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破碎的,深绿的,像宝石一样的小石头。
他悄悄捡起一小块,拿起来对着光看,露出痴迷的神色,
真好看。
他没有玩具,小时候的乐趣,就是收集这些争吵产生的绿色小石头,这是爸爸妈妈给他的礼物。
即使有时候会被锋利的边缘划伤手,但也乐此不疲。
他常常因为被懒得带出门,又怕他乱跑而锁在储物柜里,抵抗黑暗侵袭时,他就抱着这样一盒宝贝。
再长大一点,他给了一个人看这些储藏很久的宝贝,那人哈哈大笑说,这才不是什么宝物。
是一堆垃圾,是酒鬼的最爱,啤酒瓶的一部分。
黑暗中他痛苦地抱住头,发出隐忍的□□,
“啊……”
“不许说。”
·
意识有了瞬间的清醒,他模模糊糊想,这里是哪里,是了,他被人关起来了,被一个害怕他的女人。
思维在片刻的清醒后,又陷入混乱的回忆中。
“贱种!你是个没人要的贱种!不就长得好看点嘛!她就喜欢你这种小白脸!”
年尧感觉到自己正在被殴打,黑暗里伸出来无数只手,扯他的头发,扇他的脸……
从黑暗里伸出一只手,挑起他的下巴,看向他伤痕累累的脸。
年尧看到了一双暗黄,浑浊的裂开一条细缝的小眼睛。
像一只冷血的,半寐的蜥蜴。
“你们不要吵了嘛,看把小尧吓得,傻了似的。”孩子群哄然而散。
那个男人打量他一眼,似乎露出了几分惊异,然后目露垂涎,咧着黑点斑斑又怪异的锯齿状的牙齿说道:“我是你的老师……”
但他私下里会让他喊他叔叔,他的手摸上来,他死死咬住,摸出铅笔刀划伤了他的手。
然后他吃痛的收回手,喊他孽种,年尧不为所动。
不过所谓老师的面孔让他明白了一件事。
年尧想,老师不是人,他的爸爸妈妈也肯定不是人。
这是怪物的世界,他们把他真正的爸爸妈妈和老师吃掉了,现在还要来吃他。
否则怎么解释,他们都长着好几双歪歪扭扭的眼睛,咧着七八个非人的嘴巴,丑陋又怪异。
他假装没有发现这一事实。
趁着他们大醉而卧的时候停下写作业的笔,来到客厅看到他们醉的不省人事的躯壳。
慢慢走近。
好臭,是怪物的味道,别人都闻不到,但是他可以。
于是年尧在他们身边蹲下说道:“爸爸妈妈告诉你们一件事哦!”
“今天是我生日呢。”
他们四仰八叉的躺在沙发上,打着酒嗝,说着呓语,扯着呼噜。
不会有人从梦中惊醒跟他说生日快乐。
他们果然是假的。
别人家,都是过的。
他一边给自己哼着生日快乐歌,一边打开所有酒瓶,倾倒而下。
然后划亮了火柴许愿。
他黑暗中的身体在这微弱的光芒下终于不再颤抖的那么厉害了。
对着莫须有的神灵,他这样说:“年尧很乖的,年尧不要三个愿望。”
闭上眼睛后,他说道“我只想要真正的爸爸妈妈回来。”
说完后,他松手,手上的光掉落在地上。
·
他翻身在地上慌乱摸索着,那时候不应该丢下去的,怎么能把光丢掉,他搞错了,应该一直等待它烧完的。
所以愿望才会实现不了。
年尧怎么也找不到当初的那抹光了,他捂着腹部倒在地上,不知痛觉的把头一下一下嗑在地板上。
咚,咚,咚……
似乎有什么声音从门外重叠。
是谁。
是幻觉?
他已经分不清现实了。
不,他想起来了。
啊,想起来了。
一切都不是幻觉,他是书里的角色,虽然那个时候愿望没有实现,但是却出现了一个白发蒙眼少年模样的魔鬼。
他说真正赋予他灵魂和生命的不在此方。
然后那个白发魔鬼就带着被火焰燃烧着的家门,指着繁星满天的夜空,他举起头来。
城市的夜晚本是不见星辰的,但现在在看不到尽头,延伸的无数条半透明纤细的光束,正牢密的将他贯穿着。
就好像隐秘在苍穹深处的群星,正在哀嚎之中为他加冕,独属的无上王冠。
他童年幻想中的王冠,是束缚在每一个人身上的命运线。线的另外一头,掌握在神明的手上,越是被关注,被在意的人,身上就越多。
魔鬼当时是跟他说的,可他完全听不下去,内心只剩下欣喜若狂。
原来一切苦难都是有意义的,他是不同的,难怪他可以看见,闻到常人不能发现的秘密。
可是他所有幻想,都在一日被推翻。
他遇到了同他一样被神明眷顾的女人,顿时心坠谷底。
那一刻,他甚至感觉到自己悲惨至极,原来他并不是唯一。
而当命运的齿轮转动,他的行为被那些波动的世界线像提线木偶所支配后,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而存在。
这么滑稽,这么可笑,爱一个毫无感觉的人。
爱,什么又是爱?
他只感觉到酸楚,痛苦,嫉妒,最后甚至产生了恨意。
如果有神像,他一定烧毁,打碎,破坏。
尼西亚告诉他:放弃吧,你做不了任何事,必须忍耐,直至世界线结束为止
我要怎样才能见到她,年尧缄默,随后怀揣着恨,平静问。
我需要能量,简单来说,我需要你们的灵魂。
如果有充足的能量,就有方法跨越现实把神明带到这世界。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贩卖掉自己的灵魂,自己不再属于自己。
而付出了代价后,年尧抬起上半身,望向门的方向。
现在,她终于来了……吗?
就在那里。
响动终止了一会后,再次被缓缓扣响,然后门外传来一道温和迟疑的声音,
“请问,里面有人吗?”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春日恋曲(六)
白悠悠站在门外, 半天没有得到回应,但是她很确定里面是有人的,刚才她听到了一点声音。
此时, 她正杵着电锯, 看起来倒是颇有几分凶神恶煞的气势, 刚才找遍了整个三楼,没想到最后居然藏在了这里。
她看着眼前的木门感叹。
在这种地方。
真的可以住人吗?她通过一条隐蔽的小楼梯来到了阁楼的夹层里,这里的高度属于, 只要她直起身体,头就几乎要碰到房顶。
她侧耳倾听, 听到了锁链被拖动的声音。
似乎是在朝着某个方向移动着, 果然有人。
白悠悠不知道齐菀什么时候会回来,刚才破开楼下的铁门花费了大量的时间,还好这是个木门, 不是防盗门, 否则她只能先离开再想办法了。
没时间来攻破门内之人的心防了。
于是她思考后, 用尽量温柔平缓的语气说道,
“你好, 我叫, 白,嗯……张桂芬。”
“我要救你出去, 等会可能会发出比较大的声音, 你可以捂住耳朵,不要害怕。”
“请你尽量离门远一点!”
她看向自己手上的电锯, 打开了开关。说完过了几秒钟后, 咬牙提起, 然后快准狠的破入, 直接切断了门锁。
推开门后,她第一时间感觉并不像是一个房间而是张开了一道深渊,就连门外的灯也无法渗透进去。
她拿着备好的手电筒,直射进去一道强光,这才稍微看清了一点门内的东西。
灯光将空气中卷起的灰尘呈现颗粒,照得纤毫毕现。
似乎什么东西出现在光圈下,仿佛眼花一般转瞬即逝。
想救人的时候有多勇,现在她反倒不太敢进,实在是太黑了,有种危机四伏的感觉。
她蹑着脚步,往前走了两步,站在门口,并没有冒失的把手电筒四处乱晃。
而是尽量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在一闪而过看到某个人影后,她控制灯光立刻转移开来。
因为,大概没人会喜欢像被审问罪犯那样用强光照射。
她冲着一片黑暗的地方说道,“我进来了。”
其实早在门外,她就闻到空气中有一股陈旧发霉的味道,是封闭环境里固有的气味,并不好闻,但也还不至于无法忍受。
看来虽然他被关在这里,但还保持着基本的卫生,有的只是无法清理的灰尘。
她照到的地方,是一个非常简陋的洗漱间。
那是什么?
她发现了什么似的,把手电筒朝着地上照去,
在檀红木纹的地面上拖着两条黑色锁链,被照到后向着某个方向移动,像两条黑色游弋的长蛇。
她走近,蹲下去后用手抬起了其中一条,掂量了两下。
她的初衷只是想要看看是什么材质和粗细,以判断是否能够用那把电锯锯断。
可这行为就像是触碰到了什么禁忌之物,他敏感地拉紧了铁链,于是它在地上由原本蜿蜒的黑蛇,在她手上一滑,弹起。
迅速在低空位置被绷成了一条笔直的线。
“别碰。”
这声音有些干涩,而且难辨喜怒。
“抱歉。”白悠悠态度很谨慎地收回了手。
她重新站了起来,这里的空气实在让她有些难受,但刚才看了一波,并没找到灯的开关。白悠悠想起了那个天窗,于是把光打向了天花板,四处照了照,终于看到了倾斜房脊上那个被锁起来的小天窗。
她走过去,把封闭的天窗弄开后,毫不犹豫的把它向外推去。
原本充满黑暗和阴郁的空间里,顿时吹进来一阵微风。
柔和清皎的月色从窗口倾洒而下。
她深吸一口窗外的新鲜空气,顿觉舒适许多。
她站在窗下。抬头朝着深黑夜空望去,被分割成四角的天空中,莹莹满月,高高悬挂。
在她看向窗外景色的时候,黑暗的角落里有人正抱膝看她,眼睛一眨不眨的。
银霜沉降,宛如星光披霞,衬得满室生辉。
明明,只是打开了一扇窗而已。他却感觉有一股迎面而来的微风,无休无止的刮进他的心田之中,吹散了所有阴霾。
果然啊,这是只有神明才能做到的事,能够瞬间瓦懈一个人内心所有的愤懑和仇恨。
他蹲坐在地上,攥紧的锁链缓缓松开,望着她,似乎在发呆。
白悠悠想了想,索性就关了手电,就像是关爱受伤的流浪小动物那样小心翼翼的靠近。
结果她忘记了这是个尖斜顶,一头撞上了房梁。
她脑壳一疼,瞬间捂头蹲下去,“啊!痛痛痛……”
怎么总在关键时候发生各种意外,呜呜呜。
她放下了凶器。
一边倒吸着凉气,一边轻揉着额角,正好蹲下摸着锁链一步一挪,“那个,”
不能说名字,虽然她已经知道是年尧了。
“我把你的锁链锯开,咱们从这里逃出去吧。”
本来她还在心里预估着还剩下多少距离,以及怎么才能说服他,据说被关了久的人会产生斯德哥尔摩、应激反应、依赖环境等症状,要是这样……
还没想完,她就听到锁链哗啦啦一阵响。
她毫无防备的被扑倒在地上,随后两手被紧紧握住,压制在地板上后,然后脖子那里传来剧痛。
“嘶!”白悠悠捏紧了拳头,企图挣脱未果。
这叫什么?
企图投喂小动物未遂,反被挠咬?
白悠悠心里欲哭无泪,“你别咬我了!好疼,我是好人的!”
出血了,一定出血了!
完蛋,他不会其实是精神病患者吧。
良久,她感觉到叼着她手腕的牙口终于松了松。
“原来不是幻觉。”
白悠悠听了先是松口气,之后心头火气,怒视前方,对着那影影绰绰的黑影,
“是不是真的你不能咬自己去证明吗!?”
打着出现幻觉的名义搞人身伤害是不对的啊,可恶!
她骂骂咧咧捂着脖子正准备起身。
嗯,好像也没到出血的地步。
可他把两手环抱住她,又把她压得平躺回去,还亲昵的把下巴搁在她的肩窝蹭了蹭,
“太好了,你终于来了,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
白悠悠以为他并非特指,而是说在等一个救他的人。一时说不上生气还是心疼,正要说点什么,突然感觉到肩膀湿润。
不,不会吧,他他他,他……哭了?
她立马手足无措起来,本已经抬起来的手,是要把他推走的,以为她是不喜欢被人触碰的。
可现在却在空中停顿住,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无可奈何的轻轻落下,感觉到他颤抖的肩背,安慰的顺了顺。
“没事了。”
他现在肯定很激动,最重要的还是让他把情绪发泄出来。
只是……
能不能考虑把手松一松,她感觉自己要被抱杀了啊!
“年尧……”她试探的喊着他的名字。
“你听我说,我们需要从这里离开。”
“还不知道齐菀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时候年尧终于带着鼻音说道,“今天是她父亲的生日,她不会很早回来的。”
原来如此。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先从这里出去。
她好说歹说终于把他劝开了,她打开手电,拿着电锯,在火星下,锯开锁链。
而锯条也是宣布彻底报废了。
在手电局限的强光下,她终于看清在年尧手腕上的黑色铁圈已经深深的长进了皮肤里。
而且接口密合,找不到一点缝隙,也找不到钥匙孔,可以打开的痕迹。
齐菀……这是多大仇,要这么狠?
她扶着男主走,手机早就被她关机,丢到了卧室里,这也就意味着她没办法使用通讯手段,好在身上还有上次购买食品后剩下的现金。
齐菀大手大脚惯了,倒也并没有找她要。
她翻出了一个旅行包,往里面装水和食物,几件衣物,等等。满满一大包,保证了至少三天的饮食。
本来还想给年尧找一双鞋的,可惜,这里就没有他能穿的,尺码太小。
只好放弃。
白悠悠跟他说了自己的想法,“我的计划是不回市内了,我怕会撞上回来的齐菀,我们沿着铁道线去另外一个城市,你觉得怎么样?”
在小说中,女主家大势大,但主要势力还是盘橫在故事发生地这个城市,临近的那个市,就没有那么强的掌控力了。
年尧听了,毫不在意,只是悄悄地牵起她的手,发现她没有拒绝,眼里泛着光,非常乖巧地点点头说,“好,我都听你的。”
白悠悠知道他怕黑,以为他只是害怕而已,就没有拒绝这一寻求保护的动作。
走出了漆黑的房屋,她终于看清了年尧的全貌,他有着一双非常漂亮的,浅浅的,琥珀色的双眸。
清澈见底,像个优雅的猫科动物一般。
因为长时间没有打理而略长的浅棕色头发,看起来质地柔软,紧贴颌线,柔和了几分长相。
肤色犹如冰雪一般洁白透明,宛如精致绝美如陶瓷精制的女孩子。
只是身量更为修长,骨节更为明显一些。
原谅她一届文学废人,大脑空白,只能浮现四个大字:太好看了吧!?
简直让人一看就生出无穷的保护欲,怎么能舍得关起来呢。
而且。
白悠悠目光下移,看到他估计穿了许久,破破烂烂的衣物上沾着很多道深灰色痕迹,其肩膀削瘦,长项背直,即使被关在了根本直不起腰的地方这么久,也没有变得弯腰驼背,依然伫立如翠柏青松。