今日今时相见,她只能暂且放下两人的私人恩怨,顾全大局忍一忍,走到李然身边∶“受伤没"
李然摇摇头,往前一步,轻声说,“阿烛姐,我不知道他——”兰烛打断他“我来处理。”
兰烛上前一步,站在江昱成面前礼貌说到“对不起,江二爷,我问过了,是李然先动的手,我代表他跟您道歉,跟江家这位小弟道歉。”
江家这位小弟虽然红肿个脸,但听到兰烛这么说,一时间趾高气扬的,他这位堂哥虽然平日里来往不多,但是出了名的护短,江家的事他不会不管的,更何况对面还是个唱戏的小子,这种无名无派的剧团见到江家二爷,估计都要吓死了吧。
谁知进来之后就不曾说话的江昱成此刻却对着他说“江获,给人家道歉。”“哥,是他们先动的手——”“我说让你道歉。”他的语气不容置喙。
江获只能认栽,肿着个脸向兰烛道歉“对不起。”
兰烛给了李然一个眼神,他也立刻回到∶“对不起,我不该动手。”
兰烛“明日的演出我们会再找剧院的,今日之事,还望江家二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她说的依旧客套淡薄。
江昱成起身,叫上了江获,“不了,那剧院,你们用吧。”兰烛也不再寒暄客套“如此,多谢二爷了。”
她带着那几个年轻人,道完谢就走了。江昱成等她走后,也出了门。
江获跟在身后,颇有怨言,“哥,您从前偏袒我的,如今怎么都不管我了,我被打了哎,您弟弟,亲弟弟,被打了。”
江昱成淡淡地说到“堂的。”
江获一口老血差点没噎死,不满到∶“堂的也是弟弟,为什么啊,我在槐京横行霸道这么多年,我为什么今天要受这个气。”
江昱成没理他。
他看到了外面等着的林伯,委屈极了,跟林伯哭诉。林伯轻声劝到“小爷,您最好别惹槐京城姓兰的那姑娘。”“为什么”
”若不是为了见她一面,您这破事,二爷才懒得管。”
江获竟然哑口无言。
江家二爷什么时候会为了女人低头了
槐京城阴历十月,初冬时节,窗外飘着寒气袭人的小雨。
兰烛从四合院出来,打到的车已经停在门口。
今天有个国风产品投资创交流活动,兰烛作为受邀剧团的老板兼戏剧演员,出席了这个交流会。
林渡本想说她可以不用去,据他所知,这次交流会,江昱成也会来。
但兰烛觉得没有必要。
从前她避让是不想让自己还有念想,也是断了她和江昱成之间的联系,如今戏楼胡同那边,已经大半年没有响动了,加上上次因为李然的事情打交道的时候,也就是形同陌路,相安无事,想来她和江家二爷那点子事,应该已如前尘。
这种投资会,原先兰烛只用演出的时候可以不来,如今自己做老板了,为了手下吃饭的人,自然是要多积累积累这方面的资源。
投资交流会现场来了许多槐京圈子里的人物,近一年来国风文化发展的比兰烛想象中的快,原先小众的投资会不再小众,反而变成最新潮的投资方向。
投资交流会是在一个中式酒店举办的,百来平方米的院子下银杏飘落,秋雨萧瑟。举办方把座位搬到了屋檐下,对着着一场秋雨,欣赏一些国风的创意,倒是乐事一桩。
兰烛进了门,收了伞,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她往一旁看去,发现这主办方安排的位置,倒是真的颇为尴尬。
江昱成的位置不偏不倚地,就在自己身边。她收回目光,坐下。
很快院外传来一阵骚动,一群穿着打扮儒雅的男人随及进来,半圆弧的阵仗中很容易看出来谁是主角。
院子里的一行人见到来人纷纷站起来。
表示礼貌和尊重,兰烛也站了起来。
江昱成走近,见到兰烛的时候,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
他与来人都打着招呼,见到兰烛的时候,也是寻常一样伸出手,唤她一声,“兰老板,幸会。”
他的手停留在空中,骨节分明,寻常的礼节被他做出来,到显得有些陌生。
兰烛把手放上去,回到∶“江二爷,幸会。”
双手指节只是触碰不过两秒就各自收回。
落座,投资会流程还未开始,四周的人开始攀谈起来。
唯独江昱成和兰烛这儿,安静的可怕。
屋内比外头暖和多了。
江昱成看着茶盏里的茶汤茶色,映照着身旁姑娘的半张脸。
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抹胸长裙,外头披了层水绿色披肩,薄纱清透,绣着墨色竹叶,低低的中式盘发,侧着头抿茶,唯有额间几缕碎发荡在秋雨微风里。
她转过身来, 双眸出现在他茶汤的倒影中, 清冷的眼眸仿佛与他对视, 江昱成手微微一抖, 茶水泛起涟漪,打破这一场镜花水月。
他滚了滚喉结,打破了这一场窒息的尴尬。“兰老板最近生意,还不错?”
兰烛听到江昱成说话,也从眼前沸腾的茶水壶中取了半杯茶水,握在自己手上,“托二爷的福,还不错。”
江昱成抬头看了看那阵雨“这天气,槐京倒是入秋了。”兰烛回到“是啊,一阵秋雨一阵凉。”
说完之后,两人之间又是长久的沉默。
江昱成摩挲着茶盏的紫砂壁,指腹带来的粗糙感消磨着他的无措。
兰烛余光一扫,看到他手上多了一串红绳玛瑙。
一串简单甚至有些粗鄙的红绳编制上,挂着一颗做功粗糙,成色杂乱的红玛瑙。不像是他会留的东西。
江昱成见兰烛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环上,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手往里缩了回去,兀自说道∶"上次演出,还顺利吗?”
“哦——”兰烛知道他说的是上一次江获和李然场次重叠的那次乌龙,“演出挺顺利的,李然是个好苗子,年轻敢闯。说起来,还得谢谢江二爷,把场子让给我们。”
江昱成“无碍。”
他呷了一口茶水,侧头又加了一句。“往后有任何难处,都可以直接找吴团,戏楼胡同的门,永远都为你打开。”
兰烛一愣,笑到,“谢谢江二爷,不过你和我,还是分得清楚些为好,不是吗?”
她头微微偏向他, 双眼直接地注视着他。她目光只是一勾, 他便不能转移目光, 更何况, 她这一次,满目的眸光全都给了他。江昱成许久没有得到她这般满目的注视,他突然感觉到胸膛里的心脏在猛烈地跳动,一时间心里百味交缠,他出声∶“阿烛…”
"二爷, 投资交流会开始了, 您专心, 别错过什么好项目。" 兰烛把目光偏了过去, 不再看他。
江昱成的话堵在喉口。
投资会开始按照既定的流程开始了,江昱成只得坐直了身子,听那几份拉投资的人在中间做着商业计划书的讲解和演示。
那场上轮流讲了多少人,多少方案,多少可行的商业计划,江昱成不知道,也没有听进去。他只感受到身旁的人托着腮,听的仔细认真,每每她左边的人与她交谈,她薄唇轻笑,礼貌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