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言想也没想就回答:“我啊, 很简单, 玩遍所有想尝试的东西。”
“就比如登上这座山峰?”
“对。”
克里斯提娜没有再说话, 她只是握紧林之言的手。
即使隔着两层保暖的手套布料, 她也能感觉到对方冰凉的温度。
两人都打了个寒颤。
天寒地冻中,两人看着彼此,忽然噗嗤一笑,都笑作了一团。
克里斯提娜听见林之言咳了几声,低声说:“我们一定都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她很久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从喉咙中吐出一个字。
“嗯。”
海拔六千米。
林之言发烧了,她顶着低烧,浑浑噩噩地前行。
克里斯提娜一直回头搀扶着她,两人都身心疲惫地往上攀爬。
海拔六千五百米。
林之言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情况糟糕得可怕,浑身发烫,她哆哆嗦嗦地起了床,浑浑沌沌地收拾了一下,拍打了一下帐篷,外边传出轰隆隆的声音,是帐篷上的雪块滚落到地面了。
她翻出药,合着没烧开的雪水一起吞下去。
五脏六腑似乎都移了位置,很痛,林之言没忍住弯下腰呻、吟了两声。
她在原地喘气,双眸暗沉,似乎一点光亮都透不进去。
啊...该启程了,要去叫醒克里斯提娜了。
林之言抿了抿嘴,努力压下浑身叫嚣着的痛楚,小心翼翼地踏进帐篷推了推克里斯提娜。
没有动静。
林之言又推了两下,沙哑的声音就像是被刀子割开喉咙,刺耳得很。
说一个字,就要呼好几口气。
“克里斯...你好些了吗?”
这几天两人的状态都很糟糕,林之言间对方还是没有回应,呼着热气将对方的身子翻过来,脱下手套,用异常冰冷的手触碰对方的脸颊。
好冷,就像是碰到了冰雕一样。
林之言的睫毛颤抖了一下,身体里那股热到处流窜,烧得她大脑无法思考,可外边又太冷,让她哆嗦个不停。
她凑近对方,不断地喊:“克里斯...克里斯...”
可无论她怎么喊,对方都没有睁开眼,也没有一丝的动静。
外边又传来令人惊惧的呼啸声,好似下一秒就要被吞噬了。
林之言看着克里斯提娜紧闭的双眸,才迟迟地记起了一件事。
她已经死了。
昨天半夜,无论林之言做什么都无法阻止她闭上双眼。
那一刻,她无比痛恨无线电,无比痛恨自己,可无论是她发疯一样紧紧抱住对方,还是拿氧气面罩让对方用,都只是无用功。
这一天,她在日记本写下了两行字。
克里斯提娜走了。
我一定要登上去。
半晌。
林之言干涩的双眼漫上了湿润,一滴泪珠从眼角滚落而下。
单薄的脊背微微弓起,不断颤抖着。
呜咽的声音从喉咙断断续续地溢出来,林之言伏在克里斯提娜的身上哭泣,悲鸣。
海拔七千米。
林之言倒下了。
她倒在雪地上,许久未动,就像是化作了一个雕塑。
从天上降下的雪花渐渐覆盖在她身上,将她橙黄色的保暖外套逐渐掩盖。
盘旋在山峰的飞鹰一早就盯上了这只猎物,发现她没有再动弹后,纷纷俯冲而去。
在一片龙吟虎啸中,伏在雪面上的人忽然动了动。
飞鹰惊起。
林之言从雪花中起身,浑身雪白,雪水湿漉漉,脸上头发上都非常糟糕。
——不能停下。
她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只觉得身体又冷又热。
每踏出一步,全身都像是被刀割一样。
——要继续...要登上山峰...
海拔7521米。
林之言拄着登山杖,自下而上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山峰,灿烂的太阳照亮了她的双眸。
最后五步,她一步比一步走得更缓慢,更沉重。
最后,她踏上了顶峰,四周尽是俯瞰景象,再无一物比她更高。
她此刻正站立于地表最高处。
林之言恍惚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而后,静静地坐下来,仍风吹,仍雪落。
.....
十五年后。
奥尔苏里山峰,在封山后的第十年宣布解封。
一个登山团队历经千辛万苦即将到达了山峰。
有人忍着激动,低声道:“我们终于要登上奥尔苏里山峰了!!”
另外几人也十分激动,为自己即将创下的壮举而无比兴奋。
“等等!”
队长猛地出声。
几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来,瞪大眼睛看着前方。
有人哑着嗓子,喃喃道:“......那是...什么?”
在最顶峰,有一座被大雪覆盖的雕塑。
几人面面相觑,面色逐渐凝重。
队长踏上山峰,她屏住呼吸凝视着这座雕塑,最后,伸手拂去上边的雪花。
后面的队友们也纷纷上前做同样的举动。
雪被拂去得越来越多,与此同时,她们的动作也逐渐停了下来,脸上也逐渐浮现出错愕的神情。
“啊!”
有人慌神,下意识地往后走,差点跌倒,一旁的队友眼疾手快地扶住对方。
如果在这时候摔倒崴到脚了,那就糟糕了。
如果是往常,肯定免不了多问几句情况如何,可现在无论是差点摔倒的还是扶住对方的都没有说什么话。
有人不自觉地捏了捏拳头,连呼吸声都放轻了许多。
就像是画面定格了一样,他们都没有再出声,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事物。
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人。
准去来说,是一具尸体。
大抵是因为温度过低,被保存得很好。
这是一个亚裔面孔,她的嘴角还带着微笑,黑色而无焦距的双眸目视着前方,盛着过分灿烂的阳光。
如果不是在这个地方发现,大家或许还会认为对方是一个还活着的人类。
可无论是毫无生息的脉搏还是过分冰冷的体温,无一不昭示着对方早已沉眠于雪山的事实。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被触动了。
在错愕过后,所有人的心情都变得十分复杂。
原来早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人登上了这座顶峰....
没有氧气罐,无氧登山;没有食物,弹尽粮绝。
仅仅凭着一根登山杖,她在最后拖着奄奄一息的身体登上了顶峰,完成了自己的目标。
可是,这个伟大的登山者却再也无法感受这世上形形色色的一切事物。
她是谁?
她是什么时候登上这座山峰的?
这些,都无人知晓。
这一刻,所有人先前雀跃的心情都变得十分沉重。
在山路上,他们也遇见过不少遇难者,他们也都是在追寻着自己的目标而死的。
可是这一位...
半晌,有人沉沉地呼了口气,用着异常沙哑的声音询问:“我们该让世界知道她。”
队长缓缓地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
这时候,有一人大声喊:“快来!我发现了一个东西!”
其他人纷纷看过去,发现对方找到了一个背包,里面什么都没有,除了一个日记本。
所有人都意识到一点,这本日记本是属于“她”的。
大家屏住呼吸,看队友慎重而谨慎地翻开了日记。
一个月后。
三十七岁的艾维达里一如往常弄好自动喂食机,喊:“Amaris!起来吃饭了!”
随着话音落下,一只皮毛漂亮的黑色猫咪从猫窝里窜出来,伸了个懒腰。
Amaris已经十八岁了,按照猫咪的年龄,它已经是老年猫猫了。
Amaris缓慢地走到喂食机前,低下头颅开饭。
艾维达里蹲下身子,撑着脸颊抚摸着它顺滑的毛发,手感非常好。
“Amaris啊....link什么时候来看你啊...都十五年了啊。”
她顿了一下,有些恍惚。
啊,原来都十五年了啊。
想到这,她内心有些刺痛,深呼吸几口气后,艾维达里拍了拍猫头后,站起身子。
到了抱石馆,和工作人员打招呼。
早上没有什么人,她习以为常地拉伸,热身,爬了两条线后休息了一下,玩起手机。
首页是世界攀岩协会最新发的,纪念link逝世十五周年。
在她失联后的第三个月,就被大众默认已经逝世。
林之言创下的记录至今还无人突破,而她当时拍摄的纪念片更是别列入了本世纪十大人物纪录片之一,被攀岩者奉为圣典。
艾维达里看了一眼后就关掉,她望着窗外沉默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
她再次打开手机,忽然,愣住了。
那是一张图片。
第一眼,让艾维达里错愕不已,大脑一片空白。
在一片雪茫茫上,顶峰上,那熟悉的身影坐在那上面微笑着,阳光落在她的脸颊上,连带着毫无焦距的双眸都染上了几分光彩。
就好像她还活着。
这张图片的配字很长一串。
【当我们登顶时,意外地发现早有人登上了这座山峰,她面带着微笑,眼里盛着光芒...我们都认为,大家都需要知道她,她是世界上第一个登上奥尔苏里山峰的人,是一位伟大的登山者,她应该被载入史册——link,第一位登上奥尔苏里山峰的挑战者。】
艾维达里捂住嘴巴,睁大了眼睛。
耳边,有道声音逐渐清晰,就像是从水面浮上去。
“...你没事吧?”
当她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泣不成声,泪水如决堤一般夺眶而出,哽咽声不断。
工作人员关怀的眼神引不起她的一分注意力,艾维达里的思绪十分混乱。
那些倔强的,坚定认为link没有死去的幻想被打破了,可是她真的做到了...做到了自己想做的事。
工作人员有些惊悚地看着艾维达里又哭又笑。
而这个消息,无疑轰动了全世界。
那本日记本的内容也公开了。
林之言的记载不算有趣,她只是简短地记载了每一天的生活,可是从最先轻松愉快的笔触到最后沉重的几个字,却让所有人心痛不已。
在日记本的最后一个记录,也就是10月27日。
——“我到了,风景很好看,克里斯提娜,好可惜你没看到。”
她的墓碑最后被选在了奥尔苏里山峰脚下,每一个前来的登山者都会不约而同地前来悼念她,纪念这位开拓者。
艾维达里和安德烈相约好了一起过去。
到了那,他们发现林之言并不寂寞,在他们呆守的几个钟内就有好几人前来。
艾维达里将花束放下,笑着说些最近发生的事。
“最近又出了几个天才,可是我看啊,可半点都比不上你。”
初遇时,林之言的身影可是留给她十分强烈的印象呢。
安德烈也想起了初遇,不由得笑了笑。
他蹲在艾维达里旁边,低声说:“link,我们可是等了你足足十年啊。”
艾维达里推了下他,气鼓鼓。
“什么等啊,别美化自己!”
说罢,她转头笑嘻嘻地说:“link可别多想,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生活,这十几年我们过得可滋润了,你不知道我现在可是被成为攀岩女王!安德烈嘛,比我差了一些,被称为攀岩王子,好羞耻的称号。”
安德烈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喂喂,这些就别说了吧。”
他们在墓前一直笑着,嬉闹着,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直到天黑,他们才离开。
他们坐上车辆,开远,开到足够远,才彷徨地落下了泪水。
后来,有人以此拍出了电影和纪录片,成为了经典。
再后来,Amaris老死了,艾维达里给它举办了一个朴素的葬礼,然后偷偷把它埋在了林之言坟墓旁边。
再再后来,认识林之言的人们也都老了。
温语深成为了著名的野生动物拍摄者,有人问她,有什么后悔的事情。
她已经苍老到连思考都是一件十分麻烦的事情了。
白发苍苍的老人原本混沌的眼神此刻却变得异常清凉。
她的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一个身影。
如果、如果她那时候能够阻止对方的话...
最后,她释然地摇摇头。
面前采访的记者半晌无言,递上纸巾。
......
......
就像是陷入了黑暗世界,灵魂飘荡了许久许久。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机械声音忽然响起。
【恭喜宿主完成挑战任务。】
作者有话说:
就当作是一场梦
第99章
这声音是谁?好奇怪。
她...她不应该在雪山上吗?难道被救下来了?还是说这只是她的梦?临死前的臆想吗...?
林之言觉得头疼, 与此同时,一种奇异的空虚感与茫然感席卷而来,就好像在提醒着她什么事情。
那些经历的画面犹如电影播放一幕一幕地在脑海中迅速掠过, 曾一凡、陈羽、艾维达里、安德烈、克里斯提娜...这些人的音容笑貌是如此地生动, 仿佛就在眼前。
随之而来的是自己挑战极限运动时的经历,狠狠摔下时的痛楚、超越极限的酣畅淋漓。
林之言能清楚地感受到心脏传出的情绪, 快乐、惊愕、悲伤, 最后,归为平静。
一切的一切犹如走马灯一般在黑暗的世界里重播。
她目不转睛地旁观着, 等看到最后登上雪山的画面时, 她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准备抽离——】
林之言察觉到自己的意识逐渐模糊,就好像要与黑暗世界归为一体, 她下意识地抗拒着。
她讨厌这种任人摆布的感觉。
【......】
那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林之言, 回家了。】
林之言抬起头, 看着一片虚无,夜雾般的双眸隐约透出亮光,动人心魄。
“系统?”
系统沉默了一下。
它原以为还要和林之言周旋好几回呢。
林之言的大脑防御机制是它见过最厉害的,没有之一,在最开始降落在林之言身上时, 它本来想要去窥探对方的前世记忆,但无论如何也无法捕捉到, 而后,它还震惊地发现对方选择将记忆自行模糊消散了。
那一刻, 当林之言从浸满水的浴缸中苏醒过来时, 它就知道自己选择的这位宿主是不一样的。
它一直旁观着, 沉默着。
直到现在——
从来、从来没有人能在特别挑战中做出同样的选择。
系统第一次感受到“震惊”“错愕”“茫然”。
林之言不是沙里淘金中的金子, 她更像是无人忽视的海啸, 就算没有它的存在,她也能够活得很精彩,成为传奇。
“系统,你怎么不说话了?”
【......任务已完成,发放奖励。】
【任务奖励:技能卡*3,高级修复卡*1,深度休眠卡*3】
话音刚落,就像是在逃避现实一样,林之言忽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系统,你完了!
......
窗外的阳光安静地透过窗户洒落在地板上形成格子影,风将窗帘吹起,边角掠过沙发靠垫。
躺在沙发上的人翻了个身,黑灰色的短发顺着脸颊滑落而下,光斑跳落在麦色的皮肤上,如蜜糖一样。
眼皮下的眼球转动了好几回后,眼睫毛微微颤动着,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见见这位沉睡者睁眼的景象。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入目是柔软的灰色地毯,林之言一个翻身,就从沙发上滚落到地毯上,右边的手脚都搭落在沙发上,而左半身则尽数接触地毯,有些狼狈。
落地也不痛,但足以让她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