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坐上软塌,眼神示意茶壶,让人自己倒就好:“说起府里,现在是什么样?”
她问着,察觉到心中已很平静。这样试探着问出,原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难,心里坦然开,看待过去就很平静。
“有些变化,”阿庆回道,往前站了一步,“这两年,伯爷再没往府里带美人,还放出了几个;夫人还是管理后宅,大部分时候就是念经拜佛。世子很少回府,大抵家中有大事才会回去露一面,平时就是衙门里呆着。”
无双嗯了声,自己捞起茶盏,抿了口茶:“你以前在门房当值来着,我总烦着你跑腿儿。”
“那不是应该的?”阿庆笑笑,继续道:“说起来,后面我跟着世子,是因为双姑娘你。”
无双嘴里正抿进一口茶,有些微涩的清香。她垂下眸子,随后将茶轻轻咽下。
“我想,”阿庆半垂着脸,眼睛看去地砖上,“大概是因为我与双姑娘有些联系罢,世子会问我些关于你的事。”
一开始,他只觉得龚拓是随意问问,后来,就偶尔会发现人眼底懊悔。
阿庆的话和方才龚妙菡的话,完全对上了。
无双嘴角浅勾,双手捧着茶盏,身上还是那套骑马装:“世子有自己的宏图,大概就是偶尔问起而已。”
“不是,”阿庆脱口而出,是不是随口问起,他这个贴身小厮看得最清,“双姑娘就算在观州,也该听说世子一年前从京城开始,一路扫匪直到安西,其实他是为了找你。那时候拐子横行,世子以为你是被人拐走,每打掉一处,他就到寨子里,一一比对那些抢掠去的女子。”
这是无双第一次知道,龚拓在那段她不在的时候,都做了什么。指尖抠着茶盏,口中茶叶的余苦,实在有些悠长。
“是我多嘴了,”阿庆,微一弯腰,“我只是觉得,有些事双姑娘应该知道。你看见世子右侧手臂上的刀伤,那时差点整个断掉。世子不信神佛,可是年初一曾给姑娘祭奠过,怕你在那边被恶鬼欺负……”
他是旁观者,看得一清二楚。那个骄傲自负的主子,是怎么一步步的放下身段,甚至开始仰望面前的女子,小心翼翼。
一个朝堂的拨弄者,面对一个小女子,变得束手无策。
室内一时静默下来,外面家雀儿叽叽喳喳的闹着。
无双手中的茶渐渐没了温度,叶片仍旧在杯底舒展着。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又不知怎么说。
“阿庆,”良久,她缓缓开口,“离开伯府,我没有后悔过。”
阿庆点头,也许就是无双这么一走,他那个主子才会看清内心:“还有一件事,双姑娘可还记得胥家表小姐?”
“胥舒容。”无双当然记得,龚拓的这个表妹,当初一心想挣世子夫人。也是因为胥舒容,她逃离京城的时候出了岔子,差点儿就被龚拓给抓回去。
“是她,”阿庆这也算适时转开话题,“本来定了亲事,去年夏被退了。”
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后面的路会怎样,大多时候就是走一步算一步。
阿庆从无双处出来,径直回了西苑。要说都是同一座宅子,偏偏感受就是很明显,那边热闹,这边冷清。
他那位主子坐在书案后,正处理着公文。
今日明明是龚拓赛马赢了,偏得那什么萧元洲抢去风头,没人再记得龚拓。如今,阿庆这个做小厮的都看不下去。
“世子,我回来路上,看见那位萧大人给双姑娘送去一对儿梅花雀,叫得可好听了。”他故意往人身后一站。
怎么还不上心呢?真不怕人被抢走?
“梅花雀?”龚拓掀掀眼皮,这又是什么花样儿?
“对,”阿庆十分肯定的点头,“心悦女子,必然是送些礼物讨好感的。”
他自然不敢说,让主子放下架子,只能拐着弯提醒。
龚拓将文书一合,两指捏着,敲着自己的手心:“你又没成亲,如何知道?”
“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阿庆眼看这句话让主子皱了下眉,赶紧改口,“小的是说,投其所好。咱府里的其他公子,喜欢女子,也是这样的。”
“那帮饭桶?”龚拓一声冷嗤,拿一群只知道吃喝的兄弟和他相提并论?
阿庆有些丧气,干脆明说:“您别管饭桶不饭桶,他们放下身段讨人欢心,有效果啊。世子在朝堂什么没见过,肯定知道这些道理。”
以为把自己妹妹推到无双身边去,就会拉进关系?活像个感情不开窍的愣头小子。
龚拓敲着文书,想着那群兄弟,说实话,他连那些人的模样都记不起。
不过,阿庆的一句话倒是点醒了他。
。
夜里,用完膳。
龚妙菡拉着无双散步,神秘兮兮的说后花园有好玩儿的事情。无双没有事,索性被拉着走。
到了时,见到龚拓等在那里。
无双看着龚妙菡,这就是好玩儿的事情?
龚妙菡也是有些发懵,几步跑到龚拓面前:“哥,你诓我?”
“没有。”龚拓话是对妹妹说的,视线是落在几步外无双的身上。
龚妙菡哼了声,随后往不远处一瞟,立即兴奋的跳起来:“马,哥你真找来了?”
然后,她回跑到无双身边:“白日我没捞着骑马,现在可以了。”
说着,龚妙菡就往那匹拴在树下的马跑去。经过龚拓身旁时,被人一把拉住。
“你的马在那边,”龚拓看着毛躁的妹妹叹了口气,随后往假湖对面一指,补充一句,“在喂饲料。”
龚妙菡现在也不去分辨人到底什么心思,一心自己的马,提着裙子就绕着湖边跑开了,剩下无双与大哥两人相对。
“还是个女儿家吗?”龚拓无奈,随后往无双走进两步,“她没烦你?”
无双客气摇头,龚妙菡是个活泼的,但是并不讨人嫌。
“你等等。”龚拓道了声,随后转身,走到拴马的树下。
没一会儿便牵着马走回来,夜风撩着他的衣袍,手里的马缰往她面前一送:“过晌去了趟马场,挑选许久,就属这匹性子最温顺。”
无双看着马缰,然后抬头看龚拓。
“它以后是你的了。”他说,随后右手抬起,摸着马的脖颈。
他的袖子从右臂滑落,月光下,小臂上狰狞的伤疤清晰可见。
无双吸了口气,是否这就是阿庆说的那条伤疤?龚拓他,真的一直在找她?那么多的匪寨,那么多的女子……
见无双不动也不说话,龚拓低头去看她的脸:“它是真的温顺,要不然你试试?若不行,明日我再去挑一匹。”
无双还是没说话,面前的手还在执著的送着马缰。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马是枣红色的, 两只前蹄在地上踏了几下,比白日里无双骑得那匹矮了些,看起来的确温顺。
隔着一座莲湖, 能听见龚妙菡快乐的笑声,黑夜中那样明显。小姑娘心思简单, 得到自己想要的, 就会很满足。
月光清浅,柔光落在湖面的一男一女身上,两人之间相隔一步。
“你不喜欢啊?”龚拓收紧握着马缰的手,也不知道自己是等了多久。
心中有着失落,她愿意接受萧元洲的礼物,却不想要他的……
他一次次想尽办法的靠近,仍旧觉得她遥不可及, 即便她就在他面前。
其实阿庆说得没错,他那些兄弟会花心思去讨好女子, 可是否真心不得而知。他是因为在意,因此才瞻前顾后。
无双看见面前的手缓缓垂了下去, 莫名感受到龚拓的失落, 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噗,”她噗嗤笑了声, 拿手挡在嘴边,“是我不会骑。”
不会骑?不是不喜欢?
龚拓微怔,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借着月光, 他看见她笑眯了眼睛。有多久了, 他没有见她这样笑过?
他跟着笑起来, 一口气微微送出, 没有说话,就是看着她笑。
无双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伸手摸着马儿的前额,马儿温顺的往她手心里蹭,让她心中又软又痒:“它怎这样小?”
“它?”突然的开口相问,简单的问题,龚拓思量着该怎么回她。
都是他主动开口,走近,她如今会问他,还是这些平常的聊话。让他心底某处软化开。
无双看着他点头,声音软和如水:“是,我看它不如你们的那些马高大。”
“这个啊,”龚拓摸着马鬃,声音中染着笑意,“它是矮马,性情温顺,多用来给女子骑乘,消遣居多;军营中的马为战马,需要健壮高大,能够长途奔跑。”
他的清楚解释,让无双明白过来:“知道了,打马球就是骑矮马。”
“对。”龚拓颔首,想到了什么,又道,“那,你要它吗?”
无双摇头,笑着解释:“我没办法带上它。”
不管是下面去京城,亦或是以后跟着凌无然去北越,她都不能带上这匹马。
龚拓拍拍马鞍,问:“那就上去骑一下,到底把它从马场牵了来。”
正说着,龚妙菡骑着小矮马踢踢踏踏的过来,像模像样的甩了下马鞭:“哥,双姐姐。”
她骑马围着两人转了圈,随后利落的一拉马缰,马儿便慢慢停下。
“你小心骑到湖里。”龚拓还有不少话没说,被人这样打断,心中有些不爽。
龚妙菡没有眼色,也懒得去揣摩人的心思,只朝着无双道:“走,围着湖骑马去,塞一场。”
无双心动,正好手里被塞进什么,低头一看,是方才的马缰。
“不用担心,她并不怎么会骑。”龚拓往无双侧了侧身子,两人的手臂轻碰在一起,用只有两人的声音说着。
无双下意识看他。
龚拓继续低着声音道:“听我的,你肯定赢她。”
“哥,你在说什么?”龚妙菡皱着眉问道。
“我说,”龚拓清朗的嗓音一顿,面不改色,“夜里不要跑太快,在湖边安稳些。”
龚妙菡哦了声,觉得这话也对,便点头:“双姐姐不会骑马,那就慢些跑。”
“公平起见,我先教你双姐姐骑马的基本要领,至于你,”龚拓指了指前路,“先去探探路是否平坦,一会儿跑起来也安全。”
“好嘞!”龚妙菡欢快的接受,随后就骑着小矮马,沿着湖边跑起来。
这边,无双反映上来,龚家兄妹来回两句话,她就要上马和龚妙菡比赛。
龚拓一手抓着马颈上的皮套带,一手伸过去:“无双,上马。”
无双双手把着马鞍,左脚踩上马镫,按着白日里萧元洲教的,就往马背上爬。
“这样上去吃力。”龚拓笑了声。
“萧大人是这么教的。”无双道,萧元洲骑术可以,不会乱讲。再说,她看见别人上马,也是这样的。
龚拓靠上一步,双手握上无双的腰:“这样不是更快?”
无双只觉腰间一紧,随后被托着身子一轻,就这样被轻松送上了马背。
“不知道萧元洲怎么教的你,”龚拓牵着马,往前一步步走着,回头看坐在马背上的女子,“但是现在你听我说。”
“不一样吗?”无双问,在她眼中,骑马都是一样的。
龚拓笑:“不一样。”
因为这是他教的,会带着他的影子。
“一会儿,你双腿放松,身子不用压低,不必像咱俩逃命时那样。”龚拓说着,偶尔夜风拂袖,扬起他落下的发丝,“只要让马自己舒服的跑就行,你肯定赢她。”
无双看着快跑完一圈的龚妙菡,速度说不上慢,很是怀疑他的话:“这么简单?”
她连上马都是被托上来的,能赢龚妙菡?
“就这么简单。”龚拓信心十足,然后自己松了缰绳,面前是一片平坦草地,“你自己先试试控制,慢慢来就好,我在这边看着。”
那边,龚妙菡兴奋的骑马过来,看着蹒跚学步的无双,不禁哈哈笑出声:“双姐姐先学学,我再跑一圈儿。”
说完,骑马跑了出去,这回完全加快了速度。
无双坐在马背上,在草地上随着马儿自己溜达。矮马并不高大,而且马鞍特意垫了软毯,坐在上面很安稳。如此走了一会儿,她也就大着胆子,按照龚拓的指导,调整着马缰。
加上白日有些熟悉,心中并没有多少害怕。
龚妙菡骑着马跑回来,冲着两人喊道:“行了吗?我都跑了几圈了。”
“开始吧。”龚拓在地上划了一条线,当做是起点。
无双自己控制着马到了起跑线,她学东西很快,觉得跑赢龚妙菡不太可能,但是慢悠悠的一圈下来,是可以的。
龚妙菡看着地上的线,又看看龚拓:“大哥,有彩头吗?”
“有。”龚拓想也没想。
至于是什么,他没说,只道两人跑下来就会知道。
无双权当是骑着马玩儿,没有去挣什么彩头的意思,但是站在线上,仍旧生出一种比赛的紧张感。
“你不用去追她,”龚拓站在无双的马旁边,装作检查马缰做掩饰,小声支招,“自己稳着跑,能赢。”
那边龚妙菡蓄势待发,拍拍自己的小胸脯:“我让双姐姐先跑,跑过前面弯道我再出发。”
无双还没说什么,一旁龚拓低笑一声:“瞧,稳赢了。”
一声开始,无双首先骑马出去,速度并不快,甚至她的身形还有些僵硬。手心紧攥缰绳,眼睛瞪大看着前方,月光明亮,道路也算清楚。
她记着龚拓的话,只是拉着马缰控制方向,剩下的就是马儿自己跑着。
风扬着她的头发,带着脑后的发带一起飞舞。
后面,龚妙菡眼见无双拐过弯去,自己开始骑马想追。两只腿一夹马腹,马儿慢腾腾在原地转了圈。
她开始急了,双腿用力,马儿这才往前跑,但是并不快,边吃力的扬起蹄子边哼哧着。
眼看追了一段,还是没有无双的身影,马的速度更加慢下来。
龚拓等在原地,耳边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随后,湖对面一闪而过骑马的人。他嘴角浮出笑意,果然,她是听得进他的话。
应该说,只要是心平气和有道理,她都是会听的。
没一会儿,无双骑着马跑了回来,眼看着终点处就在前面,她开始慌张的对着龚拓喊:“怎么停下?”
龚拓暗道一声糟糕,方才忘了教她怎么勒马停下。
说时迟那时快,他快步冲上去,眼准手快,一把抓上马脖子上的皮带套。可马还在往前跑着,因为龚拓的举动,受到惊吓,开始加快速度。
眼看马拽着龚拓往前跑,他一手把着马鞍,左腿借力一蹬,整个身子腾空而起。只见衣袂飘然,他后面稳稳坐去马背上,然后双臂从无双身后穿过去,双手攥上她的双手,用力一拉马缰。
矮马嘶鸣一声,随后两条前腿抬起,就此停住,随后在缰绳的控制下,原地踏了两圈。
“是这样,拉住马缰,不必太用力,它就会停下。”龚拓没松手,干脆借此交着无双如何停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