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刘爱花撇嘴翻眼,一副很不屑的神情冷哼,“他能有啥正事?”
邱天去锅屋旁和大姐一起洗碗,大姐让恩赐去鸡窠把鸡蛋拿出来,一会儿要煮给他吃。
左右没几分钟的时间,突然屋里传来邱北山一声怒喊。
“不行!你糊涂了!?”
院里三人霎时顿住,邱玉环本来在偏房,听到动静也冒出头来连声问,“咋了咋了?”
刘爱花瞪她一眼,示意她闭嘴,接着几人不约而同地凝神侧耳,听到大伯恼羞成怒的声音,“你咋呼啥?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说了算,我就是来通知你一声!用不着你同意!”
“你不嫌丢人我嫌!你让村里人咋看?!”
“我一不偷二不抢,有啥丢人的?”
“你!她……”
邱北山噎住似的说不出话来,半晌,谈话不得不以他的一声长叹结束。
没一会儿,大伯铁青着脸从屋里走出来,看到院里几人若无其事的样子,突然朗声说道:“下个月我结婚,你们乐意就过来喝酒!”
说完大步流星地走了,徒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很快刘爱花反应过来,跑进屋里问邱北山,“大伯哥要跟谁结婚?之前说的不是没成吗?”
邱玉环随即快步走到门口听声,不过也没必要,刘爱花气急败坏的声音整个院子里都听得到。
“跟徐梅?他失心疯了??那破鞋……”
后面的话五颜六色不堪入耳,邱天下意识捂住恩赐耳朵,后者却抬头看着她,一副见惯不怪的模样。
好吧,人家都久经沙场了。
晚上破天荒地三叔和小姑都来了,毫无疑问是为邱东山要和徐梅结婚的事。
邱天她们又被打发了出来,邱玉环再次领头听起了墙角。
总结起来,小姑的反对最强烈,说到激动处差点气哭。邱南山持中立态度,直言那是他自己的事,邱北山已经没脾气了,无奈道随他去吧。
横竖这兄妹几人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尤其是邱菊,心里既复杂又气恼,一方面觉得自家大哥不容易,是该找个知冷知热的伴儿,一方面又觉得这找了个啥玩意,合着先前给他介绍的他相不上,原来是被那么个货色勾了魂?
可再不同意也没办法,邱东山在家中排行老大,且他自己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邱菊最后也认了,算了,随他去吧。
自这天起,邱东山和徐梅的关系就算过了明路,俩人常旁若无人地并肩走在田间地头,邱东山去徐梅家也不再藏着掖着,邱天经常看到他哼着歌朝村西头头,倒有几分炫耀的意思似的。
北角村生产队的人又多了项茶余饭后的谈资,有说这俩人是懒汉配破鞋正好凑一对,有说徐梅人物风流,邱东山迟早得戴绿帽,更有些话荤素不忌极为难听。
总之是被人看足了热闹嚼烂了舌根,邱东山却越发无所顾忌,颇有几分毛头小子的无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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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好像雨水格外多,隔三差五就得下一场,村口河沿里的水涨了退,退了涨,水中搭石被冲得七零八落、歪七扭八。
这天早上,邱天眼睁睁看着一个扛农具的男社员走搭石没踩稳,一下歪跌进河沿里,也是他倒霉,那农具恰好是一把新钉耙,耙体尖锐,生生扎进社员肩膀,血把河沿都染红了。
那社员被紧急送进公社卫生室,卫生室说伤口太深处理不了,又辗转送去了县城。
邱天站在门口看着那几块搭石发呆,想起陆丰年每回来北角村必定要趟过这条小河沿,他还挑着那么重的货郎担,若是一不小心摔倒……
她赶紧掐断不吉利的想象,心里的担忧却渐渐滋长。
因爷爷近期身体刚刚复原,陆丰年放心不下便不常出远门,只在临近的几个村子走一走。
这回葛顺正好要去北洼村一趟,便跟着陆丰年一起来了。
两人下船后,目送陆爷爷撑船离开,然后顺着北角村生产队的田埂朝村子方向走去,北角村农田是顺着菱角河流向的狭长形,不算宽阔,没一会儿就走到村口河沿处。
葛顺率先看到河沿间的小姑娘,顿了顿,指着问陆丰年,“那不是妞妞吗?”
陆丰年顺势看去,不自觉笑了,“还真是。”
葛顺:“她这一趟一趟的干啥呢?”
陆丰年摇了摇头,目光饶有兴趣且几分探究。
小姑娘穿一件白底红花布衫,细弱的胳膊正搬着一块方方正正的石头,显然她搬得有些吃力,动作格外小心,行至河沿中央,慢慢俯身将石头放下,接着直起身子歪头打量一番,复又俯身稍调位置。
那架势像是在布置一项大工程,神情又像在端详一尊工艺品。
陆丰年顺着她的目光朝河沿中望去,微微一愣。
他每回来的必经之地,北角村生产队社员每天都要走的地方,此时横贯其间,自南向北已经搭起了一道紧密而有序的搭石。
而小妞妞似乎仍不满意,她正左右环视,看样子是在到处寻摸合适的石头。
第38章
陆丰年本没想打扰小姑娘的专注,可葛顺却像个喇叭头子一样喊:“小妞妞这是特意为我们搭路?”
邱天被这突兀的一声吓了一跳,皱眉转过来,乍看到陆丰年却是一愣,心想这人最近来的有点频啊。
“你不是才来过吗?”她脱口而问。
陆丰年挑着货郎担却仍走得格外轻松,笑道,“咋的?不欢迎?”
邱天心说要是不欢迎我能费劲扒拉鼓捣这玩意?嘴上却几分熟稔地指挥着,“哥,麻烦帮忙把那块石头递过来。”
倏忽想起陆丰年挑着货担,又改口说,“还是我自己来吧。”
然而葛顺已经极有眼力地捡起石头走了过来,又顺手帮忙摆在合适的位置。
陆丰年也紧随其后,放下货担蹲在旁边,似笑非笑跟葛顺来了句,“咋还抢我的活儿?”
葛顺瞪眼,“你的活儿?没听妞妞喊我哥?妞妞跟我熟着呢。”
“你可要点脸吧,妞妞喊的是我。”
“哥帮妞妞搬的石头,”葛顺冲邱天眨眼,“你说是不?”
邱天就这么被俩人同时盯视着,略显无语又莫名想笑。果然男人至死是少年,不对,这俩人本来就是少年,幼稚程度不相上下。
“你俩都是我哥,”她谁都不得罪,转移话题问道,“怎么今天是你俩一起?”
“顺子去北洼村办事,”陆丰年说完意识到时间不早了,便对葛顺说,“你还不赶紧走?”
葛顺答应着起身,“我办完事还用在北洼村等你不?”
“不用,我今天不去北洼,天黑前得家去。”
葛顺若有所思地点头,“也行。”
葛顺离开后,邱天跟着陆丰年来到石碾旁,可是等了好一会儿都没人光顾。
“我们大队的人可能不知道你来了,我去帮你招揽一下?”
陆丰年不在意地笑,“不用,反正我也不去远地方,多待一会儿就有人来了。”
邱天想起刚才他说天黑前得回家,便问,“你以前出来卖货,晚上都不回家吗?”
“不一定,走得远了就不回。”
邱天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他露宿街头的画面,“那你……住哪儿啊?”
“住村民老乡家呗。”他突然挑眉看她,“你不会以为我睡在大街上吧?”
邱天一愣,心道我表现那么明显吗?
“没有。”她清了清嗓子故意刺挠他,“人家乐意让你去住?”
“有啥不乐意?我又不是白吃白住,哪次临走不给人留好东西?”陆丰年笑意疏朗,语调不无得意,“人都争着请我去家里。”
邱天又忍不住发散联想,脑海中浮现一大帮小媳妇大姑娘扯着娇娇俏俏的陆丰年往自己家拽的画面。
画面人为掐断,她不由皱了皱眉,猜想没准儿现实跟她想象中的差不了多少。
“还真是不矜持。”她小声嘟哝一句。
“啥?”
“……没啥。”她不自然地撇开眼。
没一会儿陆续有人过来买东西,邱天便去找杏花和栓子玩去了。
她自以为陆丰年借宿老乡家的事已被抛诸脑后,然而夜半沉睡中却无端发梦。
梦中画面比她白天时的想象更加真实几分,一众莺莺燕燕拉扯着陆丰年,更匪夷所思的是徐梅和于丽华也在其间,俩人拉扯得最起劲。
突然大伯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手里拿着把菜刀指着陆丰年凶神恶煞地喊道,“你要是敢住她家,老子剁了你!”
邱天猛地惊醒,盯着黢黑一片的虚空发了好一会儿呆,思维渐渐从混沌到清晰。
去老乡家过夜……老乡家若正好有个年龄相当的女孩……言情剧不都这么演的吗?
邱天烦躁地闭上眼,可是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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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即将结束的时候,修水渠规划开始执行,大队陆续拿出人力分配方案,首当其冲的是大队的青壮年劳力,邱北山和邱南山也在其列,其次是本知青点的知青。
考虑到北角村大队人单力薄,乡里又从大槐树村大队调来一拨壮劳力。
邱天和恩赐、栓子早起去采集槐叶的时候,经常能看到喊着号子上山的劳力们。
水渠起点从菱角河中上游开始,在北角山东侧建泵水站,通过架起的水渠将水引到北角山南侧,那里的荒地陆续被开采出来。
女知青的任务便是开荒。
然而奇怪的是,几天下来却没看到米兰的身影,及至轮到邱天来给爹和三叔送饭才知道,米兰被分到重劳力这边了。
大太阳底下,米兰纤细的身体混在男人堆里抬石头,对比强烈以至刺眼。
这画面直接令邱天上头,心想这不是欺负人吗?
邱天不是女权主义者,可她知道基因和染色体决定了男人和女人的优势领域自有差别。像这种重度体力活,无论出于体力耐力考量,还是出于人道主义,都不应该让一个柔弱的女人来承担吧?
更可气笑的是,三叔竟然也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白瞎了她先前还认为三叔有英雄救美的风范!
邱天气不打一处来,脑门一热,抬脚朝米兰走去。
后者正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抬头看到她,一时毫无反应,半晌才道,“邱天来了,”留意到她手上提的饭兜,又问,“来送饭?”
近处打眼,此时的米兰更显狼狈,向来干净妥帖的发辫上沾满尘土,看上去灰扑扑的,而原本白净清透的脸晒得通红,亦是满面尘埃。
邱天心里极不是滋味,想都没想就把手中的饭朝她递过去,“给你吃吧。”
邱北山正好过来准备吃饭,听到这话脚步一滞,皱眉问,“我跟你三叔吃啥?”
自打开始修水渠,这兄弟俩被分到一处地方,邱东山主动提出兄弟俩搭伙吃饭,邱南山便干脆交了些粮食给二哥家在,自己乐得吃现成。
见邱天仍倔着头默不吭声,米兰赶紧把饭兜推开,“不用了,我一会儿回知青点吃。”
不远处,邱南山放下工具走了过来。
邱天也不知自己是哪根筋搭错,还就倔上了,仍对米兰说,“就给你吃。”
米兰自是不解又无奈,下意识看向邱南山,邱南山惯常的敛眉冷目,话少起来像一尊雕像,她叹了口气,又看向邱北山,嗫嚅道,“那个……”
“你先吃吧。”邱南山的声音。
“什么?”米兰怔住。
邱南山没回答,却转而对邱北山说,“她吃不了几口,吃完咱俩再吃。”
邱北山虽有些不解,可也没啥意见,兄弟俩便又去另一边干活去了。
米兰推脱了一阵,敌不过邱天的拗劲,便掰了块饼子夹上菜小口吃起来。
邱天坐在一旁四下看了看,没见白敬民的影子,“白老师怎么没在?”
米兰身形一滞,勾起的唇角却像在苦笑,“他分到别的地方干活。”
邱天假装没看破她的失落和萧索,默了默,极为突兀地说了句俏皮话,“米兰姐你真好看。”
谁知米兰唇角的苦笑痕迹愈加明显,“好看不当饭吃,尤其是……身不由己的时候。”
邱天心中一紧,她明白米兰的无奈和痛苦,美貌易于锦上添花,却难以雪中送炭。生不逢时的美貌有时甚至是招致祸患的信号。
两人一时沉默。
邱天的沉默是假装自己听不懂,米兰却是觉得自己不该跟孩子说这种不合时宜的话。
天空乱云飞渡,一阵风过,仍是燥热到令人窒息的骄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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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天莫名其妙的憨勇,过后自己都匪夷所思,晚上吃饭时果然也难逃邱北山的逼问,“你今天咋回事?抽啥风?”
邱天虽满腹道理,但觉得跟邱北山说道不清,便小声咕哝一句,“怎么让一个女知青干这么重的活儿呢?”
邱北山眉头紧皱,“她自己要干的,撵都撵不走。”
邱天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从未想过答案竟如此始料未及——米兰自愿干最脏最重最累的活儿,脱离其他知青,甚至脱离白敬民……
倏忽之间她想起谢红排挤米兰说过的话,又想起米兰孤身一人的处境,顿觉心寒不已。
第39章
两天后邱天听说了一些关于米兰的事,她愈加理解了米兰的处境,以及她被裹挟在时代罅隙中的抗争和坚持。
开学在即,邱天收集槐叶的任务还差一大截,北角村的槐树与临近的大槐树村相比属实不算多,也不知学校为啥要布置这样的任务。
清早,邱天带着恩赐和杏花、栓子一起去北角山,那里西侧山脚下的槐树长得茂盛。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她们还专门带了长杆和镰刀。
来到山下,栓子将镰刀牢牢绑在长杆顶端,然后慢慢竖起来,镰刀便能轻易够到槐树上端的枝叶。
邱天和杏花照着这法子也将自己带的镰刀绑好,随后手缓缓移到杆子末端,仰起头,小心翼翼地伐槐树枝。
夏天的清晨,太阳早早就发散热量,几人动作越来越上手,没一会儿就收集了一大堆。然而饶是这些仍不够,叶子晒干了肯定缩水。邱天说不能光逮着这几棵树祸祸,提议再往西边走一段,换个地方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