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灵抬手抓了抓头发。
烦死了。
好巧不巧的,这一幕刚好被从盥洗室出来的薄御瞧见。
初灵看了眼站在那里的男人,声音冷淡得很——
“给你一个小时把这里给我收拾干净,收拾的时候注意点别扯着伤口了,不然还得麻烦我给你擦药。”
薄御低低应了一声,而后俯身看向她,低声询问,“你吃饭了吗?”
初灵正在找清理工具,没怎么听清他的话,顺着他的节奏随口问,“什么?”
“你吃饭了么?”他又重复了一遍,只是声音比方才高了些许。
“没有,这不是只顾得给你买衣服了吗,结果我一回家就看到你给我的这么大一惊喜。”
她要是再脆弱点儿,估计都要被他气出心梗来了。
他手掌搭在厨房的流理台上,对上她的视线,那双湛蓝色的眼瞳微微动了下,声线覆上一层前所未有的清润,“抱歉。”
初灵瞧着他,微怔。
怎么就开始给她道歉了?
她还没准备好呢。
薄御走到烤箱旁,端起被她搁在上头的烤盘,“这是我第一次给人做蛋糕,做得很差劲吧。”
烤盘上盛的是那个并不好看的小蛋糕。
初灵眨了眨眼,低声,“也、也没有……”
“你不喜欢,那我就把它扔掉。”说着,他的手就要搭上小蛋糕那层硬纸包裹着的外壳。
就在他漂亮的指节距离蛋糕外壳不足一毫米之时,初灵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等等。”
“怎么?”
“你辛辛苦苦做的,用不着扔垃圾桶吧。”
“可是你不喜欢。”他说。
初灵也听出来了他这句话里蕴含的失落意味,忍不住出声安慰,“我什么时候说不喜欢了,我就是,就是……”
他打断她的话,不知为何,原本清润的嗓音覆上层沙哑意味,“是什么?”
初灵稍一抬眸就看见了他微微颤抖的眼睫。
前后不过一瞬,她感知到自己的心脏跳速在加快。
她避开他的视线,清了清嗓,声音明显低缓了许多,“烤都烤了,也不差这么几分钟,等它熟了我尝尝,不好吃你再扔掉。”
薄御眼神却倏地亮了,就像是饿了许久终于见到食物的小狮子,迅速应声,“好。”
初灵望着他,轻声问了句,“你需要我帮忙吗?”
他摇摇头,那双湛蓝如宝石般的眼瞳里像是凝了层水色,玻璃似的,漂亮极了。
初灵发现了端倪,眉心微蹙,忍不住问,“你哭了?”
“没有。”他极狭长的眼尾微微阖了下,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
她深吸气,声音放得更加温柔平和,“抱歉,刚才吼你是我不对,你别……别这样。”
初灵也不清楚究竟该如何去安慰人,话说到这份儿上已经算是她的极限了。
他菲薄的唇扯出极淡的笑意来,声音淡沉,却又好听得紧,“你不用道歉的。”
初灵别开眼,避免自己与他对视。看见他这副模样,说不内疚是假的。
她指尖掐着指腹,眉心并未舒展开。平心而论,她刚才对他发火难道只是因为他将厨房搞得一片狼藉么?
不是的。
关于资方那边塞人进剧组来出演女一号这件事,她表面上假装不在意,其实心里在意极了。
她也气,可若是真的直接宣泄出来,大概只会得到别人一句凉凉的“无能狂怒”。
厨房这一片狼藉,于刚才的她而言,不过是另一道合理的宣泄口。
而他,就自然而然地成了她最“得体”的指责对象。
“你身上的伤还疼吗?”初灵开始没话找话。
他微微摇头,那双漂亮的眼瞳里似是蓄上了一层浅笑,“已经好多了。”
初灵:“哦,那就好。”
随后,又是短暂的几秒钟沉寂。两个人谁都没有先开口。
正当初灵抬脚欲离开厨房的时候,站在一旁的男人蓦然出声——
“你别生气,我会听话,把这里打扫干净的。”
说着,薄御转身,抬手取下竖在置物架上的红色扫帚,开始扫地。
初灵抬起臂,直接握住他的手腕,“等等。”
垂眸时,她无意间看清了他手腕的颜色,冷白,如他锁骨处的肌肤颜色如出一辙,漂亮又吸睛。
只是他的伤明显没好,腕处的淤青还在。
这淤青,初灵莫名就觉得有些碍眼。
他身形高大却也偏瘦,从手腕突出的骨节就能看得出。
“怎么了?”他垂眸,瞧着她细如白玉的长指。
初灵意识到哪里不对后,径直缩回手,若无其事道,“你先把蛋糕放里面烤着,我要吃。”
“你不生我的气了吗?”他低声问。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想到那件事后,声音明显失了些灵动,淡淡道,“厨房弄乱了,打扫干净就好了。”
“嗯。”
初灵闭了闭眼,“打扫完之后去试试衣服。”
她再一抬眼,就看到了他勤勤恳恳打扫卫生的背影,离开厨房前重点补充了句——
“先别拆标签,如果哪件你觉得不合适或者不喜欢,告诉我,我再去跟他们换。”
薄御打扫的动作微顿,直起腰看向她,不动声色地扯唇,低低应声,“好。”
初灵低头操作了一下手机,点好外卖后,长指微捻,“我先去洗个澡,如果有人敲门应该是外卖,你记得给人开门。”
薄御微微颔首,浅笑着,“嗯,我知道了。”
半个多小时后,初灵涂完护肤品,从浴室走出来。
她换了身家居服,也已经用吹风机把一袭黑色长发给吹干了。
初灵看着餐桌上放着她点的晚餐,以及那份烤好的小蛋糕,微微眯眸。
“怎么不拆开先吃,你不饿吗?”
“饿,但想等你一起吃。”他说。
他的语气很诚恳。至少听来没有半点儿虚情假意的味道。
初灵微微抿起唇,捏起手腕处的黑色皮筋儿,将一袭黑发简单束起来,再一低眸的时候,才注意到——
薄御已经换上了她买给他的那身黑色卫衣卫裤。
这身儿衣服穿在他身上,倒是出乎意料地合适。
也许不能这么讲。他这身材,这长相,哪怕穿乞丐装,走在街上回头率应该都挺高的。
初灵替他拉开餐椅,努努下巴示意他坐,长指开始拆外卖包装,状似不经意地随口问,“你就穿这身,不冷?”
第8章 私藏你
薄御伸手扯了下自己的领子,翻开领口给她展示,“里面加了棉的。”
再说,他并不像那个人一样怕冷。
初灵轻咳一声,直接别开眼,“我买的我能不知道,你要穿就好好穿着。”
没事儿干嘛揪领子给她看?
“嗯。”
“其他衣服试了吗?”
“试了,都很合适。”
未等初灵再次开口说话,就听见他略微泛哑的低沉嗓音,“谢谢你。”
“谢我?你打算怎么谢?只用嘴巴说说可不行。”她淡笑着说。
薄御盯着她的侧脸,目不转睛,“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都可以。”他说。
“你能做什么,”初灵取出一份皮蛋瘦肉粥放到他面前,示意他自己拿筷子,“我跟你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
薄御从包装盒里取走一双筷子,淡声:“我没开玩笑。”
“你这不是给我做了蛋糕么?”初灵伸出手,想要拿起那块小蛋糕,却被他按住了手腕。
他的动作并不算重,但男女力气的确悬殊,哪怕他现在受了伤也能够轻易地将她桎梏住。
初灵拧起眉,声音都掺着不悦,“你干嘛?”
“烫,你等等再拿。”
原来是担心她被烫到?
初灵再一垂眸,却注意到他殷红的指尖。
“你这是怎么弄的?”
薄御半点儿没瞒她,低声回应道,“就是,取蛋糕的时候不小心……”
他的话说了半截就停住,可初灵又怎么可能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真是——”她站起身,蹙着眉将餐椅往外踢了一脚。
“你干什么?”
“我去找点烫伤膏,你先吃饭。”
“那,那我等你。”
初灵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走到卧室,从柜子里找到白色的小药箱,从里面取出一支烫伤膏,又拿了一盒棉签。
她走到沙发旁,招招手,薄御朝她这边走过来。
“坐,”初灵下巴努了努,问,“自己涂还是我帮你?”
薄御长指不动声色地微捻了下,低声询问,“你帮我,可以吗?”
送佛送到西,怎么就不可以了呢,初灵认命似的叹了口气,点头道,“……行。”
薄御低眸瞧她一眼,许是担心被她察觉到,又很快避开视线,只用极淡的嗓音同她说,“你点的粥味道很好。”
“谢谢啊,”初灵压根儿就没把他的话往深处想,“手,伸过来。”
薄御照做。
他手背上的青筋比方才更明显了些,初灵看着他被烫红的指尖,心下忽地一跳。
他也真是能忍。
“以后哪里不舒服了就直接告诉我,我要是不自己发现,你是不是打算忍忍就过去了?”
薄御没吭声。
但他这反应在初灵看来就像是默认,她皱眉,声音也夹杂着几分不悦,“那万一留疤了怎么办,多难看啊。”
薄御眼眸微垂着,黑色长睫毛如蝴蝶振翅一般动了动,低声询问:“你会不喜欢吗?”
初灵像是想到了什么,淡淡扯了下唇,只是眼底笑意一闪即逝,“嗯,会吧。”
给他手指涂好药膏后,她又没忍住安插了句,“药膏和棉签我放茶几上了,你睡前可以自己再涂一次。”
他乖乖应声,“好。”
初灵刚一坐下,他就用两层纸巾包裹住小蛋糕给她递过来,“你尝尝,我第一次做这个,可能味道不是很好。”
她注意到,给她递东西的时候,他用的是双手。
这样的姿态,礼貌之余又不免让人觉得有些虔诚,初灵的心脏就像是被一道银白色细线提了起来,逐渐往上翻。听起来很莫名,却又称不上完全无迹可循。
初灵也用双手接过,而后探着脑袋往前,在上面咬了一口,一种奇特的奶香味儿混着蔓越莓干的酸甜味溢入口腔。她忍不住微微眯起眼。
居然,很好吃。
“你真的是第一次做?”她问。
薄御认真地望着她,点头,语调掺了几分虔诚色彩,低低道,“我不会骗你的。”
初灵轻咳一声,将小蛋糕一掰两半,又把其中一半递给他,“你尝尝。”
他迟疑了一瞬,黑色眼睫跟着颤了颤,“不好吃吗?”
初灵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将手里一半的蛋糕往他那边又杵了杵,“尝尝看。”
薄御轻轻“嗯”了一声,接过那块看上去并不漂亮的半块蛋糕,低头咬了一口。
“怎么样?”初灵侧眸望向他,笑着问。
薄御慢慢抿起唇,跟着她笑了下,低声评价了句,“鸡蛋放得多了些,有点腥。”
初灵翻看着小蛋糕,上面的硬质壳子已经被她揪成了两半,整块蛋糕脱离壳子掉下来。
她用长指捏住,又咬了一小口,“腥吗,我怎么没吃出来?”
他恍然,微微低头,那双湛蓝色眼瞳里的笑意分明比方才更加明显了些,垂在身侧的长指微微收紧,却并未再抬眼看她。
短暂的沉寂后。
初灵将剩下的半块小蛋糕吃完,把壳子扔进垃圾桶。
薄御注意到她的动作,把手里的半块蛋糕又掰开,隔着纸壳,递给她,“还吃么?”
像是担心她拒绝,他出声解释,“这半边,我没碰过。”
初灵当然看得出来,被他咬了一口的小蛋糕在桌上,他刚才就已经把它掰下来了。
她抿起唇,“你不喜欢吗?”
“我只是比较喜欢做这些。”
初灵了然,接过他手里那块比四分之一多一些的蛋糕,“行,既然你都掰开递过来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吃了吧。”
薄御望着她,眼底透出点点笑意。
有那么一瞬间,初灵恰好与他那双好看的眼睛对上。
他这种再澄澈不过的浅笑,不知为何,忽然就让她想起了一个场景。
——冬季连绵几日阴天之后,忽然在某日,艳阳高照,天朗气清。
吃完饭后,初灵让他坐在沙发旁,准备帮他检查一下伤口。
他自己够得着的地方,自然是要自己检查的。
初灵:“没好的地方自己涂药,慢慢涂。”
薄御听话地给自己上好了药。
“脱衣服。”
“嗯?”
“嗯什么,背上不是还有伤?”
“啊,好。”薄御将身上黑色棉质卫衣往上拨了拨。
就像是舍不得露给她看似的。
初灵用命令一般的语气道,“再往上卷。”
薄御没出声,但手上动作没停,照她说的做了。
伤口还是往外渗出了点点血迹,初灵为免自己晕血,通过与他交谈的方式转移注意力,“你为什么要做蛋糕,单纯是因为喜欢吗?”
“喜欢只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呢?”
薄御不动神色地扯了下唇,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眼神仍旧虔诚真挚,“蛋糕是给你做的。”
初灵动作微顿,问:“为什么要给我做?”
“今天是圣诞节,没有什么礼物能送你,但我又很想谢谢你,所以就想到了这个,我的确是第一次尝试,所以才会把厨房弄得那么乱。”
“很抱歉。”他说。
初灵开口,意有所指似的道,“冰箱里没有蔓越莓,奶油什么的也没有。”
“那些食材,是我……”薄御看着她,原本没什么其他情绪的虔诚目光倏地闪烁了下。
初灵截断他的话,“叫外卖送来的?”
薄御原本垂在身侧的长指慢慢松开,被他掐得泛了白的手指指缘也逐渐恢复了血色。
像是松了口气般,他低低应声,颔首。
“辛苦了。”她说。
“没有,你比较辛苦。”他的嗓音淡淡沉沉,低磁又不失温润。
着实好听得紧。
“我——”初灵手上的动作微顿,听到这话的第一感觉,居然是他知道自己那部剧的试镜泡汤了。
可转念一想就觉得不对,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件事。
为避免自己的情绪被他看穿,初灵扯了下唇,眼角眉梢勉强漾出笑意,“给你买几件衣服就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