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即将看到‘世间无奈’惨遭啃咬疯狂挣扎躲避的场面时,一道冷冽声音骤然响起。
顾之桑的声音清晰而快速地从设备听筒中传出,字句清晰:
“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
何神不伏,何鬼敢当?急急如律令!①”
听到顾之桑的咒声,‘世间无奈’有些疑惑,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就看到近在咫尺的狰狞面孔,甚至能感受到一股喷洒在自己面中的鼻息。
他人都被吓呆了,瞳孔紧缩就要因为惊恐而叫出声时,嗓子刚绷紧蓄力,那跳起来扑过来的身体就以一种非自然的样子,被无形的力量狠狠击退,倒飞出去。
他妈妈的身体重新砸回床榻上,挣扎着嘶吼着,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可无论她如何地凶相毕露,用力到脖子和额头上的青筋爆起,都像被大山死死压制似得无法挣开。
'世间无奈’未出口的叫喊,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他抬起手机一看,被屏幕上顾之桑那双凛冽和带着寒芒的眼眸震慑到了。
“孽畜,还不滚出去?”
顾之桑单手掐诀,以声传力。
刚刚她所施展念出的就是道家‘杀鬼诀’中威力最大的一段口诀。
尽管附在‘世间无奈’母亲身上的不是夏国鬼,但这些阴损邪祟统统都是些阴暗秽气组成的,本质都害怕至阳至盛的力量。
‘杀鬼诀’便是道法中威力最大,阳气最旺的咒术。
果不其然,对‘世间无奈’母亲身上的魔物也有作用。
眼瞧着床榻上的女人还在嘶吼尖叫着,顾之桑冷笑一声:
“什么上不得台面,藏头露尾的东西,竟敢来夏国撒野?”
她说着单手再次结印,又一次要施展正式的驱邪杀鬼术数时,附身在‘世间无奈’母亲身上的魔物感应到了危险的气息,遁入了女人的身体中藏匿。
'世间无奈’的母亲慢慢平静下来,本就干瘦的身体出了一层汗,直接被折腾得昏了过去。
'世间无奈’慌忙走过去把母亲小心翼翼扶正时,一回头就看到同样被吓到,跌坐在屋门口的假外婆。
她看样子被吓坏了,不停地用手指在胸口划十字,嘴里嘟嘟囔囔着‘耶稣保佑’,和一些听不太懂的句子。
直播间内有懂的观众说,她嘴里在说的就是《启示录》或《路加福音》中驱魔的句子,往往被神父在驱魔仪式上用来做法。
看到弹幕上的科普,‘世间无奈’冷笑一声:“你不是说我妈身上没有魔鬼吗?那你现在怕什么,你在紧张什么?”
老太太看到床榻上的女人逐渐安静,慌乱的心逐渐平复下来,她心有余悸,费力从地上站起来后,强撑着嘴硬:
“听不懂你在发什么疯,你一来就把你妈吓成这个样子,你个不孝子!快滚!从我家里滚出去!”
'世间无奈’语气坚定道:“我当然要走,我还要把我妈一起带走!”
“你骗了我们一家这么多年,其实你根本就不是我妈的亲人,而是一个无耻狠毒,对我们一家人下毒手的拐卖犯!”
“你把我妈害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要害我前途尽毁,你的心难道是石头长的吗?总之我再也不会让你蒙骗我们一家人,再也不会让你伤害我妈了!”
老太太听到这些话后神情骤变,肉眼可见的慌乱,惊疑,恐惧。
以前她经常感到害怕不安,怕事情败露,自己做过的事情被人发现。
可几年,十几年甚至更久过去了,那些往事都无人发觉,她逐渐放下了心弦。
如今乍一被戳破那些深藏在心中的阴私,她整个人都慌了,满脑子都是‘世间无奈’到底从哪儿知道的这些事,又知道多少。
她摇头否认的:“你,你这个孩子也疯了,你胡说,胡说八道!”
就在这时,顾之桑的声音再次从听筒中传出:
“老人家,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最清楚,人在做天在看,你那么疼爱自己的亲生女儿和孙子,给他们积点阴德吧。”
“谁?到底是谁在说话?!”
在老太太完全绷不住心态,变得越来越害怕,躁郁中,顾之桑冷笑一声说道:
“看你现如今的面相,我便知道你在十来年前就还是忍不住去打听,搜索到了你原生女儿的消息。”
“那个女人也有一个孩子,但她家庭婚姻并不顺利,后来又因为那个孩子不争气,很有可能连大学都考不上,你心中又焦虑又不甘心。
所以你把目光投到了我的求助人身上,你假装上门看顾求助人学习,实际上把卑劣的手段用在求助人的身上,一朝换走了求助人辛苦积累了数年的知识,也换走了求助人本该更平坦的人生。”
“可是你还是不满足,还要再害他一次!”
在老太太不断摇头,不愿意承认中,顾之桑轻笑一声,说道:
“你不愿意承认也没关系,在同一座城市,同时竞争那个项目的公司和代理人,也就十根手指都数得过来的数量,只要我看到那人一眼就能把他认出来,你觉得你瞒得住吗?”
“小偷就是小偷,偷走了别人的人生和幸福,也该还回来了。”
她平静的语气,彻底压断了老太太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老太太终于发现,原来顾之桑的声音是从‘世间无奈’的手机里传出来的。
她知道这个女人能连自己藏了几十年的秘密都挖出来,事无巨细,刚刚还一下子就镇住了‘世间无奈’母亲身上的魔物,肯定不是普通人。
自己费心隐瞒了这么多年的事,最终还是败露了。
可老太太不甘心啊。
她心里恨。
她撑着门框身体都在颤抖,死死瞪着‘世间无奈’:“你……别觉得自己多委屈,也别觉得你妈多委屈,这是你们家欠我,和我的丈夫我女儿的!”
“要说狠毒,说偷窃,也是你那对外祖家的贱人先害惨了我家啊!!我只是要报复回来,要拿回本该属于我孩子的东西!”
“这是,这是你们的报应!”
'世间无奈’:?!
第102章 2更
或许是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无法再隐瞒,又或许是这些事情已经积压在她的心中太久了,被顾之桑戳破之后,老太太强撑着门框的手都在颤抖,脸上流露出怨恨中带着快意的扭曲笑容。
“你觉得你妈可怜,可这些都是她老子她娘作出来的报应!”
她颤着声,说出了所有人最关心的换孩子真相。
老太太家祖姓夏。
再往前推大几十年的时候,曾是富甲一方的大商人,富户。
“我们家祖辈是干盐商的,战争时期出资出力,所以也算是爱夏商人,虽然后面稍微没落了些,可在当地积累的财富和名望还是有的。”
夏老太太徐徐开口,略显浑浊的眼眸中流露出几分追忆:
“到我这一辈的时候,因为家中亲戚有在战争时期出国避难的人,平时书信来往间写过许多外面世界的发展,让我很是向往。
所以我14岁的时候就出国投奔亲戚了,在国外上学的时候遇到了我的先生,我和他一见钟情互许终身。”
“我丈夫的母亲就是当年战乱时,出国避难的一批夏国人,和当地的外国人结婚后生下了他。”
据夏老太太所说,她丈夫的身上有一半的外国血统。
所以五官相较于传统夏国人较为深邃,身材高大容貌英俊,并且对她很好,简直就是完美爱人。
在国外恋爱的时期,是她这辈子都难忘的,最美好的回忆。
后来她父亲病危,急召她回国。
再加上家中坚决不同意她留在国外生活,一边是养育自己十几年的父亲,一边是心仪的恋人,年轻的少女陷入了痛苦和纠结之中。
恰巧当时正值60年代初期,她爱人所在的国家发生了一次大范围的排斥夏侨同胞的风潮,拥有夏国特征的她和爱人在学校中也受到了排挤。
几番思虑之下,她的丈夫就辞别了母亲,和她一起返回了夏国。
年轻的少女激动而雀跃,在返乡的路上,不停地畅想着结婚后的美好生活。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现实和她所想的并不相符。
回到夏国之后,两人被安排到了当地的大学继续读书,也就是在这所学校中,他们结识了当时同为学校学生的‘世间无奈’的外婆外公。
说到这儿的时候,夏老太太的眼中再次浮现出浓浓恨意。
她戴着老花镜的眼珠转了转,定格在‘世间无奈’的身上,咬牙切齿道:
“如果我早知道那两个禽兽如此无耻,当年我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就,应该一口唾沫唾在他们的脸上!”
在她的叙述中,四个年龄相仿志趣相投的年轻人成了好朋友。
彼此结婚时,尽管没敢张扬,表面形式上也依然是按照夏国传统的结婚仪式,但实际上他们心中都清楚,彼此是对方的伴娘伴郎。
婚后她和丈夫过了一段时间的幸福日子,非常短暂,只有两年左右。
她在街道单位当文职,丈夫在本地的新闻报社做撰稿记者。
因为职业特性,丈夫经常能够看到一些社会上隐藏的黑暗不公,落后愚昧。
这些和从小在国外长大的他所接受的教育,和接触到的东西都是大相径庭的。
尤其是当时兴起了一些人,专门组成赤小兵。
不少出国留过学的知识分子,都因为家中藏书不妥,或是行为作风奢靡小资被人举报。
又由于当时有许多混水摸鱼,实际上是仇富,或是单纯心眼儿坏的人煽风点火,部分没有过错的,受过高等教育有知识有理想的知识分子,一夕之间被拉下神坛。
家中书籍字画被毁,家具古玩被砸,脖子上被挂上用红墨水写的批判词,被推到街道百姓前接受批斗和谩骂。
作为报社记者的丈夫看到这些人的惨状,心中无法接受,多有愤懑。
但当时他们一家人也是被重点关注的对象,根本不敢在外人面前表露出来,只是偶尔和‘世间无奈’的外婆外公聚会吃饭时,丈夫喝了些酒会发发牢骚。
谁曾想就是这样认识了多年的好友,竟然会出卖他们。
‘世间无奈’的外公家里祖辈出过军人,所以他也有个不错的前途,在当地机关单位上班,因为年轻气盛得罪了一些人。
对方想要搞倒他,以及他背后的父辈,就拿他的行为作风做文章。
就在这个时候‘世间无奈’的外公为了洗脱自己,为了让家族从纷争中脱身,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举报了夏老太太的丈夫。
他将对方在酒桌上随意发的牢骚和不满,都写在了检举信上,并表示自己坚决与这种思想不好的人划清关系。
这个举动瞬间将一对小夫妻推入了刀山油锅。
有了‘世间无奈’外公的检举信,赤小兵们闯入了小夫妻的家中,搜出了大量外国书籍,以及作为报社记者的丈夫随笔写下来的一些不满和诗歌。
有了这些书,再加上夏老太太的丈夫本身就是外国混血身份特殊,他直接被判定为坏分子。
而老太太本人的家族背景也比较敏感,是大商人,又出国留过学,也是较为危险的。
但当时她还有脱身的机会。
只要她和‘世间无奈’的外公一样去检举自己的丈夫。
当时老太太的父母亲人,以及小时候看着她长大的街坊邻居都来劝她,说大家都是这么做的,孩子和父母之间还互相举报呢。
甚至于她的丈夫也苦笑着说:
‘你就把我给举报了吧,这样你还能保全自己,你一个女人怎么受得了那些折磨。我不会怨恨你,只恨自己识人不清,交错了虎狼朋友!’
最终夏老太太并没有做出举报的决策,她要和丈夫共患难。
但与之带来的,是她的身份也被判定为了成分不好。
夫妻俩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就双双被下放到了农村,去接受改造住牛棚。
在农村的时候下,夏老太太两口子过得非常艰苦。
村子里的人并不会深究你到底是以什么罪名来到了这里,也不会知道你有没有被冤枉,他们只知道被送到牛棚里改造的都是坏人,要被唾弃。
夏老太太夫妻俩在这儿,吃的是最差的伙食,干最重的农活。
每周还要被拉到村子的空旷麦场上,接受思想改造,甚至还掺杂着武力。
无数臭鸡蛋,烂菜叶子,甚至还有石头砸在身上。
一开始的时候夏老太太还会觉得屈辱,时间久了次数多了,她和丈夫就麻木了。
过去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仅仅在牛棚里改造了一年,手和脸就变得粗糙,膝盖关节也落下了大大小小的伤病。
他们需要不断地反思自己的错误,被打了,骂了欺负了,也绝对不能还口,还手是更不行的。
在这里他们就是地位最低下,最没有尊严的人,哪怕是村子里被人嫌弃唾弃的小混混心情不好的时候,都可以跑来他们居住的地方打砸一通。
甚至有一次,夏老太太还差点被欺辱了。
要不是丈夫死命地保护她,她可能就要遭遇不测。
饶是如此,这件事也依然成为了她心中永远的阴影。
为此丈夫还和歹人打架,脚踝骨被踩断了,草草治疗之后终身跛脚,走路时都会疼。
最夏老太太最无法接受,并且感到十分恐惧的是:
在长年累月的改造和劳动下,她心中甚至生出了一些想法――如果当年自己也举报了丈夫,是不是如今就不用受这些罪了。
当她意识到自己生出这些念头的时候,感到十分崩溃,甚至觉得羞耻无法面对丈夫。
同时,对于丈夫的愧疚感也在深深折磨着她。
在夏老太太看来,如果自己当年没有把丈夫带回夏国,那他现在还在国外自由自在……
种种压力,怨恨,痛苦之下,夏老太太的心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她不再是曾经温柔,只追求浪漫的小女生,每天都抑郁而崩溃。
在所有经历过的苦难中,她最痛恨的其实并不是那些打骂批斗她的村民,赤小兵,也不是那个差点欺辱了她的歹人,而是‘世间无奈’的外公外婆。
在夏老太太看来,他们夫妻俩所有的惨剧,都是源于‘世间无奈’的外公举报而发生的。
原本该接受这一切痛苦,该被下牛棚接受批斗的人是‘世间无奈’的外公和外婆,而不是他们。
夏老太太夫妻俩在乡下足足呆了将近七年。
到了70年代中上旬,越来越多曾经被下放的知识分子平反回乡,被正名。
熬完了青春的夏老太太夫妻俩,终于在七四年的时候得到了确切消息,他们能够平反回城了。
这个消息对于夫妻俩来说,的确是天大的好事,也是他们这么多年来的心愿和期许。
可是对于夏老太太的丈夫来说已经太晚了。
他经过这么多年的劳作和批判,早已亏损太多,垮了身体。
脚踝跛了,手指头断了,半边耳朵有一半儿被锋利的玻璃片打砸时削掉了……
就连浑身大大小小的关节处一到冬天或是下雨天就疼痛难忍。
当时夏老太太的丈夫疾病缠身,非常虚弱,都已经做好了死在乡下的准备。
得知自己能够平凡回城时,他非常唏嘘。
某天晚上,病弱的男人拉着妻子已经粗糙不堪的手,抚摸着妻子的脸庞:
‘小夏,我是……撑不到那个时候了,咱们干脆就在乡下把离婚证给撤了,你一身轻松回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