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桑在冯淼未婚夫的身上,就看到这样的改变。
月余前他们去旅行时拍摄的照片,上面的男生眼神清明坚毅,姻缘线也清晰坚定。
然而看几天前他们再去婚纱店补拍的那两张照片,尽管表面上他的皮囊没有任何变化,但他的眼神,面宫等等,都和之前截然不同了。
按照先前照片的面相轨迹,这个男生会专精现在的事业,达到行业顶尖水平;
他和冯淼的婚姻顺利幸福,会诞下属于他们爱的结晶。
后一张照片上,他的夫妻宫却蒙上一层淡淡的阴影,连正缘线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这就像是订婚后,男生忽然变心了,变坏了,他对冯淼的感情消散了。
原本他一片光明的事业运途,也开始变得灰暗,混乱。
如果说面相改变,勉强能用遭受打击,性情大变来解释;
那么还有两点就格外奇怪。
一个是从冯淼未婚夫前一张相片来看,他一片坦途的人生中会有一个生死劫。
时间显示就在上个月,在他和冯淼订婚前后,同时也是他那个双胞胎弟弟身死的时间节点附近。
生死劫往往是大凶之难,如果成功渡过了人生才会一片坦途,没挺过去就会横死。
但听冯淼所说,她未婚夫这两个月并没有遭遇什么天灾人祸。
可从后面的婚纱照来看,这个男生面相大变的同时,生死劫也消失了。
这样一个象征着血光之灾的劫难,悄无声息地渡过了,本身就不正常。
另一个奇怪的点在于,补拍婚照时男生的生死劫虽然消失了,但他的命宫上却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郁气,青灰交加隐隐泛着红光。
这说明他背负了一身孽力。
种种奇怪的面相,再联想到此人的特殊身份――双生子,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测浮现在顾之桑脑海中。
约莫三四分钟后,冯淼挂断了电话开启麦克风,对顾之桑道:
“桑桑,我和阿姨打电话说了这件事,她知道《灵事》这档节目也知道你,现在就在直播间里了……”
就在刚刚,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和男友的母亲打了电话,说自己想要两张男友弟弟的照片。
冯淼当时很担心。
她才知道那个素未谋面过的准小叔子已去世,现在贸然去要照片,岂不是又唐突又没礼貌,不知道未婚夫的妈妈会不会生气。
但当她拨通电话,说出要求后,电话那头的女人愣了许久,声音有些颤问道:
'淼淼,你怎么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的?你好端端要他的照片做什么?’
冯淼无法隐瞒,便将直播间内发生的事情,以及近期和未婚夫之间的小摩擦同准婆婆讲了。
她语气尴尬道:
'其实我不是不信任阿航,也不是封建迷信……’
正当她不知道怎么解释时,电话那头的准婆婆忽然说道:‘照片我有的,淼淼你能和那位顾大师讲讲,让我和她说两句话么?’
听到这个请求,冯淼彻底懵了,晕晕乎乎回了直播间转达。
顾之桑对此没有意见。
很快本是一分为二的直播间屏幕,就多出一个镜头画面。
新上麦开视频的是一位中年女性。
她留着一头齐耳短发,穿着白色正装,气质沉静;
眼角和皮肤的细纹是时间留下的痕迹,但依稀能看出她年轻的一定是个大美人。
此人就是冯淼的准婆婆,她未婚夫的母亲。
“顾大师你好,我姓周,是小航的妈妈。”
顾之桑:“周女士你好。”
那头的周母皱着眉头,双手合十握紧,似是不太适应在直播镜头下露面,也不知道心中的事情如何开口。
半晌她才开口:
“顾大师,我能问问您为什么要小星的照片么?”
“小星就是我的小儿子。”
“周女士猜不到么?”顾之桑的视线在她脸上看了一圈,忽然说道:
“其实周女士你应该更早的时候,就察觉到自己孩子的不对劲了吧。”
“你一直有所怀疑,但是你并不敢相信自己心中所想,这些事也一直在困扰着你。”
周母神情一变,猛地抬头盯着屏幕另一头的年轻女孩儿。
对上顾之桑深邃黝黑的眼瞳,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从头到尾都被看透了,包括她这些天一直藏在心底的疑窦和担忧。
“其实从周女士你的面相,你的两个孩子的命理就能看出大半了。”顾之桑语气如常,“你要听我推演一番么?”
犹豫了一会儿,周母叹了口气点点头,“以前那些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早就过去了。”
顾之桑道:
“周女士你出生于75年前后,家中应该还有好几个兄弟姐妹,但家庭条件在当时并不好,非常贫穷。从你的父母宫位来看,你和他们的关系并不算好,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重男轻女,苛待你们家中姐妹。”
“你的前半生非常坎坷不顺,只上了很短一段时间的学就被迫去务农,工作,十七岁那年你就嫁给了你的前夫。四年后你的两个孩子出生,是一对双胞胎。”
听着顾之桑的话,周女士的神情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回到了那个充满痛苦和绝望的麦场和牢笼一样的村落,“是这样的……”
她出生的时候,上面已经有三个姐姐。
后来又有一个小妹后,爸妈才喜得‘贵子’,终于得偿所愿。
从小到大她听得最多的话就是‘闺女就是赔钱货’,家里弟弟是小皇帝,吃麦芽糖喝麦乳精,碗里的肉永远都是他的;
而她们姐妹就是丫鬟,有时候连粗面馍馍都吃不饱,更别提新衣新鞋。
后来到了要上学的年龄,要不是村里的学办处挨家挨户上门来说,她根本就没有这个机会。
那个时候高考已经复兴了好几年,哪怕是他们那样的小山村,周家父母那样见识浅薄粗鄙的人,都知道大学生是光宗耀祖的。
而那时候的周女士是村里最聪明,成绩最好的孩子。
教她的老师告诉她,一定要考出大山,去城市里读大学。
外面没有重男轻女,只有上大学才能改变命运。
考上大学也成了周女士当时唯一的,最重要的梦想;
为了说服父母,她一直刻苦努力保持着村里的第一名,除此之外还要兼顾去放牛,割草,喂鸡鸭等等。
但到了她读初三时,这个梦还是被父母无情戳破了。
她被父母用一千五百块钱的彩礼,外加一辆自行车,高价‘嫁’给了同村的一个有钱混子。
至今周女士还记得父母用绳子捆上她,拿棍子抽她时说的话:
'一个丫头片子读书有什么用,还想当大学生?你也不瞧瞧自己配不配,我们生你养你可不是为了让你心野跑走的,从来嫁女儿都是要老子操办的,这个婚你不结也得结!’
于是十七岁那年,心如死灰的周女士被敲锣打鼓地送进了婚房。
她以为自己的人生不过如此,却怎么也没想到,嫁人只是自己厄运的开始。
顾之桑的声音还在继续:
“你的前夫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待你很不好,你以为有了这两个孩子他总能浪子回头,收收心过安稳日子,但你万万没想到他变本加厉。”
“最终你忍无可忍,在孩子五岁那年离婚了,彻底斩断了这条姻缘线。你带走了大儿子,也就是冯淼的未婚夫,你的前夫带走了小儿子。”
提到前夫,周女士神情中充斥着嫌恶,愤恨。
她深深呼吸了两口气,咬牙切齿道:“那个畜生,他就是个人渣!我只恨自己没有早一点和他离婚,只恨……当年没有拼尽全力把两个孩子都带走。”
“不然的话小星也不会……也不会……”
说着说着,周女士的声音有些哽咽。
她抬起手捂住了眼睛,平复着悲痛的心情。
原来婚后那个混混泼皮无赖,吃喝玩乐无所不做,把家里一点薄产败得精光。
喝多了酒他还会家暴妻子!
周女士经常被打得遍体鳞伤,鼻青脸肿,又因为混混一家知道她是被强嫁过来的,怕她年轻还不死心想逃跑,对她看管得非常严。
她怀孕之后这种情况才稍微好一些。
生出双胞胎,还是一对男孩儿后,公婆更是欢欣鼓舞,那个时候她还怀着微弱的期盼;
期盼孩子出生后前夫能做个人,不要再那么混蛋了。
可她还没出月子,就再次深陷暴力之中。
每次前夫一喝酒,或是在外面受了气没钱了,回家就要把火撒在她的身上,两个儿子年幼被吓得小脸惨白。
大儿子每次用胖胖软软的身体扑到自己身上,哭嚎着‘别打妈妈’,小儿子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公婆就会过来把两个孩子抱走,对她的境况视若无睹。
某天周女士蜷缩在墙角,感受着身上火辣辣的疼痛,看着家徒四壁的客厅,她忽然觉得很绝望。
自己还不到二十五岁,就一眼看到了死。
她的未来会和柴米油盐为伴,要忍受接连不断的暴力和公婆的刁难,这样的人生真的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吗?
她心中不甘心,决议要和这个畜生离婚。
于是她带着一身伤痕去找村长,妇女主任做主。
在两千年左右的农村,离婚还是要被指指点点,是被村里人觉得不光彩的事情,无论是公婆,村里人甚至是她的亲姐妹都来劝她:
'哪有夫妻之间不吵架的,你不看看自己的娃才多大,你忍心让他们没爹?’
可周女士毅然决然,甚至和家里都断绝了关系,说不离婚她就要去县里,市里报警告官,最后才终于离了婚。
她想要把两个孩子带走,虽然她知道家里有公婆,前夫也看重‘血脉’不会打两个儿子,但她总觉得有这样的爷爷奶奶和父亲,孩子长不好。
前夫家又怎能同意。
他们觉得这个女人简直恶毒,不仅要让他们家脸面扫地,还要带走他们的宝贝儿子孙子。
折腾了半年,周女士才勉强拿到了一个孩子的抚养权,带走了大儿子。
她那个时候其实只想尽快脱身,远离这家人,觉得嘴更甜,更得公婆喜欢的小儿子留在前夫家也未必不是好事。
因为自己净身出户,身上一毛钱都没有,大儿子跟着自己流落街头反而受苦。
周女士没想到,当初那个决定会让小儿子成为自己以后后悔,痛苦的源泉。
等她稍稍平复好心情,红着眼睛看着镜头说:
“不好意思,我刚刚有些失态。”
“没事,周女士要不休息一下?”顾之桑问道。
她抿着唇摇头:“不,我真的没事了。”
见状顾之桑才继续说道:
“离婚后的前两年,你每天打好几份零工,除了给大儿子找托儿所,其他所有的钱都存下来当启动资金。几年后你盘下了一家烟酒铺,后来开始入股连锁酒店,扩建商铺,挣了不少钱,也很辛苦。”
“反观是你的前夫一直浑浑噩噩,我没看错的话,他一直是靠着你给的钱挥霍享受的。”
周女士面露无奈,说道:“那个人,他就是个狗皮膏药,可是我没办法。我可以不管他的死活,但我当年亏欠了小星太多,我没法不管小星……”
两个孩子里大儿子从小沉默寡言,但格外懂事,知道自己辛苦从来不要零花钱,学习成绩也是名列前茅,是她的骄傲。
小儿子从小身体就弱一点,又会哭会闹,会说话后嘴巴甜;
别说是公婆,就是她之前的精力更多也是放在小儿子身上的。
分别之后,她常常会想小星在前夫过得怎么样。
等她挣了一些钱后,也试着和小儿子联系过。
但她走的时候孩子太小,前夫家又痛恨自己,觉得自己让他们在乡亲面前丢脸,不愿意让她接触孩子。
小儿子也因为自己当年离婚,离他而去心有怨恨,不愿意离开父亲跟随自己。
周女士听说他小小年纪,在学校里就不学好,整天逃课打游戏,成绩连技术学校都上不了。
她很痛心,也觉得愧对小儿子,觉得他那么聪明的一个孩子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自己这个做母亲的也有责任。
但每每打电话的时候,小儿子都用刻薄的语气戳她心窝子:
'你当年抛弃我的时候,怎么没觉得对不起我?你知道村里的小孩儿都叫我没妈的孩子,还笑话我爸和我爷爷奶奶,别假惺惺来说你爱我了!’
'我听说了,你给我那个哥哥买名牌衣服和大房子,让他出国留学,我这种乡巴佬哪里配当大老板的孩子。’
'别说什么对不起我了,是你自己破坏了我们的家!’
'你当年非要离婚,嫌弃我爸家里穷要去城里过好日子,现在觉得愧疚不是晚了么。’
'……’
仗着自己没法不管小儿子,前夫多次索要巨额钱财,让周女士身心俱疲。
可以说她赚了不少钱,可为了不显得自己偏心,她有一半都给小儿子寄了过去。
小星说自己羡慕哥哥,她就送他也出国,可只在野鸡大学勉强镀了层金;
说自己从小被村里人瞧不起,她就同意他买跑车,买潮牌奢侈品……
顾之桑看着她通红的眼眶,轻叹了口气,“你这是何苦,都已经逃出那个火坑了,又被一个白眼狼的孩子套了进去,值得吗?”
没错,这个小儿子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眼狼,自私鬼。
他五六岁多少记事了,就算不记得村里人应该也说过自己母亲为何离婚,远走。
可他非但不指责自己的父亲家暴滥赌,不同情自己的妈妈,不为她获得新生感到庆祝,祝福,反而责怪母亲当年不能容忍,觉得母亲离婚就是让自己的丢人。
哪怕他从十岁左右,吃穿用住包括后续的钱财奢侈品,都是母亲提供给自己的,但他依然觉得母亲欠自己。
这个小儿子已经彻底变成了父亲一样的人。
就连一旁默默听着的冯淼也不禁在心中吐槽:自己这个准小叔子怎么是这样的人?
同时也暗暗心疼周女士,不知如何安慰。
“我知道……”周女士神情痛苦,“但是……”
她其实心里很清楚,这个小儿子早就长歪了。
当年她孤身一人,能咬牙和村中恶霸离婚,能白手起家做出这么大的产业,就说明她并不是个脑子不清醒的。
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完全理智,周女士觉得自己这个小儿子生下来就是克自己的!
“罢了,现在也没必要提他了,我把他的照片发给你。”周女士把手机里存的小儿子的照片发给了顾之桑。
照片上的少年穿着破洞裤,松松垮垮的潮牌衬衫,头发烫成了卷,微微昂头看着镜头。
乍一看他的脸和他哥哥的面容一模一样,但仔细看时就会发现不同。
他更瘦更矮些,皮肤有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微微昂着头眼神中没有一丝沉稳和清明,嘴角撇着,活脱脱就是一个叛逆少年。
看完这张照片后,顾之桑确定了心中所想。
她忽得冷笑一声,抬眼看着镜头另一边的周女士:
“你小儿子还真是好的不学,尽学坏的,他父亲干的事情一件不落,没干过的也让他都做了。”
“他在国外的时候染过毒,而且还喜欢飙车。”
周女士很尴尬,但顾之桑说得都是对的。
顾之桑:“半年多前,他和几个狐朋狗友偷偷去盘山路上赛车,结果出了严重的撞击事故,两条腿当场被变形的跑车前段压断,最后两腿肌坏死不得不截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